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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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13)春风不解禁杨花


      怀蓉步入地藏王殿,太妃、父王和王妃还没有到,安氏和秦氏也都没有来。静儿的灵前,只静静守着一个人,却是上官亭。
      怀蓉对于这位姑母,父王唯一的妹妹,其实并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上官亭在怀蓉还未有出世的时候便嫁与了方正同,远赴颖城,从此回来的次数便寥寥。后来怀蓉再看见她的时候,不是在王府的夜宴上,就是在重华寺太妃的禅房里。因为自己常年跟着封氏,上官亭对自己倒也颇为亲近,每每看见自己,也总是笑着点点头说几句关切的话,有时还会随手送一个荷包,或者是几枚金银锞子之类的。
      在怀蓉眼里,上官亭是尊贵而美丽的,性子也活泼,对晚辈们也亲切。只是除此之外,却也没有别的印象。就算是说话,也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寒暄家常。她一直以为,上官亭是被太妃和父王宠爱的小女儿,一辈子都是一番风顺的。年轻的时候在父母兄长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平安地嫁了门当户对风姿卓越的夫君,生下一对儿女,一切皆是如意的。所以性子与父王也颇为不同,一味地清浅明快,倒像是个孩子,与祖母的老辣和父亲的阴沉全然不同。
      只是那一次,在澎涞替苏衡求亲的那一次宴会上,这位姑母叫怀蓉有些震惊了。原来她的血脉里也埋着这样的倔强执拗,平日里的随和微笑下头,还隐藏着瞬间叫人惊怔的气度。为了她的女儿清玫,那一刻的姑母,似乎是可以执剑面对所有人的。怀蓉在一边瞧着她的眼神,平日里的温和轻快都不见了,笑意下头是沉沉的冷峻严肃,连祖母封氏,在那一刻似乎也有了一瞬间的退缩。
      尽管在那之后,清琼与苏衡订了亲,上官亭也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在宜园里过着尊荣亲近的日子,和女儿下下棋,和太妃说说话,也并不多说多做什么。然而怀蓉心里,上官亭却也再不是昔日的那个人了。
      在静儿的丧事上头,怀蓉也瞧见了,在柳妃一病不起的时候,上官亭默不作声地,就帮着封氏稳定了局面。即使是在这几日的混乱里,上官亭也一直冷眼旁观,并不发一言,既没有什么不安,却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好像这里发生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一样。
      怀蓉每次瞧见上官亭,她都是一脸平和神色,面容温柔肃穆如同佛堂里供奉的菩萨,就如同现在。地藏王殿的灯烛,似乎也比外头的要晦暗些,纵然是白昼,却也像是在夜里。那些长明灯火明明灭灭地照在上官亭的脸上,更加显得那一张脸有些不真实了。
      上官静的灵柩就停在那里,小小的一具楠木棺,怀蓉一瞧见心里也觉得难受,便垂下了眼睛,而上官亭就像是瞧不见一样,只是静默地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目光柔和地瞧着前头,似乎看着佛祖脚下的莲花,似乎看着静儿的灵柩,却也似乎什么也没有看一般。
      听见了怀蓉的脚步,上官亭转过身来瞧了怀蓉一眼,眼神也是平静如水的,“二小姐今日倒是来得早。我正在给静儿念往生咒,二小姐自幼跟着母妃修佛,不如也给你这位小侄女念上一念,只怕比我念得要管用许多。”
      怀蓉闻言,便也默默在上官亭身边跪下,合掌念了三遍往生咒,闭目一时,才轻声道,“姑母素日是不信佛的,怎么如今倒这样虔诚起来?”
      上官亭看了怀蓉一眼,淡淡道,“或者是年纪大了,往日不信的事情,如今渐渐地也就信了起来。”又看了看前头上官静的灵柩,叹了一口气道,“看着静儿和王妃,也觉得人生无常,实在叫人心里不安的很。既然此时还有一口气,便修几分的阴鸷罢了。我还记得静儿出生的时候,府里上下是何等样的欢喜,王妃又是如何的高兴。如今隽儿还好好活着,她却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更不用说这两个孩子的母亲。我心里只觉得难受得紧,也做不了别的,只有给这孩子多诵几日的经罢了。可怜静儿这孩子今生没有福气,但愿来生,能够长命百岁,快活过一世。”
      怀蓉也瞧着静儿的灵柩,沉默半晌,忽然道,“姑母相信神佛,我却是从来不信这些的。纵然我跟着太妃在这寺院里住了这么些年,又有什么用?仍旧是被困在这里不得出去,所谓神佛的地方,倒成了最坚固的囚牢,更是可笑。在怀蓉眼里,来生之事已经与我无关,神佛既不会给你来生,也护不得你的今生,若是想要什么,只有自己去求罢了。姑母心疼侄孙女,却怎么不挂记着自己的事情?”
      上官亭也不去瞧怀蓉,只道,“我原本以为二小姐是个最清净无争的人,如今看来倒是我走了眼。这些日子的事情,我也看在眼里,却原本与我没有什么相干。不管是慕儿也好,思儿也罢,都是王兄的儿子,我的侄儿。不管是谁做了将来的王爷,又有什么不同呢?连母妃和父王也不管,我不过是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自然也不用去管的,任他们闹得天翻地覆,我只等看这结果就是了。就算是蓉丫头你,迟早也是要嫁出去的,又何必为哥哥们的事情,卷进这浑水里头去呢?”
      怀蓉闻言却笑起来,“我和姑母不同,姑母的一切都是顺遂的,我却怎么能与你相比呢?不过也只是争自己的一口气罢了。只是姑母只管置身事外,不过是想着,你身后有整个方家,就算是大哥真的要杀父弑君,为了方家的支持,他也不敢对你怎么样。姑母这一辈子都是如意的,就算是今日人人自危,姑母也不用理会。”
      怀蓉露出几分嘲讽的神色,“是了,以姑母的性子看来,只怕是以为大哥不过就是和二哥哥争一争,不会伤着太妃和父王的性命。只是姑母怎么忘了,王族里头哪里有什么父子之情?父王若是遂了他的意,我还不好说结局会是如何,若是不遂他的意,不说大哥会怎样,云妃也不过放过我们这些人的。到时候就剩了姑母一个,又有什么意思呢?”
      怀蓉分明觉得上官亭在自己身边就是一震,却也不去瞧她,只是笑道,“姑母做了这些年的富贵闲人,有些事情,却也并不知道。方家的老将军和姑父都在蓉城,方正端将军和文峻、文峰两位将军,前些日子,也被二哥哥送回了蓉城,这些姑母想来都是知道的。有了这些人在,方家和姑母的平安,自然是无需顾虑的。”
      “只是姑母却不知道,方家的兵符已经全数交给了二哥,而姑母的儿子文崎哥哥,也已经和二哥哥有了默契,生死都是一路的了。就连方正端将军家里的文岄小爷,也和二哥哥一路正从敦煌南下。这些事情姑母不知道,可有的人却知道,方家明面上还是中立,其实早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效忠于世子。若是方家还有别的想头,别说大哥这一边能不能信任你们,二哥哥也不会轻易就放过你们。“
      怀蓉瞧了上官亭一眼道,“姑母,你既然是上官家嫁去方家的小姐,此时也到了你为方家选择以后道路的时候了。其实大哥打的主意,不过是趁着二哥在敦煌,迅速地控制住蓉城的局面,这样才能和他对抗。只是如今蓉城的局面还僵持着,二哥哥却依旧得到了讯息,不过几日便回来了。等二哥哥回来,就凭着大哥手里这些人,又如何能是他的对手?就算反抗,也只是沃汤泼雪罢了。”
      “唯一为难之处,就是咱们这些人还在大哥的手里,打老鼠怕伤着玉瓶儿,不便下手就是了。二哥若是被逼急了,不管不顾就攻了进来,大哥也没有别的法子。只是如此一来,闹上一个鱼死网破,又有什么好处?此时姑母一身,担负的是我上官家的诸人性命,也是整个方家的将来,还请姑母要看清楚形势才好。”
      上官亭沉默半晌才道,“我和你一样,也是身陷囹圄。我就算是有心,又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怀蓉笑道,“重华寺之中的事情,我已经做了安排。只是我安排了一个人,要往咱们王府里去,他一个人势单力薄,我实在是有些忧心。二哥身边的人,此时都被严密监控着,祖母和父王跟前的人也是如此。只是他们人手不足,方家的人他必然无法控制严密,如今也只是彼此对峙,各自都不动声色罢了。所以我想请姑母派人去保护他,务必要让他平安进入王府,不能折损了一丝一毫。”
      “除此之外,也请姑母派去的人也把监视王府里的那些人清理干净,免得多事。说起来,府里倒都是你们家的小姐,就算是进去,以后也没有人敢说什么闲话的。至于最后进入王府里救人的事情,方家若是不想趟进我们家的浑水里,只需在外头接应就是了。”
      上官亭沉吟了一时才道,“原本办这件事情倒是不难,但我如今的情形,也无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怀蓉笑道,“姑母这是和我说笑呢。虽然大哥和安氏围得紧,这重华山这样大,又不是他们所熟悉的,哪里没有空子可钻呢。若说是咱们这些人逃出去,或者是外头的人进来,倒是十分艰难。若单单只是想要放出讯息去,又怎么会不可能呢?我们西疆人,素来最擅飞鸽密讯之术,姑母身边的人都从军中来,不是我们身边的寻常丫头可以比的。不说别人,就是姑母身边这一次带上山来,帮忙料理家事的的漱月和浣月两个姐姐,又哪里会是寻常之人呢?怀蓉明白,只要姑母有心,自然是有法子叫外头的人知晓的。”
      怀蓉顿了顿,笑容忽然有了一丝慧黠的意思,“何况瞧着姑母的神气,如今这样气定神闲,只怕不是寻常阶下囚该有的呢。”
      上官亭一怔,脸上慢慢浮出一个笑意来。点头道,“二姑娘既然这样说,我也就不便再推诿。既然如此,我必不叫二姑娘失望就是了。”
      叹了一口气,却又道,“我也知道不论我怎样想置身事外,都终将会卷进这一场纷争里头。只是我从来也不曾想到,在这样的时候,来找我的竟然会是你。”
      怀蓉淡淡笑道,“我和姑母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上官氏的女儿。既然姑母逃不脱,我又如何能够超然世外呢?”
      上官亭也笑道,“你说的很是,倒是我糊涂了。只是你说的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厉害角色,你把这样的事情也都托付给他,还要费这样大的气力,去保护他的平安?”
      怀蓉沉默一时才道,“也不什么厉害角色,倒是可以信任之人。若说保护,既然交托了给他,他一旦出了事,岂不是前功尽弃了?”说着就拉过上官亭的手,在手心里给她写了名字。
      上官亭讶道,“原来是他?我倒不曾想到。只是如今看来,却也是他最为合适了。难得他这样一个人,竟然也愿意为这件事情奔走。”想了想又道,“这些事情也都罢了。我唯一不甚明白的,就是既然这是你我都能做到的事情,王兄和母妃,又怎么会真的全然束手无策呢?”
      怀蓉道,“我瞧着父王这几日,倒是一颗心都在王妃的身上,也不怎么理会这些事情。往日也不见他对王妃这样上心,更不消说为了她,把江山王位都搁在一边,丝毫不加理会。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连自己的性命也都仿佛不搁在心上,一心一意地只管守着王妃,唯恐她出了什么岔子。”
      上官亭却笑道,“这也难怪了,多年的夫妻,怎么会真就毫不挂心呢。何况,”上官亭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柳妃终究是王嫂的妹妹,还是颇有几分相似的。”
      上官亭想了想又道,“至于母妃,我倒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我冷眼瞧着,母妃绝不是个糊涂的人,这些年来的事情,她似乎都知道,却又总是袖手旁观。莫说是以前在蓉城,就是眼下在她的重华寺里出了事,她也只是闭目缄口不言不动。罢了,既然她不管,也自然有她的意思,我们却也不能依靠,只靠着自己,也就是了。”说着也不再理会怀蓉,闭上眼睛又念起往生咒来。
      怀蓉点头,正要再和上官亭说几句话,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周身一凛,便跪直了身子,学着上官亭的样子,也念起经文来。进来的人正是封氏,后头安氏和秦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不论内里终究如何,外头看着,仍旧是母慈子孝的样子。
      封氏见怀蓉和长郡主先到了此处,也没有说什么。等了一时又道,“怎么到了这会子,还不见王爷和王妃过来这里?”
      安氏便答道,“姐姐连日里伤心过度,又日日来灵前祝祷,见了静儿的棺柩,总也撑不住,又要哭一会子。王爷见柳妃姐姐一日一日地憔悴下去,心里大是不忍。今儿个出门的时候,姐姐竟然就晕了过去,自然不能来了。王爷也就留在姐姐那里看着。”
      封氏叹了一口气道,“也难怪柳丫头伤心,谁也不曾想到,静儿竟然就这样硬生生地去了,她哭得病了,也是难免。瞧她那一头头发,连我也不忍去瞧。既然有王爷陪在她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封氏说着便率众在地藏王前反复诵读往生的经文,一时念闭,忽然问安氏道,“听闻后头翎燕那孩子的后事,都是葛丫头在料理。她虽然只是个丫头出身,却也算是进了我上官家的门,一应用度,也不宜太简薄了。我知道你是理家惯了的人,大奶奶还年轻,难免拘泥于礼节规矩,你把我的意思和她说说,除了官中留下的定例,由情形而定,可以再增补些。若是官中的银子不好挪动,就来告诉我,我自己出些银子,也就是了。”
      封氏虽然如今被安氏等人软禁着,素日的气度却仍在,一席话出来,安氏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应道,“太妃放心,翎燕给思儿生了两个孩子,只是这丫头苦命,如今和静儿一起撒手去了,我和月逍自然不会薄待了她。”
      封氏点头道,“这丫头出身的,虽然比不上名门闺秀,到底生养了孩子,也是有功的。只要不要动什么歪念,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去。若是这丫头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只怕也就是个没有福气,没人疼的孤鬼儿罢了。”
      这话隐射的意思极重,安氏闻言就变了脸色,封氏神情却只是淡淡道,“在这里呆了这半日,倒是有些头有些重,昏昏沉沉的,不如就散了。”说着话,也不等安氏答言,就扶着上官亭外走了。
      秦氏见封氏如此当众给安氏没脸,冷笑了一声,便也跟着就出去,也不给安氏说上一句话儿。怀蓉回头看了一眼,却也不说什么话,伸手又点起一盏长明灯,合掌又默念了几句,便也走了出去,并不瞧安氏一眼。
      安氏见几人到了此时,仍旧如此倨傲,心里恼怒之极,却又泛起一丝的冷笑。忽然瞧见怀蓉方才点起的那一盏灯,照在静儿的小小灵柩上头,心里却也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然而看见上头刻着的一个萤字,才柔软了几分的心又是一冷,驻足一刻,便拂袖离去了。
      地藏王殿的后头,一座小小佛堂里,也沉睡着一个女子。守着灵柩祝祷的人此时都散去了,只留了葛氏一个,沉默地坐在灵前,手里攥着一只荷包。瞧着已经颇有些年月的样子,雪白的颜色已经褪得旧了,只有上头的几笔绣纹,仍旧光洁如新。
      葛月逍遣走了所有的人,独自一个人坐在这里,亲手理着翎燕灵前的一切,小心而沉稳。她这一辈子最恨的一个人已经死了,被自己和她们共同的夫君害死,走上了黄泉路,再也不会回头了。她就躺在这里,不管昔日是如何地笑语解颐,如今也只剩了这一副棺柩,即将在山上化为黄土。
      她连重华山上官家的墓地也不能进去,只有葬在后山,独自一个人长眠。也不算是一个人,上官家除了有正式的侧妃名分的妾室,其余的姨娘,都是不能葬入那一片神秘的墓地的。只有怀思和自己,才会在百年之后,一起沉睡在那一片碧草之下。而这个女人,不论生前怀思的心里是如何看待她,也都不可能和他相伴了。
      葛月逍心里忽然觉得十分地快意,她拆散了她们,从生到死,他们都不能在一起。再也没有人,能够抢去自己的地位,和夫君的爱。
      外头的柳絮飘进来,一朵一朵地落在灵前,像是一场雪葬。只是一起漏进来的还有一抹残阳,落在青石的地面上,像是血的颜色。
      月逍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在清晓阁里的黄昏,她躲在最后一点阳光留下的暗处,眼见着翎燕在怀思的怀里咽了气。她听不见这两个人说了些什么,却清楚地看见,怀思眼角为这个女人落下的眼泪。那一刻的自己,几乎有些恐慌。
      她忽然明白,翎燕的死,或者并不是和怀思的永诀,反而是长久地牵系在了一处。她再也不会有色衰爱弛的可能,她什么也不必害怕,因为她将永远留在他的心里,楚楚可怜的,凄婉而美丽。死亡将她在怀思心里的位置无限地扩大了,并将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而自己苦心孤诣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将她亲手带到了怀思心里,这个最圣洁不过的位置上头去罢了。月逍忽然觉得有些嫉妒起来,这原本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然而仔细想一想,自己宁愿像现在这样活着。纵然她一无所有,但至少还活着。比起蒙着爱的影子死去,她宁愿背着仇恨呼吸。
      月逍笑了起来,也许正因为如此,翎燕能够得到的那些,自己永远也得不到了。这样也好,就算是记得,那也将是痛苦的回忆,怀思自己犯下的罪孽,将会折磨他一生。自己那样恨他,他落得这样的结局,可不就是自己想要看见的么?
      葛氏望向外头,与一般寺院一味的肃穆不同,重华寺里,却有着和外头一样烂漫的花木风景。或者重华寺开山的祖师,正是要世人总这样的繁盛里头,看出终将要衰败的道理。从无尽的有中,明白根源上的无。
      春日里烂漫的花都开尽了,嫣红媚紫都零落了下来,只有柳树的飞絮,仍旧在宣告着春,尚未完结。与佛堂里的阴暗不同,外头的绿意却是盎然的,即使是在夕阳下头,也瞧得见高台树色,一层一层地晕染开来,俱是勃勃生机。柳叶下头歇着几只黄莺,有一声无一声地唱着,燕子偶然低飞而过,略过院子中间夜里留下的雨水,影子轻盈漂亮。
      葛月逍望着手里的荷包,春燕掠春柳的花样,正是眼前的场景罢。自己从醉酒的怀思衣衫里抖落出来,那针脚绵绵密密极为熟悉,正是翎燕的手笔。那一只燕子在杨柳枝里轻盈飞过,栩栩如生,就好像绣这个荷包的人还在眼前一样。
      那微黄的丝绢已经这样陈旧了,可知岁月良久,远在自己来到蓉城之前。那时候,怀思和翎燕,一起度过多少个这样的春天?对春风杨花,朦朦欲醉,香炉游丝微转,两情缱绻正浓。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打破了一宵春梦的人,怀思和翎燕的一场梦,到了如今也算是了解了。就算柳花上了青云,也终究是要落入尘土的。
      而自己的一场梦,却又是何人惊破?自己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光,夏日榴花如火,正是杨花落尽之后才有的景象。只是到了如今,就算杨花落尽,庭前的石榴,也再不会开花了。春日尽了,初夏的光景,却永不会来。
      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在这生死交接的地方和时辰,看着这一天一地的杨花落尽来,月逍突然觉得有些凄凉。不论是对自己,对怀思,还是对翎燕,一场好梦,终究也到了酒醒人散的时候。只有这斜阳漫漫,落进这一座小小佛堂,照出杨花如雪。落尽了,就又过去了一个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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