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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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06)春风不解禁杨花


      澜姬被女儿坚定的言辞震住,半晌说不出话来。澜姬望着自己年轻的女儿,或者真的是自己忽略了她太多,她心里烧着这样的一把火,自己却都不知道。然而她终究是有些明白自己这个女儿的,纵然不知道她心里埋着这样火焰一样的热情,却知道她纯净的心灵里头,是百折不回的坚强。她虽然柔弱,却是真正的大漠女儿,说到做到绝不会反悔的。
      澜姬听见纤雨所说的那一句,没有经过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心里只有苦笑起来。她何尝会不明白这样突然而来却又像是火焰一样热烈的感情,纤雨是她的女儿,这样的性子,何尝不是自己血脉里传给她的?澜姬也曾经经过这样的感情,如山呼海啸一般,从第一眼看见的时候,整颗心就已经沧海桑田。
      澜姬慢慢道,“你方才和我说的这许多话,和你父王和哥哥说起过么?你想要嫁给任将军,你只想嫁给他,而你的父王,竟然真的把你嫁给了他。而羽儿如今,也坚持着要把你嫁给将军,倒只有我一个,被蒙在了鼓里。”
      纤雨摇头道,“母亲心里明白,我和哥哥,这些年在父王那里,何尝露过脸说过话?别说我根本就不会去告诉父王,就算是有这个心,也说不了这个话。我心里这些话,我只和哥哥一个人说过。我有事从来不瞒着他的,从后来又一次看见这个人,知道他就是父王身边最信赖的任将军的时候,我就告诉哥哥,我这一生的心上人,就是他了。”
      纤雨顿了顿才道,“至于母亲,这些年,母亲总有自己的心事和算计,又哪里会去管我这样本不可能的心事呢?父王把我许给将军,我本以为是哥哥为了我,才说了这样的谎话,然而这几日瞧着,倒是真的了。”
      纤雨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哥哥虽然如今同意我嫁给将军,其实最早的时候也和母亲一样,并不赞成这一门亲事。哥哥也和我说,任将军与我年岁实在悬殊,只怕算不上良配。何况,他是父王最为亲近的臣子,我却是被父王遗忘的女儿,就算他这么多年也没有娶妻,伴他一生的人,也不会是我。哥哥叫我忘了他,只说是我心里惦记着他,绝不会有好结果。我若是只管这样惦记着他,却又不能嫁给他,只会是自苦罢了。”
      纤雨苦笑道,“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这道理,只是情之所钟,我又如何能够忘却他呢?母亲,你或者不明白,更叫我伤心的是,我身子不好,不论嫁给什么人,也都只是拖累别人罢了。所以我虽然心里有将军,却从来不敢想,有一日能够嫁给他。我也曾经试图要忘了他,然而从我十三岁那年到如今,我从来也不曾有一日忘记了他,越是想要忘了他,就越是忘不了。这些年,我日日夜夜心里想的,不过只有这么一个人一件事罢了。”
      纤雨抬头看着屋脊上悬着的红绸,轻轻地拂着,像是红色的沙海,“母亲,我原本已经以为,我这唯一的盼望,是永远不会成真的了。却没有想到,从来不曾把我放在心上的父王,竟然在临去的时候,把我的终身托付给了将军。我也没有想到,我和哥哥的身子,竟然也能有好起来的一日。哥哥做了王爷,他知道我心里所有的盼望,他成全了我。”
      纤雨笑起来,“母亲,我现在就像是在梦里头一样,我盼望的一切都成了真,我以为永远得不到的,就都尽在眼前了。母亲,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么欢喜,我活了这么十六年,只有现在,才觉得活得欢喜。”
      澜姬看着女儿被幸福,决心和期待点亮了的眼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已经什么都明白了,自己的女儿,心已经如同箭矢一样一去不回了。纤雨的心意,她已经都明白了。十六年了,她何尝看见过自己病弱的女儿,有过这样欢喜的时候?纤雨所说的这一种欢喜,她这些日子也曾经拥有过,只是转瞬间,就如同泡沫一样消逝了。
      澜姬开口的时候,语声却比方才更沉重了几分,并不抬头去看着纤雨,反而只凝视着手上要为纤雨覆面的一幅红纱。红纱上头是绵延不绝的连理花朵,精致明艳,一朵一朵的地互相缠绕着,犹如此生再不会分离。
      “纤雨,你对将军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然而还有一句话,作为母亲,我不得不和你说明白。你要知道,他比你大了这么多,纵然不去管旁人的眼光如何,这岁月也不是能轻易忽视的。”
      “你才活了短短十几年,在你来到这世上之前,之前,他还有过漫长的二十年的光阴,你又如何知道,在没有你的这二十年里,他遇上过什么人,有过什么经历,你统统不知道。或者他这一生从来就不会去爱一个女人,或者他心里藏了另外一个人,是你用尽一生的全部所有,也再也不能驱逐出去的。你们之间隔了的绝不仅仅是二十年的时间,更是二十年里他经历的所有人和事,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情,都不是你能够轻易就抹去的。既然如此,你能确定,你就能赢得他的心么?”
      澜姬说的沉重,却忽然听见女儿的笑声,那笑声清亮明快,叫澜姬不自禁地抬起了头,就看见了纤雨眼里带着苦涩的坚决。
      “母亲,我自然知道你说的意思,然而女人不论嫁给什么人,不都是这样的么?不到这婚姻结束的时候,谁又能知道,这选择是对还是错呢?就算是母亲,嫁给父王的时候,彼此相差的年岁,岂止只有二十年?既然选择了要嫁,就要愿赌服输。”
      少女的面容泛着晕红,带着羞怯,却又毫不动摇,“我愿意等他,我已经等了他三年,我还有足够的时间,比三年和二十年还要长久,三十年,四十年,一辈子,我既然嫁给了他,就愿意去等他。”
      纤雨扬起了脸,“不论过去他曾经爱过谁,既然到了今日,他仍然是孑然一身,那些人就只不过是他人生中的过客而已,只有我,是他命中注定的妻子。”
      澜姬听了纤雨的末一句话,几乎是本能地往后缩了一缩。那是年轻的女子才能有的决然和盛气,如她的年纪,再也不能说这样的话了。
      纤雨已经等了他三年,而她自己等待的时间何止只有三年?她在纤雨这样的年岁,也曾经以为,她还有漫长的几十年可以等待,总能等到她想要的人。而他身边的那个位置,也一直为她留着,纵然她还没有回来,也不会有别的人占据。三年十年二十年,她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心和期待,一日一日地熬煎过来,受尽了辛酸,等的就是云消雨散的这一日。
      她好容易看见了一线曙光,她想要的一切,权势,爱情,她什么都即将得到。为了这一日,她也已经牺牲了太多,她的青春岁月,甚至她为人妻子、为人母亲的心,都已经在这么长的等待的光阴里消磨干净了。而在她志得意满,以为渴望一切都已经得到的时候,以为失去的一切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变了。又有了新的人愿意等待他,而她等待的光阴,却已经到头了。
      她已经没有时间没有力气可以等,而她一直等待的人,等待的那个位置,已经不属于她了。那个支撑了她二十年的信念,忽然之间就消逝了,她早在这么多年里耗尽了心里,如何能够再去支撑呢?女儿说的对,她不过是他一生里的过客罢了,多年前擦肩而过,这告别就已经再无法挽回。使君将有妇,罗敷早有夫,他们本就不是彼此命中注定的人。
      澜姬只觉得,她这么多年心里的挣扎,如今看来,不过只是伤人伤己的一个错误罢了。她伤了的是自己,也是自己的两个孩子。
      那一日看见自己唯一的儿子,用那样冷而锋锐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澜姬心里就恍然大悟,她的儿子比自己想象中聪明敏锐得太多。自己这些年做的事情,那些悖逆了母亲的仁慈宽爱的事情,那些自己以为隐匿在暗影里的秘密,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儿子都已经全部知道了。
      在儿子带着一丝报复的嘲讽笑意,下了命令要将纤雨嫁给自己母亲的爱人的时候,她就知道,儿子对自己的恨,已经无法挽回了。澜姬不知道道羽儿这样恨自己,是因为自己背叛了高逸川,还是因为自己为了权位和爱情,牺牲了一双儿女的自由康健。羽儿对自己早就已经隐匿了内心,如今只有这恨,是清楚明白的。
      在羽儿将这件婚事公诸于众的时候,澜姬心里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高氏家族已经被玲珑夺去了王位权势,自己所剩下的,不过就是一个任连云,而羽儿把纤雨嫁给任连云,就是要夺去自己唯一剩下的东西。而她自己却没有法子去挽回,没有权势,她也无法从儿子手中夺回自己最在意的人。
      如今敦煌城中的一切,都在玲珑和上官怀慕夫妻的手里,既然玲珑她们默许了这件事情的发生,她又如何能够从自己的儿女手里,夺回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呢?那时候,她眼前都是任连云在兵败城破之后的寂寥神情,是儿子对自己的敌意。
      然后来的事情,却又叫澜姬措手不及。正在自己咬牙收爪地想着如何去报复去夺回的时候,羽儿忽然来自己这里,说了叫她更为惊讶的话。她忽视的,不单单是自己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女儿。她没有想到,自己的爱人,竟然是女儿长大的时候,所选择的唯一希望,唯一期盼。
      澜姬在那一刻,心里的情绪叫她几乎无法思考。她的儿子,在长大的时候所爱上的,竟然是世仇埋伏在他身边的暗箭,澜姬眼看着,羽儿的所有期盼和快乐,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如今又到了自己和纤雨。这么多年,自己都只作为一个不能得到欣赏的女人而活着,却几乎忘了,她也是一个母亲。
      澜姬忽然对于这两个孩子,感到无比歉疚。她给了纤雨和羽儿生命,却不能给他们平稳幸福的一生。澜姬这才明白,自己是欠了他们的。她非凡不能成全他们的愿望,反而还利用他们,来达成自己自私的目的。她在情势已经变化之后,仍旧为了自己的私心去剥夺了两个孩子的健康自由,剥夺了他们的一切快乐。而他们终于在牢笼一样的岁月里,找到了自己期盼的曙光,澜姬心里明白,玲珑和任连云,对于这两个锁在深宫的孩子而言,几乎就是唯一的盼望,是唯一快乐的理由。
      到了如今,她已经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陷入了不幸,如何能够叫自己的女儿也被夺了所有的期盼?她终究是这两个孩子的母亲,对于这一对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女,她又如何能没有爱呢?纵然这么多年她都是自私的,不过是被自己的不幸蒙住了眼睛,只看得见自己,而忘了他们。
      如今她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期盼和失落,明白了他们的不幸,有一半是因为自己,舐犊之情,也就在这一瞬间苏醒了过来。她心里仍然深深埋藏着这样的爱,比一切欲望都更强烈。到了这一刻,看着被幸福的光辉笼罩的女儿,忽然心里就放下了。爱情和母爱,这一刻她忽然衡量出了轻重关系。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不幸的,却在此刻明白,如果看见自己的儿女遭遇不幸,她纵然拥有了自己曾经盼望的一切,也再也不会感到幸福了。
      澜姬看着女儿,纤雨眼中的光亮刺痛了澜姬的眼睛,自己已经老了,女儿纤雨却还年轻。何况就像女儿所说的,自己并不是任连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而自己,只是个过客。
      澜姬伸手替纤雨理了理身上的璎珞,低下眉眼,轻声道,“你既然觉得好,母亲自然没有什么说的,只有日夜祈求上苍,能给你世上最完满的婚姻。至于你哥哥和玲珑的事情,我已经无能为力,只瞧他们自己的缘法罢。我如今只有一个你,却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了。还好你父王和你哥哥替你做了主,全了你这么些年的盼望,你若是能过的平稳顺遂,我也就再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而之后的事情,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为女儿或者为自己曾经的爱人做的了。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抽身而退罢了。澜姬心里有些恍惚,原来割舍和放弃,竟然这样容易。原来自己竟然真的能够做的到,将自己期盼了二十年的嫁衣,披上自己女儿的肩头。
      澜姬想了想,忽然从发上取下小小的一枚银镶翠的蝴蝶来,给纤雨别在发上。纤雨身处这世上珍宝最为密集的所在,眼见小小一枚银蝴蝶,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首饰,在六树金钗之下,几乎瞧不见那一点黯淡光泽,蛰伏在正红的牡丹花下头。
      纤雨伸手摸了摸,笑道,“母妃真是小气,一身的好东西呢,却只给我这么一个银的,这东西在咱们王府里的丫头身上,都能拿出来好些个呢。”
      澜姬听纤雨言语,笑了笑,又伸手把那一只小小蝴蝶往牡丹花下藏了藏,低语道,“这枚蝴蝶,虽然不值什么,却是母亲这一生最为要紧的一件首饰。如今给了你,你替我好生收着罢。”
      纤雨也不知澜姬的意思,见母亲这样珍重托付,便点了头。
      澜姬瞧了瞧一边的西洋自鸣钟,取过蒙面的红纱给女儿覆上,“时辰到了,你也该出去了。你哥哥把你的婚事,和他自己的一样放在了王府最上头英烈堂前的玉台上,你们在高台上拜了天地,还要去沙河里沐浴铭誓。等你们都喝了沙河的水,就是上天注定的夫妻,再也不会分开了。”
      纤雨在红纱下的眼眸垂了下去,带着几分羞怯地应了。纵然这一日她已经期盼了许久,真到了的时候,仍旧如梦里头一样。她即将要离开这个牢笼一样禁锢了她十六年的昌平王府,和自己心里爱慕了三年的那个人,去往外头的广阔天地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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