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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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09)樽中有酒且酬春


      又走了一时到了永思堂,果然见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各方里的丫头婆子都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瞧。只是永思堂的门扉紧闭,也瞧不见里头的样子。
      怀蓉和怀蕊立在那里,半晌也没有人瞧见给让一让路,怀蓉却也不说话,只瞧着众人的模样,神色如水沉静。怀蕊见她如此,便也只立在一边笑看。
      半晌里头忽然走出来人,众人都是惊呼就要围过去瞧,一见里头出来的是秦氏身边的叶姑姑,就都缄默了声息,迅速退到一边。
      叶氏原本只是个有些体面的姑姑罢了,众人虽对她礼敬几分,却也不至于就畏惧至此。只是这些日子秦氏理家,多半的事情都是她那里经手,她原本就万事清楚明白,那些偷懒躲滑的,谁也瞒不过她去,她又铁面无私,谁的情面也不顾,所以众人都暗地里叫她阎罗婆,说是这样大的年岁还未有嫁人,又是这样的性子,这辈子断然是嫁不出去的了,只有等死了阎罗王才敢娶了这样的女人。
      叶氏从里头出来,只冷冷地扫了簇拥在四周的人,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恭恭敬敬走到怀蓉姐妹两个身边,低声道,“姑娘们可算是来了,婉主子等着呢。”又对怀蓉道,“劳烦了二姑娘屋里的丫头都来了这里,倒是委屈了姑娘了。”
      怀蓉点点头道,“原是该的,没什么劳烦的。姑姑不必多言,既然婉姨等着我们,就快些进去吧。”说着三人便都迅速进了门,叶氏回转身就把院门又紧紧阖上,把外头的流言蜚语都隔在了外头。
      怀蓉二人一路往里头走,只觉得和外头的喧闹混乱不同,里头竟然安静得很。葛氏所住的正院这会子一个人也没有,叶氏领着二人一路走到翎燕所住的燕来小院,立在外头听竟也鸦雀无声的,连怀蓉所想的翎燕的叫声也不闻。怀蓉举步走进去,果然瞧见廊下许多丫头正在烧水煎药,虽步履匆匆来来往往,却是没有声息的。
      叶氏低声道,“婉妃还嘱咐了我自个儿去把太妃请进来,姑娘们便自己进去罢。”
      怀蓉点了头,叶氏便疾步出去了。怀蓉二人正要进内屋,只听里头帘子一响,快步走出来一个人,低着头捧着药盏,正是绯玉。绯玉走过去搁下药盏,又嘱咐了煎药的丫头几句,抬头瞧见怀蓉怀蕊,忙走过来请了安。
      怀蓉低声道,“澜玉说你一直在里头服侍,不知道眼下情形如何了?”
      绯玉摇摇头道,“我也不懂这些,只是看着实在吓人。翎燕起先还叫的惨烈,我只不忍心听,没想到这会子昏死了过去,已有一顿饭的功夫了,我瞧着她现下是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了,倒还不如起先那时候呢,好歹是个知道叫痛的活人。慧恒师傅见我实在是害怕,也就叫了我出来,只在外头煎药听信儿,里头再换一个有经验的嬷嬷进去。”
      怀蓉又道,“你来得早,可听人说了是怎么一回事。”
      绯玉道,“我只听了翎燕身边的香槐和王妃哭了几句,说是中午都好好的,后来只说要一个人歇一会子中觉,若有什么事情再叫人进来,香槐便就坐在外间守着。后来来了婉主子跟前的一个小丫头,说是请人去领这个月的份例,香槐回来的时候,也没听见里头有什么动静,只当是睡着没有醒,忽然就听见燕姨娘一声惨叫,丫头们这才跑进去,再去回王妃请大夫,就已经不好了。”
      怀蕊忽道,“大奶奶那时候在哪里呢?”
      绯玉一惊,瞧了怀蓉一眼低了头道,“这话我也是无意间听婉主子问起绫玉,才知道的几句。说是大奶奶晨起就和往日里一般,往染云堂去听慧恒师傅讲经了,身边的人也都跟着。”
      “姑娘你知道,太妃自请了慧恒师傅每日讲经之后,各屋的姑娘奶奶们都可以去听的,大奶奶这些日子去也是寻常。可巧今儿个是大奶奶和郑姨娘去的,大奶奶听完佛经,就说起燕姨娘的身孕,可巧太妃和郑姨娘又都是生养过的,几个人一处就说的高兴,太妃就留了姨娘和大奶奶一起在染云堂用了午膳。郑姨娘用了膳就回去了,大奶奶原本也是要告辞去的,只是今儿个大奶奶身上不方便,用了膳就觉得不甚舒服,太妃说既然这样也就不必老远地往园子外头去,就独独留了大奶奶在侧屋里歇着。”
      “这边出事的那会子,大奶奶还在染云堂里呢。王妃身边的浅月姐姐带着永思堂的香槐跑过来寻大奶奶,两位还都睡着,倒把大奶奶和太妃都唬了一跳。太妃也没说什么,并没有说自己也过来,就叫大奶奶先回去瞧着,只遣了芸月姐姐来这边守着,说是有什么不好再回去和她说去。芸月姐姐先时就在那里头和姨娘奶奶们说话出主意,才刚说是不好了要去请太妃来,只是总没见回来,婉主子才叫叶姑姑也去请的。”
      怀蓉点了点头,又道,“此刻里面定然一股子血气药气,我却还不想进去,只先在这廊子底下坐坐。”挥挥手和绯玉道,“你还去那边帮忙就是,我这里无需你伺候,先和三姑娘说说话再进去。”
      说着便和怀蕊走到偏僻处一座小小半亭里头,取出帕子有意无意拂了拂才坐下,远远地瞧着那些人来往忙碌,脸上却露出一丝奇异笑意,“竟然撇的这样干净,连太妃和母亲也连在里头,倒叫我觉得古怪了。她身子既然不爽快,好端端地不在自己屋里歇着,巴巴儿跑到太妃那里去听经,还说什么生儿育女的事情,这怀胎十月的人也并不是她,白白地说这些做什么,也不知是做给谁看呢。偏生她不在永思堂这会子,翎燕近身伺候留心最多的香槐丫头被婉姨叫了领份例去,这一时半刻的便出了事,连香槐也只说不知,自然也没人瞧见有什么不是的地方。这样一来,太妃和母亲都成了她的人证,非但是她,连她身边的绫玉和绫绡几个心腹丫头也都跟在近前,一个个都干干净净洗脱了嫌疑,真真是叫人说不出什么话来。如此细密周全,这真是要我叫一声好了。”
      怀蕊道,“二姐姐焉知这不是巧合?”
      怀蓉笑道,“我是从来不信有什么巧合运气的,在这王府里头,更是是有心才成巧。她本是嫌疑最大的人,出了什么事情众人自然头一个就疑着她。她若是那一会子就在翎燕屋里,就算是人人都指着她说不是,我也以为她是清白无辜,更或者是翎燕舍了自己的身孕也要算计了她。”
      “然而如今这般清白,说是巧合,我却是不信的。我才刚和你说,眼前这些纷纷扰扰,不过是众人注目的一局棋罢了,你不必被表面的举动所迷惑,只管瞧着最后的输赢。你只想着这个道理,这二人对弈,最后赢的那一个,是赢在计谋更胜一筹,还是那赢在运气上头?这自然是不言而自明的。”
      怀蕊笑道,“既然是如此,她也不怕旁的人也瞧出这里头的不对来?”怀蓉轻轻摇头道,“话是如此说,然而她既然有了证据,就算是有嫌疑,也没人能真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算太妃也明白这里头她脱不得干系,若是没有证据,也是不能真把她怎样,只好以为她是青白。”
      “何况她还有一手移祸江东,眼下虽说还只有五六分的功夫,若是能成了,更是叫众人把眼睛都瞧在了婉姨身上。这世人都知道,三人成虎,等流言漫天的时候,那不信的人也都信了,婉姨就算是有十张嘴,也再说不明白。所幸婉姨也不是愚笨的,此刻也已经不动声色做起了功夫,等人人都说她好的时候,流言于她,或者也就没有那么可怖了。”
      怀蕊思索一阵才道,“大嫂子进门,也已经好几年了,虽说咱们和她从没有什么深交,总也算是知根知底。往日总觉得她心思浅薄言语不当,掐尖要强都在明处,是个不招人疼的。莫说是太妃和云姨对她明里暗里显出不甚满意,丫头婆子们平日里对她不甚敬重,连大哥哥和她,也似乎情分不深的样子,这才出来个翎燕。总以为是她小家子出身,又不够聪明的缘故,倒是可惜白白辜负了一副好皮囊。往日还就罢了,二嫂子进门以后,她有多少闲话说。”
      “她这进门几年都和刚来的时候一般,却没想到,怎么忽然就成了如今这样心思深沉之人。所以我想了一想,总觉得她未必就是能想出这样周密的计划来。或者她后头还有什么人,譬如云姨,那才是个多年心思沉稳,没人瞧得清楚明白的人。虽说姐姐才先说她不会对自己的亲孙子如何,我倒还觉得,她那样的人,未必就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你只瞧她是怎么对二哥哥,又是怎样对二姐姐你的就知道了。”
      说着顿了顿又对怀蓉一笑,“说起来,我对她先时下毒害二姐姐的事情也还觉得古怪,她一向是不容易叫人揪出错处的,怎么那一次这样轻易就叫人抓住了错处去,想来是心思太急了的缘故。”
      怀蓉听见怀蕊说起自己的事情,面上也只是平静的样子,一笑就罢了。转头望了一眼里头道,“其实以大嫂子的出身,之所以还是嫁进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过是看重了王府胜势,想要鱼跃龙门罢了。这样的人家往往不是愚笨,倒是利欲熏心的多些。以往显得不讨喜,不过是因为云姨也是没有旁的选择只好选了她,这一切并不是费尽心机才得来的,也就把这家里的事情想得太过理所当然,所以心思还浅薄。”
      “往日二嫂子没有进门的时候,她总是大奶奶,大哥哥房里也没有别的人,太妃不在家里头,云姨对她也不算刻薄,一切虽不说顺风顺水,也还算是平静,她也就仍当是和家里一般的活法。这半年来,二嫂子进了门,处处远远比了她下去,这也就罢了,好在她还在长嫂,是名正言顺的大奶奶,众人虽然不重视她,却也不能轻贱她。”
      “不想屋里又忽然多出了一个翎燕,虽然出身更低微,却可恨有了孩子,瞧着就不是个省事的,日后难免不撺掇着大哥哥越过了她去。她这大奶奶的位置,已可谓是岌岌可危,再没有什么依靠,想必这些日子受的零碎折磨也不少。若是还如以前那样,只有被人践踏致死的命。”
      “所以翎燕的事情,对她来说可谓是翻天覆地了,这些时候日日住在跟前,只怕是眼中钉肉中刺,哪里真能和瞧着一般容得下?你没见她初闻消息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没有几日就变了个人?说是想明白了,其实是知道自己不得不隐忍罢了。所以她这些日子,日日夜夜算计的,想必就是翎燕和她的孩子了,既然日日算计,又已经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哪里有翎燕的活路?”
      “至于云姨,纵然她被太妃夺了权势,在这家里郁郁不得志这些日子,也绝不会和这件事有什么瓜葛的。翎燕放到大哥哥房里虽说不是云姨的意思,然而翎燕究竟是她曾经心腹的人,说起来不过是想爬个更高的位置罢了,翎燕日后的荣华,原本都在大哥哥身上,这一点和云姨没什么不同,所以就算先前有些异心,也都不算什么了。”
      “何况这孩子真真是大哥哥的儿子,家里的长孙,云姨还指着这个孩子,再来巩固自己和大哥哥的地位呢,哪里会去害她?若是说往日她不甚满意翎燕这个孩子,是因为这孩子终究不是嫡出,有违她的初衷。然而眼下,她已经是这样的境地,大哥哥也隐约听说在军中有些不妥,此时这孩子,就是她的救命稻草。说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倒不是说她下不去这个手,是这孩子与她利益攸关,只有百利没有害的,她如何会做这样傻事?定然是要万般保全的。”
      怀蓉说着又轻轻一笑道,“云姨是如此想,大嫂子就不同了,不论这家里谁和翎燕一条心,都或者是有可能的。然而只有一个她,是势必要和翎燕水火不相容,至死方休的。这世上东风西风的事情,大抵如此了。云姨原本的依靠,本就是只有她一个,虽说对大嫂子也不算是如何满意,却是完全一条心的,互为声援依靠。”
      “然而云姨这么几年眼巴巴地盼着她能给大哥哥生出一个嫡出的孩子来,却一直未能如愿,心里不可谓是不失望的,只是没有别的法子。所以翎燕和翎燕的孩子,虽说不过是退而求其次,却是及时雨,终究是比了她下去。既然这孩子已经有了,总好过了没有。大嫂子只怕是觉得,如今的云姨,已经和自己不是一条心了。今日的事情,她只有密密地瞒了她去的,哪里还会合谋呢。”
      怀蕊叹了一口气道,“翎燕这些年跟着云姨,耳濡目染,哪里会安于做个寻常姨娘臣服人下?只怕也是处心积虑要夺这个大奶奶的位置了。既是这样,输赢有定,也没有什么好说。只是可惜了翎燕的孩子,到底是无辜。”
      怀蓉却笑道,“我若是她,我定要烧香拜佛地去求这个孩子好生活着。”
      怀蕊一惊道,“这可是翎燕的孩子。”
      怀蓉微微笑了一笑,却不再说话。怀蕊转念一想,登时也就明白。这孩子自然是翎燕亲生的,然而既然是大哥的孩子,她自然就是嫡母,礼法上头说起来,孩子只有管她叫母亲。日日养在翎燕身边自然是翎燕的,若是翎燕死了,这孩子便只有她这么一个母亲,便会名正言顺养在她跟前。她所最恨便是无子,有了这个孩子傍身,那自然就不同了。别说下人们要对她敬着几分,想来大哥哥也会对她多看几眼。”
      怀蕊却蹙眉道,“听绯玉和澜玉说起来如今的情形,这孩子未必就能保得住。若是这母子两个一起去了,却如何是好?”
      怀蓉道,“若是留不住成不了自己的,也好过便宜了别人去做云姨,自己倒成了第二个王妃,只有郁郁多年一身忧病。不如闹一个鱼死网破,大家干净。”
      说着声音微微暗了下来,带了一丝奇异的嘲讽,“只是不知,大嫂子此刻知不知道,就算她留住了这个孩子,大哥哥的前程,也已经是水月镜花了。如此汲汲营营费尽心机,却又能有什么呢。至多不过是守着一个没有将来的孩子,一个人锁在某个院子里头,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罢了。若是自始至终都无欲无求地活着,与这样的结局,也差不了许多。”
      怀蕊轻笑道,“二姐姐起先只说不知道,这会子却又知道了。”
      怀蓉但笑不语,怀蕊却又道,“可怜满府里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只瞒着绮云轩和永思堂,如今闹得这样,却是不值的。”
      怀蓉摇头道,“不叫她们知道自然有不说的缘故,只是这争斗,也是断断不会因为大哥哥的境遇而有所变化的。若是以前挣的是一个权位,那么权位求不得了,也要求一个身心。大嫂子是大哥哥的妻子,不论将来如何,都是终身之靠了,纵然落魄,也容不得有一个翎燕,去分隔甚至是占据他已经所剩无几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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