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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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04)无人知是上元时


      穿过了城门,沿着笔直的一条道路往前走,也并不见寻常百姓,只见四处都是巡逻的兵士,像是如今形格势禁,松城上下皆在宵禁。
      一路上并没有人拦着自己,青罗一直往前,终于瞧见前头忽然点起了好些灯烛,似乎是一路往上,最终勾勒出飞檐翘角来,像是松城的衙署之地,抬在极高的台地之上,被千百级的台阶引了上去。本不过是一城之心,只是这样拱卫起来,倒是多了几分的肃穆。
      青罗略顿了一顿,只见任连云从后头赶过来,跳下马来恭敬道,“公主请下马,王爷在前头等着公主呢。”
      青罗微一侧头道,“哦?听闻昌平王已逾七旬,怎么身子还这样健朗,不留在敦煌城中,竟亲身到了我西疆?我本以为昌平王必然要遣了大公子来这里呢。”
      任连云低头道,“老王爷身子健朗,犹似青春之年,久慕西疆风物,故来一观,大公子自在敦煌城中监国。”
      青罗微笑,却不多说什么,跃下马来,整了整形容,便拾阶而上。任连云正要过来扶持,却见文崎和澎涞众人都抢过来要跟上,便拦下来,略冷淡了面色道,“二位将军,我们王爷只请了公主一人,将军们和其余众人,都先往驿馆歇下吧。”
      文崎面色一变,青罗却挥挥手笑道,“既然这样,也无甚妨碍,你们且去吧,我一时就回来了。”却又对任连云道,“将军也无需跟着,我自己去就是了。”
      文崎见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反驳。任连云也不防她这样说,想了想也就不跟着她,自己引了其余众人往驿馆中去。
      青罗瞧见侍书和倚檀的神色忧心,微微一笑以示安慰,便转身一个人往那点起灯火的地方去了。
      青罗走得极慢,夜风也冷,等她走到门前的时候,身上却也没有热起来。青罗往里头瞧,只见上头坐着一个老人,高冠博带,须发皆白,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自然便是上官启日日夜夜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一位,昌平王高逸川了。
      厅堂里头点着如海的灯烛,本该是明亮温暖的,只是那屋子极大,仍旧是显得黯淡空旷。一阵风进来,那烛火都摇动起来,像是要熄灭一般,却又抖抖索索地活了回来。
      青罗瞧着眼前的这个老人,忽然想起风烛残年这几个字来。虽然精神矍铄,终究是老了,那些枯萎衰败的气息,像是分分寸寸从那副身体里漏出来一样。这个人,想来也就和这烛海一般,虽然挣扎着不肯老去,何尝不是也快要到了尽头呢?只是他这样的年光,竟然还能有这样的野心,想要把这山河万里都收在掌中。或者就是这样到了暮年,这心里的火才更烧的紧吧,想要在这一把火熄灭之前,把所能见的一切,尽数烧的干净。
      青罗也不等高逸川招呼,自己便踏进了门,穿过灯烛走到厅堂的正中。高逸川瞧着这个孤身而来的女子,心里就赞叹了一声。和他想象的相同又不同,这个女子是自己想象中的高贵美丽,又是自己没有相见的英气从容。被那些摇曳不定的烛光照着面容,在一明一暗之间,只觉得她也就那样静静地瞧着自己,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个女子从定了要嫁给上官怀慕的时候,高逸川就一直关注着她,对于这个女子感到好奇,如今终于见她走到了自己跟前来。高逸川定定地瞧着立在千百烛影里的这个女子半晌,才叹了一句,“可惜你生在名门,却不是男子,否则定然能有一番事业的。”
      青罗不想高逸川说出这样的话来,微微怔了一怔,自己走到边上坐下,静静笑道,“男女又有什么呢,不论是什么人,总能需要自己做的事情,总在天地间有安身之处的。”
      她曾经何尝没有这样想过?若自己是个男人,一切都会不同。她有智慧,有勇气,她自然能不被出身所累,不论倚仗门楣与否,自然有自己一番作为的。如今她却想清楚了,若自己真有勇气,真有智慧,纵然身为女子,天下之大也未必没有自己能做的事情。她已经被卷入这激流中来了,若是想不被卷入漩涡,或者就只能自己去掀起漩涡了。
      高逸川瞧着青罗,忽然笑道,“苏青罗或者有自己立身之处,只是贾探春,却不知有没有容身之处呢?”
      青罗心中一震,千想万想,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句上的。作为苏青罗,她是没有什么好畏惧的,然而忽然叫人喝破了真正的自己,却又是不同了。其实于青罗而言,并不知道这真实的身份于自己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自古和亲的女子,又有几个是真的金枝玉叶呢?不过是可怜了容颜姣好的薄命之人,顶了那荣宠身份,去背负本该由那些尊贵女子背负的一生罢了,为了那一份本不是自己的责任,葬送了自己的一生。她是替身,明着说是替了死了的青罗,其实替的是活着的紫曼。
      离开贾府的时候自己清楚的明白,她的真实身份于上官家和对皇室一样无关紧要,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契约而已。只有在玉晖峡,昌平王遣了人来的时候她才知道,虽然这里头的文章或者彼此都心知肚明,却仍旧只能是一个秘密,若是被人明着寻出了短处,双方都是为难。何况自己永远是立在朝廷和藩王之间的尴尬位置,纵然是毫无错漏,也总叫人存了防范,若是稍稍有了不妥,只怕都有人要疑心的。青罗此时只觉得十分不妥,却又一时之间理不清楚这里头的关窍,只觉得最隐秘的自己被人瞧了去,如芒刺在背,十分难受。
      昌平王见青罗面色微微一白,倒是不出所料,嘴角便渗出了一个笑容,在那枯老的褶皱里头散开,像是嘲讽和得意,却又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生机,叫那张在晦明不定的烛光里头显得苍老的脸,都散发出几分活力来。
      高逸川瞧着青罗,慢慢道,“姑娘可是奇怪,我是怎么知道姑娘的身世?我高氏一族也是百年基业,与南边的上官家虽有些不睦,却也明白,真正容不下我的,是京城。朝廷这些年虽然势力没落,终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兵法马弱,堂堂一朝,却也总有良将,其中尤以南安王为我心腹之患。兵法早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活了这么些年,连南安王苏准,也算是我的小辈,苏准的父亲封王领兵的时候。我早已经视之为劲敌。他的事情我一件件瞧在眼里,岂有轻易被瞒过的道理。”
      高逸川瞧着青罗,像是探寻这什么,半晌似乎是满意地笑了笑,又点了点头道,“苏准与帝君的亲妹妹寿康公主慧嘉,也是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的亲事。两人有一子二女,长子便是如今的小王爷苏衡,幼女就是如今的闵妃。只有一个长女,出生未久,便早夭离世。虽未惊动世人,究竟不是无迹可寻。如今上官家忽然要和亲,这女子就死而复生,岂不是怪事?”
      高逸川见青罗面色已然沉静,捻须笑道,“我本以为朝廷又是那一套,叫个寻常美貌宫女充作郡主,只是据连云在玉晖峡和落阳峡两度所见,你并不像是寻常女子,纵然不是王府,也定然是候门世家之女。如此一番,往世家大族中去探访,自然更是轻而易举就查得清楚了。涵宁公主出嫁未久,元妃的庶出妹妹、荣国公府的三小姐便不幸离世,如此一来,姑娘的身份,自然就不消多说了。”
      青罗此时定下了神,见高逸川说了这一段故事,只是目光炯炯地瞧着自己,便微笑道,“王爷错了。王爷方才说了,荣国公府的那位小姐,已经不幸离世,而如今人人皆知,我是皇上钦封的涵宁公主,南安王和慧嘉公主的长女,孰死孰生,自然也是不消多说的了。至于王爷所言,自古和亲之事皆是惊动九州,坊里之间或者有什么议论谣言,也是少不了的,咱们不管听一听也就罢了,王爷这样睿智的人,又何必认真呢?”
      高逸川忽然大笑起来道,“想那上官怀慕当真是无意间寻得无价明珠,你虽然没有真正公主的身份,却实在担得起这样的位置。”
      说着眼睛忽然眯起,低声笑道,“只是我却不知,你的身份若是公诸于世,世人是以为只是坊里传言,还是事实真相?我知道你上官家最重身份名位,嫡庶尊卑,一字之差便是千里之别。如今听闻上官启偏爱长子打压嫡子,上官怀慕所倚仗的,不过是血脉里的高贵,更有你这个妻子的特殊地位,添了几分荣耀。”
      “只是姑娘不要忘了,那是苏青罗的身份地位,可不是贾探春的。苏青罗是无上尊贵的公主,贾探春,却不过是没落世家的一个庶女罢了,说起来,不过是奴才丫头所生,又岂能担得起未来的永靖王妃这样的位置?”
      “听说姑娘嫁给上官怀慕之后,夫妻十分恩爱。只是姑娘如今坐享一切,可不要忘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是你从死了的苏青罗那里偷了来的。你的地位,你的荣耀,你在别人那里获得的尊重爱敬,甚至于上官怀慕对你的感情,都是你偷了来的。他爱的是嫡出的能巩固他身份地位尊贵公主,却不是你这个庶出的卑贱丫头。”
      探春全身忽然一震,心里渐渐地冷了起来。高逸川的话,不可谓不是她的死穴了。她心里曾经无数次这样隐秘地想过,在蓉城这样一个地方,嫡庶尊卑分明,她曾经无数次地从太妃,王妃,怀慕甚至于那些奴才们的话语里头听出这里的天渊之别来。
      在别人的眼里,她苏青罗是高贵的,或者敌友未明,却也总不敢轻视了她去。就连巴结逢迎的奴才,也总喜欢用这样的话来说。自己常见人堆砌起一副笑脸来,说什么她不过是卑贱的庶出,岂能和您这样的身份相比。每到这样的时候,自己心里总是说不出的酸涩,却又不得不打叠起貌似高贵自持的模样来。
      而若她是贾探春,旁人可还会这样待她?太妃最是重嫡庶尊卑,每每说起父王身边的那些侧室,纵然是育有子嗣的安氏,出身显贵的秦氏,也从来不肯多加辞色的。几个庶出的孩子,除了怀蓉多年相伴有了情谊,其他的于她,何尝不是一朝可弃的棋子?
      太妃常常对着自己慈眉善目地说,“我的儿,你身份尊贵不同她们,自然可以当得起这样的位置”,说起怀思的时候又常说,“他母亲那样的出身”,甚至于最怜爱的怀蓉,也并没有对她的母亲假以辞色,只装作没有这个人罢了。
      青罗被太妃对自己渐渐的信赖疼宠感动,却又不得不想,若她知道自己只是她口中那些卑贱的庶出,可还会这样待自己?又如柳氏,对自己也如对亲生子女一般,她和先王妃一生皆在侧室和庶出子女手中吃了大亏,若知道自己也是这样的出身,又会不会还这样待自己?
      旁的也都罢了,怀慕对于自己又会如何呢?即使在情意最深的时候,青罗也会忽然惊惧地想,如今的自己与他,堪称是一双璧人,然而若是自己的身份只是庶女,只会给他的地位荣耀带来污损,他还会留住自己,做他唯一的妻子,唯一的世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王妃、世子的母亲么?
      若是自己的身份真被揭破了,他们若一日有了孩子,又会被世人如何诟病?一个冒名顶替的母亲,一个庶出的母亲,生母不过是一个不堪的奴婢。青罗从狂热的相思之中冷却下来的时候,有时也会想,怀慕爱的,究竟是苏青罗,还是贾探春呢?似乎只有在他拥住自己的时候,可以不思不想的时候,这才是个不需要解答的问题。
      若是自己只是探春,她甚至于不会遇上这个人,更不用说拥有这个人。她会嫁给一个稍逊些门第的富家公子草草一生,因为妻妾之争殚精竭虑,永夜落泪,或者因为夫君嫌厌她的出身而生出口角,甚至于和迎春一样的结局。或者略好一些,寻一个门第寻常的实心人,彼此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然而无论如何,自己定然遇不见这样无双男儿,得到他的倾心相许。与他并肩立于万人之上。不论她如何美貌如何聪慧,她从出世的时候,这一切就是注定了的,她的母亲,她的地位,注定了她只能俯就,不能高攀。如今自己的一切,皆是命数巧合,顶了别人的因缘,才结了这样的缘果。
      就如高逸川所说,在世人的眼里,贾探春本是配不上上官怀慕的。上官怀慕是天之骄子,而贾探春只是薄命之人。所以在她拥有了他之后,也曾经模糊地想,是她贾探春,偷了苏青罗的去。
      睡梦里她也曾梦见过真正的苏青罗的样子,那个早早逝去的女子,若是活到如今,该是怎么样的形容?她恍惚间所见的那个女子,依稀与紫曼有几分相似,却又带着些风露清愁,像是林姐姐的样子,若她没有死,嫁过来的当真是她,或者是如今尊贵无比的紫曼,怀慕是不是同样也会像如今对自己这般相待?
      这是她一出生就有的自卑,她不肯承认,只有自强自傲,唯恐叫人察觉了去。就是这种自卑叫她成了如今这样争强的性子,凡事不肯服输。这些年青罗也算是把这自卑压了下去,不论是谁,形式说话间总是不敢欺侮了她去,凡事皆让着几分,连她自己也以为早已经没有了这样的自卑。然而到了今日,却也是这样压抑了许久不肯承认的自卑,在叫旁人一语揭破,避无可避。
      而青罗心里更深的惧怕,还有那个会和贾探春这个名字一起浮出水面的情事,那个始终唤自己探春的子平。青罗一直把这个人这段情,与贾探春这个身份一起埋葬在了过去,既然死了,也就不需横在自己的今日。如今高逸川虽然没有说到自己和子平的事情,想必是不知道的,然而如果贾探春活了,这些事,也就未必没有人知道,甚至可以说迟早是会有人知道的。
      到了那一日,自己会如何,怀慕会如何,子平会如何,将来要嫁给子平的清琼又要如何呢?她想起昨夜在自己身边的怀慕,想起他和自己说,他爱自己,但不能容许有人也是如此,更不会容许自己对别人如此。若他爱的真的只有青罗,那么如果探春活了青罗却死了,自己就不是他门当户对名正言顺的妻子,而是一个鸠占鹊巢又用情不专的女子。她越是在意怀慕,就越害怕他知道这样的结果。
      在自己与怀慕结成契约的时候自己就曾想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却想起临行前祖母和南安王太妃都嘱咐过,未免生事端,要一辈子守口如瓶,就当探春已经死了。而探春的确已经死了,在她出嫁的那一日。自己想了又想,终究是没有开口。而当怀慕真的成了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心上人之后,她却已经不敢开口。
      作为他的盟友,她可以不在乎他的眼光,他和自己的地位悬殊,作为妻子,她却不能不在乎,尤其在这身份更连着另一个人的时候。她害怕他爱的不是自己,她也害怕他知道自己和子平的过去。她庆幸这会是一个永久的秘密,她会和自己的丈夫一生一世,作为他名正言顺的唯一的妻子。
      她曾经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青罗,如今却感激自己有这样的一个身份,她是真的想要这样的身份,可以和他并肩而立,可以忘记过去种种,可以永远相守。她活在这个身份里,活的努力而精彩,终于拥有了自己期盼的幸福快乐。然而高逸川的话,却一瞬间叫她失去了所有。
      高逸川瞧着青罗一直沉稳微笑,如今却渐渐苍白不安的神色,心里冷笑一声,知道自己是猜的对了。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无数女子,知道但凡女子总有一个弱点,不论平日里是何等样的聪慧,沾染了情字,皆是痴的。
      昔日青罗远嫁至蓉城,自己一力阻拦,不过是不与西疆与京城结为姻亲,于自己大大不利。后来婚事如期完成,自己也是无法,只有由得他们去,却不料听线人传报,倒是这位新嫁的世子妃与世子之间,真正是情意甚笃,不免起了疑惑之心,想见一见这究竟是怎样的人。上官怀慕之人,自己也是知道几分的,这样一个和亲女子,若说他真能坦诚相待,自己并不相信。
      这一回拘了怀慕,听闻西疆遣了这位不过十七的新世子妃来此,心里惊讶之余不免更存了几分好奇。如今一见,虽然是少见的女子,到底也是凡人罢了。至于青罗的身份,自己也是存了些疑惑,这才遣了人去探访,也不过这几日才知道的消息。拿来说与青罗,一时之间倒并没有胁迫什么的打算,不过是想试一试这个年轻女子的深浅罢了。
      此时目的达到,倒是要好生想一想里头有无什么文章好做,便笑道,“公主放心,我虽然心里明白公主真身,也是一般暗访一般猜度,其他人并不知情。原本朝廷对此时也是诸多遮掩,活着的人知道南安王的长女早就已经死了的本就没有几个,我这一番寻访也是托了别的因由,就连接了公主来此的任将军也并不知道此事,公主的身份,如今只当是与本王之间的秘密,天知地知而已。公主远来至此,想必也是辛苦。今夜一见,乃是本王久慕公主风华才急切相邀,实在是失礼。明日城上宴饮,再为公主接风洗尘,不知意下如何?”
      青罗此来,其中重要的目的便是拖住高逸川的注意,自然也并不着急,便压下心里的情绪,淡淡笑道,“王爷不必这样客气。我初到西疆未久,一时之间确是偶有不适,尤其这常有湿寒天气,雨雪纷飞,与北方大是不同。王爷素日居于敦煌,最是连天戈壁,晴朗干燥的地方,初到西疆,想来也有些不惯的。若是有什么不爽快,就和我说,或者还能解一解王爷的疾患呢。”
      高逸川笑道,“虽有江水相隔千里,究竟不日也就成了一处,自然没有什么不惯的,公主以为如何?”
      青罗笑道,“百年之事,自然不会以一时一事的变化而决定的,王爷莫要心急,还是谨慎些的好。”
      高逸川瞧着青罗半晌,这才笑言,“既然如此,公主只管安心歇下,风云际会,公主或者还能瞧见那一天呢。”青罗也微微一笑,却并不答话,略略施了一礼便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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