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十三章(08)见君忽忘花前醉


      到了暮色时分,总算是穿过苍华山主峰一带,山势渐渐平缓下来。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九儿隔着帘子回话道,“奶奶,前头有一段路上结了冰,马车只怕要打滑的,奶奶坐在里头不大妥当,倒不如下了车,叫倚檀和侍书姐姐扶着走倒好。”
      青罗应了声,也不去管犹自坐着的澎涞,自己便下了车。只见夕阳渐渐沉落了下去,眼前却是开阔了许多,叫人心情舒畅了几分。前头不远处可见一个小小村路,在最后一抹余晖之中拥在几片疏疏朗朗的树林之间,泛着一点暗暗的蓝色,悠然拂着几处炊烟。村庄前头蜿蜒着一条山溪,在雪白世界里头被那余晖映上些亮色,倒显得十分夺目。溪边林上忽然掠过几群飞鸟,一掠而过,倒像是十分匆忙的样子,黑幽幽的翅尖上闪起一点金光,忽然又黯了。
      倚檀和侍书也已经从后头的车上下来,一左一右扶住了青罗,慢慢地往下头走。这一段破路也不抖,想来是冰雪被踩踏得多了,竟结成了厚厚一层冰,几乎能映的出人影儿来。
      青罗自然是没见过这个的,倒也觉得有趣。一边走一边就笑道,“在家里的时候,也听嬷嬷们说起,外头小孩子们到了河上结冰的时候总要上去嬉戏的,我就一直也想着什么时候能见识见识的,只是苦无机会,今日倒是得偿心愿了。”
      侍书也笑道,“奶奶还说呢,七八岁上趁着那、花园子里头的水池冻上了便偷偷溜了出去,才一只脚踩上去,就被嬷嬷们瞧见,也不敢说奶奶,就把我和翠墨一顿骂。”
      青罗笑道,“如此竟是我对不住你了。
      倚檀也抿嘴儿笑道,“倒不想奶奶小时候是这样的顽皮性子,怎么如今竟这样沉静下来了呢。”
      侍书见倚檀竟开口和姑娘说笑,瞧着青罗面上神色也是十分随意放松,心里有些差异,也就没顾得上说话儿。
      却听青罗笑道,“我自是没有什么,倒是你,难得有这样的时候,也罢,就叫你好生乐一乐。”说着忽然松了手去,就把倚檀往前头一推。
      倚檀本是小心翼翼地扶着,不料忽然脱了手去,足下立不住,又没有课扶持的东西,整个人便在那雪地里头左右转着圈子,左支右绌十分慌乱。转了十余步开去,才勉强抓住边上伸出来的一段松枝稳住了,一张脸已经唬的煞白,只捂着胸口在那里喘气。
      倚檀素日走路都是目不斜视的,青罗和侍书哪里见过她这样,都掌不住都笑了瞧起来。
      青罗更是打趣儿道,“我曾闻得京城中有擅冰嬉者,翩如惊鸿,宛如游龙,几乎像是要凌波飞去的仙子一般。如今此情此情,却算是什么?我竟不知如何来评了。”
      倚檀红了脸道,“奶奶是北地人,不比我们西疆,水气地气都暖,纵然有这样大的风雪,那河里也不过薄薄冻上一层,哪里有人会玩这个。”说着忽然促狭一笑道,“奶奶且不要说我,难道奶奶竟是会的?”说着便作势欲推青罗一把,却又被侍书笑着拦住。
      三人在这野地乡间忽然兴起,一时混忘了心里的忧思,流露出小女儿情态来。后头的戍卫离得远,正在慢慢将马车和马匹牵下来,只有紧跟着后天的文崎和澎涞看的清楚。
      这三个女子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比世上多数男儿都更为果决英勇,明知前路不测还争先恐后得跟了来,却又在这样的时刻,还能这样开怀一笑,可知女儿心思,与男子当真是不同的。古诗中常有形容女子一笑,宛如花开的句子,此时倒当真明白这意思了。
      方文崎心里忽然想起了崔道融梅花诗里头的两句,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便是如今这样吧?还有那一句,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香闻流水处,影落野人家。此时此景,倒真像是琉璃世界开出的寒梅几树,独占了群芳颜色。
      晚间众人便在这市镇之中,寻了一处歇下。这村落不大,也没有什么客栈,文崎身上带有王府令牌,却也不便轻易示人,只好众人谎称是路过的商旅借宿,求了村里的长老,安排了住处。那老者瞧了为首的几人一眼,似在忖度各人身份,半晌点了点头,嘱咐了儿子儿媳带了众人去。
      这一位像是有些基业的,除了自家人住着的正院之外,跨院里倒还空着,只是堆了好些杂物,只能收拾出两间干净空房,便安排青罗和两个丫头、文崎、澎涞几人住了。其余的人只有分散到各处去。文崎略想了一想,也只有这样最为妥当,虽然随性的人不在身边,有自己在想来也是无防的,便一言不发地便往自己屋里去,也不去理会澎涞。澎涞倒也不以为意,神色从容地便跟了去。
      不一时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因为各人屋里地方有限,也不甚方便,青罗几个便在院中的一个小小草棚子底下围坐一处。不过是农家的粗茶淡饭,众人倒也无话。文崎和澎涞都是常在军中的,这样饮食也习以为常自然没什么说的,青罗昔日和苏衡一路过来也是这样,侍书和倚檀倒是没有在外头这样过,心思却也都不在这上头,见众人都没有什么话说,便也就如常饮食。
      侍书见青罗搁下了手里的筷子,便接过了碗盛了些热汤道,“奶奶喝些吧,坐在这风地里,吸进了冷风可怎么好。”
      青罗笑着接过了,澎涞却忽然道,“依我看,这样的称呼还是免了就是。我看着这些人的样子,想来是扮作商旅的,如今称呼上却总是乱着。本来公主就作个大户人家的奶奶也不是不可,只是文崎兄和公主在一起,却实在不似夫妻,也不便这样称呼的。若说文崎兄是娘家兄长或是夫家表亲,也没有年轻女子不跟着自己夫君,倒和旁的人一起出来的道理。若说是寻常家人,以文崎兄的气度自然也是不像。如此想来,倒是要想一想如何称呼才好。”
      青罗还问怎样,方文崎冷淡如冰的面上就掠过一丝尴尬神色来,澎涞一眼瞧见,只是笑道,“依我看,公主年纪甚轻,与其说是奶奶,倒不如只说是姑娘,文崎兄就作公主的兄长,我就是公子府中管事的先生,只怕这样倒还好些。我听说西疆不比京中,即便是王侯之家,兄妹一起出行也是常有的,如此倒省了许多尴尬。”
      方文崎一想,领命护送青罗之时,也就想到了身份称呼这一层,澎涞如此安排,倒是省了些麻烦,便点了点头应了。倚檀便也和侍书一般称呼青罗为姑娘,澎涞也依样称呼,又呼文崎为三爷。
      青罗初见文崎时便以兄呼之,此时倒仍旧这样,只是亲兄妹不便称呼名字,文崎在堂兄弟中行三,便叫一声三哥哥。文崎家中姊妹名字皆以清字为序,青罗的名字倒也十分相近,倒真像是自家的姊妹,叫一声姐妹也罢了。依着怀慕的排行该是二嫂子才是,只是青罗年纪比自己小些,便叫了她一声二妹妹。
      青罗心里苦笑一阵,似乎自己每一次要往一个未知的地方去,就总要顶替了另一个人的身份,假扮了兄妹悄悄行事。那一次是苏衡,这一次是文崎。上一回是作为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这一回是作为一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人。自己的身份,自己是谁,似乎越来越难以说得清楚了。
      只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自己是谁都好,唯一重要的,是自己到了道路的彼端的时候,是尽头等着自己的那个人的妻子,这就够了。她再不会因为自己身份的混乱掩饰而感到迷失了自己,因为她已经有了自己在这天地间的立足处,姓名为何身份为何,就都不在是安定自己内心的必要存在了。
      如此定下了称呼,各人倒像是都松快了些一般,倒真有些旅途的情致了。既然不称为公主将军,自然也就少了那些国事沉重。只是青罗心里放不下怀慕,便仍旧蹙眉问道,“三哥哥,我们此番往松城去,需多少时日?”
      文崎想了想道,“松城较平城近了许多,如今是十七,若是一路紧着赶路,又不逢上雨雪天气道路平稳,也不过十多天就到了。”说着顿了顿又道,“只是连着晴日,这雪渐渐化开了,路上却要结了冰,马匹就罢了,马车倒更是不好走,只怕要打滑的,只好慢慢地走。或者陷进了什么泥沼,那就要耽搁许久了。”
      青罗想了想,忽然转头问倚檀道,“你可会骑马?”
      倚檀不妨她这样问,点了点头道,“我倒是会些,虽然不精不敢带了人骑,自己确是无碍的。”
      青罗点头道,“既然这样,你就自己骑马,侍书不拘跟着谁就好。”又对文崎道,“三哥哥生长军中,马术当然是极好的,不知能不能教了我?也好省却大家许多麻烦。”
      文崎还未说话,侍书就先抢着道,“这如何可行?姑娘千金贵体,从来都没有骑过马的,这样冰天雪地的,冻着了摔着了可怎生是好?就算无碍,这人前抛头露面的,也十分不妥当。”
      青罗蹙眉道,“哪里就这么矜贵了?这是什么时候,若只想着体面尊贵,不知哪一日才能到呢?只怕事情就又有了变故。何况我也不是没有骑过马的,觉得也不算什么,最多用纱巾覆了面,又有谁看得见?”说着便询问地瞧着文崎。
      文崎思索一时,略略点头道,“若是不用马车,倒的确是省事许多。说起来,西疆女子会骑马的也多,譬如我家中姊妹三人,人人都说会骑马的。”
      青罗讶道,“当真?我倒没有看出来,琼姐姐玫妹妹也就罢了,就连珏妹妹也会不成?”
      文崎面上忽然生了一个笑意,与平日的冷如冰霜十分不同,竟像是十分温柔,“就是珏妹妹的马术最好。有一年大爷大娘到颖城来,她和玫儿也都跟着来住上一阵。旁人眼错不见的,她就自己悄悄儿就牵了马出去,倒叫我抓了个正着。那时候我们兄妹也有好些年未见了,彼此都长大了许多,竟没有认出来,等我抓了她回去和父亲说有女子擅闯军营,才知道那竟然是自家亲妹妹。父亲本来发觉她私自跑出去十分生气,却不想见我抓了她回来,还煞有介事的模样,竟一笑就罢了。”
      青罗心里极是惊讶,倒不料素日柔柔弱弱说话都不敢大声气儿的清珏竟还有这样的时候,便对侍书莞尔一笑道,“你且听见了,都是这样的,怎么独我就不成?”
      侍书见如此说,也没有旁的话,只道,“既然是这样,我也学着骑马不成么?”
      青罗笑道,“自然没有什么不成,你若是想试一试我也依着你,摔疼了可不许哭的。”
      侍书笑道,“连姑娘都不怕的,我自然也没有什么说的。”
      文崎便点头道,“这样更好。既然二妹妹是我来教,侍书姑娘就让澎涞先生教了骑马就是,如今自然是愈快愈好。用了晚膳再歇一会,便各自寻了地方去就是了。”
      澎涞本是不愿意教侍书骑马的,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点头应允了。
      第二日起来,把各院里的人都聚在一处,便又要出去了。侍书见青罗自己就上了一匹白马,讶道,“姑娘,你这就要上马一个人走了?”
      青罗笑道,“若是总不敢,总也没有真正学会的时候,倒不如自己试一试。你们这些人都在我身边守着,我也不怕有什么意外的。”
      倚檀此时也早已经上了一匹马,便笑问侍书道,“你和姑娘都是学了昨儿一晚上,姑娘如今都敢一个人上马了,怎么你还靠着马车不敢动弹不成?”
      侍书咬了咬嘴唇儿,便走到另一匹马跟前,几度使力,却总是腾挪不上去。文崎瞧了她一眼,略有些好笑的样子,却又一言不发,一提缰绳便往前头去了。
      澎涞见状,心里也是苦笑。自己昨日教了她几个时辰,却总也不得要领,纵然把她扶了上去,哪里敢叫她一个人骑马?便只好下来把侍书扶到自己马上,二人仍旧如昨日一般共乘一匹马。
      青罗见状,心里只好叹了口气,又问九儿道,“既然如此,那两辆马车就如何是好?九儿道,“澎涞先生方才嘱咐,姑娘们都骑了马,马车不如就留在这里,省的在身边笨重麻烦,若是什么时候要用,再雇一辆就是了。”
      青罗点头,便也掉转了马头往前头去。侍书在澎涞身后看着青罗骑在马上,虽然举止仍旧生疏,却也是稳稳当当的了,只得感慨不已。想着昨日自己学了那样久,然而每当一个人坐在马上,瞧着离地那样高,便觉得晃晃悠悠摇摇欲坠,别说是策马而行了,坐着不动也都十分困难。澎涞起先还认真教导自己,到了后来,只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心里懊恼,数度咬牙上马,却总是上了一般便又松了劲儿落下来,只怕都被他瞧了笑话去。
      青罗坐在马上,又是不一样的感受。自己的位置高了,似乎连视野也开阔了起来。那时候才过了中秋,怀慕带着自己往苍华山踏秋赏叶,自己也是和侍书一样,颤巍巍地不敢上去,只半倚在他身上。
      只是昨日再上马时,自己定了心思咬着牙,也不过就如此,不过是摔下来再上去,渐渐地紧张畏惧也就都散了,觉得马上生风,虽然极冷,却也十分爽快自在,似乎天下无处不可去的。
      连文崎也都对她的进步神速十分讶异,半晌只说了一句,“你当真不像是京城女子。”倒叫她玩儿一笑,那笑容里也带着几分爽朗来,“你当京城女子是什么样子?你只瞧着罢。”
      青罗见文崎走在前头,想起最初教自己骑马的时候,他看见自己不由自主露出来的几分畏惧,唇角那一种带着嘲笑一样的神情和后来的惊讶,心里忽然起了好胜的心思,便快走了几步,越过他走到前头去了。
      文崎见她第一日骑马就敢如此胆大,倒是一惊,正欲追上去护卫,见她倒也平稳,也就罢了。想着昨日教她骑马,雪地里头那样冷,黑漆漆的夜色里头,她却只借着月光,紧紧得抓住缰绳不肯下来,等自己走了,她仍旧策马在那里转着圈子,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青罗和他想象中的京城女子大是不同,眉眼之间,似乎有自己熟悉的某样东西。此时此刻看见,倒是豁然开朗。
      朝阳落在她身上,映的那一身大红色的昭君套子愈发明艳,柔白的风毛微微而动,倒像是被风吹起的飞雪。她忽然回过头来对着文崎一笑,那笑容迎着朝阳,勾勒出那一张面庞,分外分明。
      文崎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北疆的雪原上看见的霞光满天,似乎就是如此,烈烈灼灼,如烧起了连天的火。只是那一双眼睛里的神色却又不同,文崎终于回想起那神情自己在何处见过,像是沙场点兵的时候那些军士们的神色,决然凛冽,如刀锋剑刃,霜雪一样逼人的寒光。那不是嗜血的寒,而是义无反顾的决然,伴着连天战鼓,一声一声震得人心跳也跟着一起鸣响。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318459/162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