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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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05)相思一夜梅花发


      怀蓉醒的时候,已经是晚间,瞧着外头天已经黑的透了,只是玉色亭里的那盏灯亮着,那株梅花的影子倒还是映在那里。怀蓉支撑着起来,只觉得这一词睡醒,身上倒像是没有那么沉重,却像是有些虚浮的样子,睡醒的时候本来就易觉得冷,先时喝了药的暖气又已经褪下去,倒也没有觉得如昏迷的时候那般冷的彻骨,只是一股子寒气,叫人觉得不安。
      怀蓉想把绯玉叫进来,却发现自己出不得声,只好先坐着醒醒神,缓一口气。一坐起来,才觉得更是冷,屋里的炭盆子也熄了,那火星儿还剩了一点子,只是半死不活的,没有一丝儿暖气。怀蓉只好把被子往身上拉了一拉,瑟缩着发抖,想要出声,那声音却又总是微弱。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琴声,似乎便是自己最熟悉的韵律。怀蓉心里一惊,便又做起来听,听着那声音的方向便是从玉色亭里传来的。琴曲起初漫然随意,正是自己熟悉的挥洒自在,只是忽然渐渐高亢激昂起来,转入了自己从没有听过的调子,如千军万马,如江海之浪,如朝阳初升,那节奏激越,像是在自己的血脉里头沸腾起来一般,渐渐地连自己的血脉也和那琴声一起沸腾起来,流通至四肢百骸。只是心跳不自禁地跟着那节奏,渐渐竟然像是跟不上似的,等琴声骤停,怀蓉觉得一颗心都已经跳到了嗓子跟前,咚咚的声音,自己都听得分明。等自己醒过神来的时候,才觉得身上已经暖和了许多。
      怀蓉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外头闹哄哄起来。不一时,就见绯玉和澜玉两个匆匆跑进来,见怀蓉半支着身子坐着出身,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滑了一半,忙抢上来道,“姑娘怎么起来也不说一声儿,别又冻坏了身子。”
      怀蓉这才醒了神,又躺下。绯玉等忙摸了摸怀蓉的手,却惊觉并无凉意,倒像是十分暖和,心里才略略放了心,到底还是叫人灌了汤婆子放到被子里,又换了一个炭盆子来。
      绯玉又笑道,“姑娘莫怪,我这几日也累得很了,见姑娘好些了,一时心里松泛了些,便睡过了头。本来叫澜玉多瞧着些,没想到她也是这样,倒一裹脑子都睡了去。”
      澜玉便笑道,“可见咱们屋里都是这样想,我想着,姑娘这会子也是睡着,我就也去略打个盹,没想到竟然就到了这时侯。小丫头们见我们两个都歇着去了,都各自寻了方便。姑娘也别生气,这半个月姑娘自然是吃了苦,我们洗砚斋里头上上下下这些人,哪个不是险些去了半条性命呢?如今姑娘好了,我们心里头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可不都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竟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绯玉见怀蓉摇摇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眼中却瞧着外头,露出询问的神色,便会意笑道,“我们本来都睡得沉了,倒把晚间慧恒禅师给姑娘问脉的使臣给耽误了。还是禅师自己惦记着姑娘该到了服药的时候,便自己来了,见院门开着,院子里却没人,连灯也没有点着只有玉色亭里头一只小风灯点着,又不好叫的,若是耽误了姑娘服药只怕更是不好,这才想了法子在亭子里头奏琴,把我们都惊得醒了。若不是禅师想了这样主意,我们只怕要睡到天明去了,那可就罪过大了。姑娘可也是被这琴声所惊醒的?”
      怀蓉摇摇头,又点点头,顿了一顿便道,“既然这样,就快请禅师进来吧。”
      绯玉扶着怀蓉起身,又伺候着穿了一件外头的衣裳,又把床上的三层帘帷都放了下来,澜玉便出去请了慧恒进来。本来这姑娘家的闺房寝室,男子是不能进来的,纵然是大夫也是不可。只是怀蓉的病症厉害,这些日子众人皆是全心全力救治,这规矩礼法也就淡了。那时节定慧大师和慧恒皆在的时候,因为最是紧要时候,望闻问切一样少不得,连帘幕也不放的。如今既然好了些,绯玉总觉得仍旧这边有些不妥,这才又放了下来。
      慧恒进来,也并不似一般大夫进女眷卧房一般低首敛目,仍旧是素日里平静安详的样子,似乎万事万物都不在眼里,却又似乎都在那一双眼睛里头一般。怀蓉隔着三层纱帷,却是看不清神色的,只觉得一个极熟悉的身影进来,瞧着却又似乎带着一点疲惫一般,再想要看清楚,却又看不清了,或者只是一时的幻觉。
      绯玉和澜玉引了慧恒到怀蓉榻边,搬了一个矮凳坐了,怀蓉便从帐子里头伸了一只手出来,从枕下取了一方浅青色的帕子覆着,还是自己从山里带出来的随身之物,角上绣着西番莲的花样,还绣着一个小小的蓉字,花朵和字样乃是怀蓉自己闲来无事绣上去的。这一方帕子乃是怀蓉的爱物,此番从山上回园子里住着也带了下来,平时就收在枕下。
      绯玉本来觉得姑娘露出这样体己的手绢不甚合适,只是见众人都若无其事的样子,也就不多说什么。慧恒伸手隔着绢子搭了怀蓉的脉,细细诊了良久,方才收了手,对绯玉微笑道,“瞧如今这样,算是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身子十分虚弱,若是不加意调养,只怕要落了十分不好的病根去,所以还要十分谨慎,切莫一时大意。如今身上寒气还没有除尽,必要用药徐徐抽了出来,可巧又是在冬日里头,所以每日里屋子里头的炭火一定要暖,不然内外寒气一起侵袭起来,只怕身子禁受不住,若是外头的寒气逼了进去,更是前功尽废了。”
      绯玉面上一红,只道,“今日的事情是我们一时欢喜得忘了形,才险些酿出来大祸,以后断断不会的,禅师放心罢。”
      慧恒点点头,又道,“晚间服药的时辰已经过了,还是快些煎了药去吧。”正欲转身,怀蓉在后头却忽然道,“禅师留步。”
      绯玉和慧恒都是一怔,只听怀蓉道,“我只觉得身上冰凉,听了禅师的琴声,才觉得身上和暖了好些,血脉也通畅了。不知可否劳烦禅师教了我,也好自己减些苦楚。”
      慧恒沉吟道,“这也不是一般的琴曲,最是费神费力,郡主如今身子虚弱,是弹不得的。既然觉得有用,每日清晨黄昏时分,阴阳交替,邪气最易侵体,我便来为郡主弹一曲就是了。”
      绯玉忙笑道,“禅师有心了,多谢。”慧恒淡淡道,“出家之人,本就以普济苍生为己任,举手之劳又何足挂怀呢。”说着便出去了。绯玉忙忙地送了出去,又跟着一起去耳房里煎了药。
      不一时绯玉就煎了药上来,揭起了帘子,伺候着怀蓉服了药。怀蓉喝了药却也没有躺下,便问道,“可回去了?”
      绯玉一怔,转而笑道,“姑娘问的可是慧恒师傅?才刚煎了药便回去了。”
      怀蓉顿了一顿,便道,“可叫人跟着了?天黑,该点个灯才是。”
      绯玉笑道,“姑娘放心,二奶奶和王妃都嘱咐了的,师傅在园子里来回,都要有人跟着的。我已经叫了澜玉送回去了。”
      怀蓉道,“既然是这样,怎么方才来的时候没有人?”
      绯玉被问住,半晌才道,“我午间和师傅说的乃是晚间请脉,依着往日的例子,自然有人去接。只是咱们屋里这一晚上尽数睡过了,竟然没有一个人记着要去的。想必是禅师看着到了时辰,总不见人来,担忧姑娘的身子,才自己过来的。”
      怀蓉点点头,正欲睡下,听外头小丫头回报,说是二奶奶来了。绯玉便笑道,“也该是时候到了。姑娘这几日总不清醒不知道,二奶奶每日晚上都要来的。”
      正说着话,就见青罗先进来,一路走着笑道,“妹妹你看,我给你带了谁来。”
      怀蓉忙支起身子瞧,果然是母亲郑姨娘来了。这几日郑姨娘心中的熬煎可想而知,虽然不过半月功夫,竟像是苍老了十岁。本来郑氏与世无争,心里最为平和,虽然年岁与安氏仿佛,轮廓却更为柔婉秀美,神色也带着平静从容。纵然是七月里遭了那样的委屈,也并没有什么抱怨,仍旧是淡淡然的样子。如今连两鬓也都斑白了些,可见心中如何忧虑。
      怀蓉见母亲如此,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又不好哭的,便强撑了笑容道,“母亲怎么来了?听人说母亲操劳坏了身子,我过两日好些了,还要去给母亲请安的。”
      绯玉忙搬了凳子过来给青罗,郑氏便往怀蓉榻上坐了,握住怀蓉的手只是摩挲,道,“我的儿,可清瘦了好些。”
      怀蓉笑道,“母亲见我如今精神这样,就知道已经是没有大碍的,母亲便放心罢。倒是母亲,这几日憔悴了好些,要好生调养才是。”
      郑氏拭了泪道,“其实你不必为我担心。我素来身子都好,只是这几日心里头焦急,才会稍稍憔悴了几分。你如今既然好了,我岂有不好的呢。”又拉着怀蓉的手絮絮半晌,只问些可又哪里还不舒服、有什么想吃的东西的话来。又对青罗诚恳道,“二奶奶,有件事情我还想求你一求。蓉丫头的身子不好,如今在这园子里头,也没有人照顾,如今这府里的万事都要问过二奶奶,不知二奶奶能不能准了我搬来这里住上些日子,等蓉丫头大好了,我再回去。”
      青罗心中为难,正欲说话,却是怀蓉先道,“母亲心疼女儿的心思,女儿都很明白。只是一来,二嫂子虽然当家,府上却也没有这样的规矩,不管是哪一房的姑娘奶奶病着,也都是在自己屋子里有丫头婆子们照料,只有长辈病得厉害,才叫晚辈去侍疾的。我如今虽然仍在病中,却也没有什么大碍,说到底,府里的规矩,我该是跟着王妃的,如今王妃身子不好,二嫂子照应着我也就很恰当。母亲若是常来,倒叫人说我娇气,说母亲太过溺爱于我呢。三来,就是我自己心里的意思,母亲身子也不好,若是日日在我这里,岂不是更是费心费神?我瞧着也是心疼母亲辛苦,又哪里能好生将息。其实绯玉和澜玉还有那么些丫头,都很是得力,足够使唤的。母亲不如在自己院子里好生歇着调养,若是想来看我时便来就是了,我若想着什么吃,也自会和母亲说,岂不是两便?到了日子,我和母亲都是大好了,自然常有相聚的时候呢。”
      郑氏闻言,觉得也是有理,便点头应了。又坐了一会子,怀蓉便笑道,“母亲看了这半日,也好回去歇着了。”说着给青罗递了一个颜色,青罗会意,便起身笑道,“二妹妹如今才好,身子还虚弱,咱们不要坐的太久费了她的精神,姨娘这就跟我去吧。”
      郑氏见怀蓉一张脸上似乎也有了几分倦色,便点头跟着青罗出去。出了院门,青罗便对郑氏笑道,“姨娘这几日总说我拦着不让你瞧二妹妹,如今见了好端端在那里,可算是放了心了。”
      郑氏一笑,忽然走到前头去,恭恭敬敬给青罗行了个礼。青罗一惊,忙扶着道,“姨娘这是做什么?可折煞我这个做晚辈的了。”
      郑氏笑道,“二奶奶是尊贵无匹的世子妃,我是什么身份,给二奶奶行了礼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况,我今日给二奶奶行这个礼,不为别的,是感谢二奶奶对蓉丫头的照拂。”
      青罗笑道,“二妹妹身边自然有人伺候照料,我也不过是担着这样的职责,就比旁人多来看妹妹几遭儿,究竟也做不来什么的。姨娘若是认真要谢我,可是谢错了人呢。”
      郑氏不以为意,仍旧笑道,“二奶奶何必瞒我呢?二奶奶对蓉丫头如何,旁人不知道,我这个做娘的可是瞧得真真的。那一日蓉丫头出了事,若不是二奶奶去山上千辛万苦寻了定慧大师来,如今我们母女也只有在黄泉下相见了。这些日子二奶奶忙着理家,却时刻不枉了蓉丫头,一饮一食都照料妥帖。我才刚在屋子里也看了,这时节下头的银炭还没有上来,蓉丫头屋里就有了,自然是二奶奶费心了。说起来,我也实在愧对二奶奶,以前二奶奶想叫我们母女尽绵薄之力的时候,我不曾为二奶奶设想。如今二奶奶还肯不计前嫌这样对我们母女,真是叫我羞愧无容身之地了。只是二奶奶如今心愿得偿,也不需我们再做些什么。我也无以为报,若是二奶奶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粉身碎骨也是愿意的。就是今生报不完的,来世里结草衔环,也要谢了二奶奶的恩德。”
      青罗知道郑氏并不知道怀蓉和自己私底下的交往,如今听她这样说,倒觉得无处容身,只好道,“姨娘言重,都是嫡亲的兄弟姐妹,若能照顾的,自然会照顾的,就算不是我换做了旁人,也是一样的。”
      郑氏倒也不再说,只叹道,“其实蓉丫头这一番劫难,想来皆是先前为我出头,遭人嫉恨的缘故。若不是我得罪安氏,也就不会有此一番波折了。”
      青罗见郑氏心中也是以为安氏对怀蓉下的手,抑住心里的疑问,装作无事一般问道,“我究竟是这府里的新人,云姨又是长辈,我也不好说什么的。只是我听这些日子总有人议论,如今也不算证据确凿,怎么就都认定了云姨是这样的人呢?”
      郑氏瞧了一眼青罗道,“说起来这话本不该我说,只是在二奶奶面前,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避忌的。云侧妃昔日与我一起侍奉王爷,从几岁时候便都在一处,若说起云侧妃的行事为人,只怕不是一言两语就说得明白的。连我和她这几十年一起的姐妹,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何等样人了。”
      青罗嫁进来这半年,只觉得安氏城府颇深,其实对她昔年的作为也不甚了然。今日先是听了柳氏的推测,如今郑姨娘也这样说,更是加深了心里的疑影儿。柳氏虽然是先王妃的妹子,年岁却小些,嫁给王爷之前也并不在府里住的。倒是只有郑姨娘一个,真正是和安氏一起上来的,或者慢慢询问了,更能发现些蛛丝马迹。只是一来此时见郑氏却并不像要深谈的样子,二来自己的思绪也没有理得明白无从问起,三来惦记着临出门前怀蓉像是有话要同自己说的,便先压住不问,对郑氏笑道,“姨娘快些回去吧,早些养好了身子,才能叫二妹妹放心呢。”
      郑氏也笑道,“谢二奶奶的好意,我这便去了。等二丫头大好了,再一起去给二奶奶请安道谢。”
      青罗便嘱咐后头跟着的翠墨送了郑氏回去,郑氏忙道,“二奶奶身边岂能没有人跟着?我自己去就是了。”
      青罗笑道,“我住的地方离二妹妹这里近,又日日走着熟悉道路,不比姨娘。姨娘只管放心,若是不带着人去,我也要跟着去了。”
      郑氏这才应了,就由翠墨陪着回府里去,青罗却没有往飞蒙馆去,一路悄悄儿又回了洗砚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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