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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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十章(05)吹箫月下曾相待


      一席话轻轻柔柔,却掷地有声,此时朝晖台上已经是寂然一片。东湖上百姓只瞧见上头似乎有了什么争执变故,却又不明所以,正在下头低声议论。台上众人此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为好,都是低垂眼睛不敢吭声。只有上官亭赞许地瞧了女儿一眼,眼中分明有骄傲和认同。
      封太妃在上头却是呆住了,昔年女儿的婚事,自己说好了叫她自己择定,果然夫妻恩爱美满。本以为是特例,却不料酿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女儿的性子已经是随意自在的,胆子也大,却没想到这个素来显得单纯乖巧的外孙女竟然也有这样胆气,敢在这许多人中坦言拒婚,也不怕自己折堕了名声。如今看来,这事态分明已经失控,清玫说出这样话来,自然是不能结亲的了,难道只能叫怀蓉去不成?
      此时正是鸦雀无声,怀蓉却也回过了神。先时父王说和亲的人是清玫,大是出乎意料之外。不知是青罗没有出力,还是太妃真的对自己心生怜悯不愿自己远嫁。原本心里十分复杂,却不料情势急转而下竟至于此。怀蓉心里松了口气,清玫闹成这样,自己出嫁已经是定了的事情。然而心里似乎有些莫名的悲伤,她瞧着清玫,心里头的感觉似乎是嫉妒。
      嫉妒她的出身,叫她不必为了地位尊荣而牺牲自己的婚姻去谋夺什么,因为即使什么也不谋,她的高贵已经是无法撼动的。她有身为长郡主的母亲,和虽然有过妾室却始终与上官亭十分恩爱的父亲。虽然被家族选择牺牲,然而她的母亲竟然有勇气出来为她担当一切,给她选择的权利,而她自己,也真的能果敢地去选择自己想要的东西,抛弃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因为不会有什么后果。她有这样的家世,没有人能真的撼动她什么,她无所顾忌,没有需要拼了命守护的东西,只要顺应自己的心就好。
      而她自己呢?说起来也是尊贵的地位,王爷的二郡主,尊贵的姓氏。然而她的母亲却是父亲身边可有可无的妾室,她不为自己和母亲争一争,随时就会被人践踏。她的婚姻就像飘萍一样做不得主,她的父亲不愿保护她,她的母亲无力保护她。母亲唯一能给自己的保护,只有叫自己过的更卑微一些,叫自己用无尽的孤寂来换一个屏障。
      在这种时候,身为长郡主的母亲有能力有资格在这里说话,而作为自己的母亲,却连列席的资格都没有,若是反对,也只能像董氏一样落得一个疯癫软禁的下场。怀蓉在这一刻痛恨自己,甚至痛恨清玫,她竟然能这样拒绝,而清玫拒绝的、弃之如敝屣的,是怀蓉自己预备抛弃所有爱恋、心跳去换取的东西。就是如此的不公平,她什么的都有了,什么都能抛下,而她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到了如今,连舍弃自身所有的机会都是别人抛下不要的。
      如今,嫁过去的人便是自己了,母亲会有一个体面的地位,自己料理了那件事情,兄嫂自然也会好生照料。然而自己的心却像是空了一块似的。清玫所说的自由自在,心中期许的人,自己一生都不会再有了。拘禁在深闺侯门,嫁给一个自己不曾心动的人,谁又会快活呢?都明知道这一点,清玫可以逃走,而她却要自己往哪个毁灭里去。
      怀蓉甚至问自己,在公布清玫是人选的那一刹那,有没有如释重负的动摇呢?想一想又觉得可笑,即使不嫁去京师,自己的未来不也是那样的么?长门寂寂,无爱无情,自己期待的,从来都不会、这一世都不会属于自己的。既然在哪里都是一样,看来还是如今这样的结局最好。
      上官启此时也回了神,瞧了瞧一步不退的妹妹和甥女,又看了看似笑非笑的澎涞,再望着脸色也是十分犹疑的母亲,最后目光定在怀蓉身上。语气也平静下来,淡淡道,“既然是如此,本王也很难勉强。恰好本王还有一女,年纪也算适当。虽然生母位分不高,却也是跟随我多年的旧人,这女儿也是本王极为珍爱的,不如就——”
      众人心里皆是吐了一口气,这本来就是猜度的结果,若是如此,这一场风波也算是了结了。只有郑姨娘听到此处,几乎要晕死过去,旁边的董氏一手扶住她,眼睛悲悯地瞧着那边默默坐着的怀蓉。
      封太妃心里也叹了口气,本来以为自己能保住她,却不料女儿与外孙女真有这样的胆气,能在众目睽睽下公然如此,虽然举止十分越距,自己却真是无可奈何的。都是自己的至亲,本来便是难以取舍的,如今连责备也是无言。女儿外孙女所说的话,其实正是所有女子的真心话。只是能有如此胆量说出口的,却是极少见的了。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却不料又波澜顿生。上官启话音未落,只见下头又徐徐走上来一个人,跪下打断了他的话。
      那女子身影亭亭,举止十分优美,一看即知是名门闺秀的作风,然而一开口却又是惊世核俗的言语。“回王爷,清琼愿意嫁给南安王世子。”来人正是清琼,众人皆注目于怀蓉和清玫身上,直到此时才惊讶地把目光都聚在这个女子身上。上官启眼中一跳,也不作声,只颇有威慑力地瞧着她。清玫此时还没有起身,也惊讶地转头望向清琼。
      只见清琼也是十分从容的样子,一席话如早就思虑周全一般,“一来,较之玫妹妹,我的年岁更大些,自古纲常有序,做长姊的理应先出嫁,这是常理。二来,论起身份,我虽然不能和玫妹妹、二郡主相较,也算是王爷亲族、出身清白的世家之女。三来,玫妹妹与长郡主别离日久,若是远嫁,长郡主自然要伤心。王爷膝下大郡主已经远嫁,三郡主年幼,二郡主一直服侍在太妃身边,是断断不能远嫁的。而我已在闺中耽误颇多年华,父母一直记挂于我的亲事,实在不孝。”
      “四来,也是最要紧的一点,”清琼忽然一笑,笑容极为明艳,与素日清淡高傲的样子颇不同,“就如长郡主和玫妹妹所言,清琼也只愿得一心之人,厮守到老,并不畏惧路途遥远。清琼自见到世子起,一颗心就已经系于世子身上,还请王爷和太妃成全。”
      众人才刚从清玫话里头的震惊出来,却不曾想到清琼会忽然越众而出说出这样一篇话来。清琼素日最是有傲气的,昔年与怀思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也不见得她有什么羞惭之处,依旧傲视人前。如今在这样场合能如此直抒胸臆,看来也不足为怪。偷眼去瞧两边坐着的方正端和洪夫人,皆是一脸的惊讶神色,可知这当真是她自己的意思,并没有什么人嘱咐了的。
      虽说西疆女子性子开朗奔放,当街抛掷花果表白心意也是常事,然而终究是坊间平民才会做的事情,如这些世家大族,早受到中原礼教浸淫多年,自然教育儿女也难免严苛许多,不过比京中还是略为自在些罢了。而世家子女的婚事,也自然是由父母兄弟做主,不可能如坊间一般自己择选,如长郡主的婚事,也是自己悄悄儿把意思私下里和母亲太妃说了,再以太妃的意思许了婚的。所以清琼这一举动,可算是惊世骇俗。
      看众人都直愣愣地瞧着自己,清琼也不以为意,仍旧静静跪在正中。虽然是跪着,却仿佛闲庭观花落一般的自在写意。她这些年听过的讥谤之言何止如此呢?昔年云侧妃遣人代怀思求亲,自己见过此人,并没有动心不愿允婚,家里也按着自己的意思回绝了这门亲事。本来这件事不过是如此,却不知哪里的流言便传的沸沸扬扬,道是自己说云侧妃出身低贱,若是和怀思结了连理,一家子都是奴才这样的话。更有甚者,说是自己倚仗家世不俗,只想嫁与怀慕当世子正妃,更谋求以后王妃的地位。
      这样说也就罢了,到青罗出嫁的时候,那说的更是难听,讥讽者有之怜悯者有之辱骂者有之,等自己进王府小住,又与世子妃颇为投契,还有人说自己是心犹不死,想嫁给怀慕做侧室。
      清琼性子本来颇为高傲,一开始听闻这些腌臜言语自然怒不可遏,只是听得日子久了,却也不以为意起来,仍旧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随那起子小人嚼舌头根子去。不过今日这事情既然做下,想来明日又有流言蜚语起来,说自己做不成永靖王世子妃便要做南安王世子妃,总之是只图地位的女人罢了。然而自己究竟为何,心里自然清楚,那些流言,也只当浮云过眼而已。
      半晌上官启才从震惊中醒了神,见如今这情势,出乎意料别无选择,却似乎也是一个好的结果。本来澎涞所求的乃是怀蓉和清玫中的一个,怀蓉母妃舍不得,清玫又闹得僵了,已经是十分为难的境地。如今这个清琼忽然自己出来说了这些话,想必即便是亲使,也只有允婚一路可走了。
      上官启心里头忽然觉得有些有趣,那澎涞自然以为自己是算无遗策的,却不想西疆之人到底与京师不同,能有这些意想不到的言语出来。上官启含笑道,“西疆民风质朴,小儿女情投意合互定终身也是常有的事,请先生不要介怀。清琼姑娘也是我西疆名门之女,容貌不消说,才学也是一等一的,想来堪为世子良配。如能促成此事,倒也是京城和西疆的一大幸事。只是此事也算是事出突然,世子只怕也预料不到,既然世子都交给了先生处置,如今只问澎涞先生意下如何?”
      澎涞的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外的光,忽然瞧着跪在地上的清琼一眼,又掠过一个十分复杂、意味莫名的笑意来。听上官启如此问,忙起身道,“世子所求,不过是名门淑女。世子倾慕西疆女子,便是仰慕这样风范,若王爷允婚,自然是万分欢喜。”
      众人见她如此说,也是一颗心都落得定了,忙起身贺喜。跪在地下的清琼清玫也都起来,清琼向妹妹微微笑了笑,又向上头坐着的众人都行了礼,便自己走回座位上头去了,脚步绝没有一丝犹疑,犹如风中瘦竹,单薄却也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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