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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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零九章(10)红笺写尽寄无因


      中秋之后出了这样大事,外头不管是如何的风起云涌,府中却似乎平静下来了。园子里的众人都是年轻女子,也不过每日一处说笑玩耍。太妃喜静,竟是不叫任何人去请安说话的,只有怀蓉偶然去一遭儿,太妃还说,好容易回来,多和姐妹们一处玩笑才是,也不叫时常去的。后来众人都道如此实在心中不安,才定下每逢初一十五才叫阖家女眷都去请安说话的规矩。
      青罗心里却不甚平静,怀慕这一去,也不知路上如何了,心里头难免记挂。算来他这一去也已经近两月,早到平城,然而音讯却几乎断了。本来虽然山路难行,飞鸽传信却也不算艰难,然则这些日子竟然连绵下起雨来,道路泥泞难行自然不必说,连飞鸟也难以飞翔传信。莫说这些不要紧的家书,听倚檀说连王爷想收到前方的战报也是十分艰难,而传出来的战报也十分不好,本来就失了先机,又遇这样天气,被对方先行占去易守难攻的地方,实在是大大不利。
      此时王府外头其实已经陷入一片焦灼不安的气氛,却对里头封锁了消息,府里头众人犹自蒙在鼓里,不知者反而没什么好忧心的了。若不是董余悄悄叫人传了信进来,自己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而如今这样,就算知晓了也不过添了烦恼罢了。初一十五两日去给太妃请安的时候,却又见她面上十分平和,也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为了安抚众人心绪刻意所为。
      青罗也去过柳妃处几次,见她也是心里头不安,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倚檀传进来的信倒是比王爷所说给众人的更详细些,因飞鸟不便,遣了信使来送,来往也耽搁了好些日子。信中多是一些部署,也为着防人拦截用了含混的句子暗语,惜字如金,自然更是不会对自己有什么话的,只对自己与柳妃一起道了平安,只说不防。
      然而那字里行间的紧迫,可见是艰难了。自己也曾提笔写了好些信件,却总是没有寄出,一来如今战时通讯不易,二来这些话究竟也不好意思叫外人去寄送的,也就罢了,只寻了一个小檀木盒子都搁在里头。三来虽然有许多话要说一般,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只能借着古人诗句略略抒发一丝情绪。
      后来渐渐成了习惯,每日就当做习字一般,细细写了许多诗词歌赋,或短或长,却总是两地相思的句子。字体或颜或柳,篇章也长短不一,只是每日必写,渐渐地心也就静了,想来他那样的人,该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自己只要安心等待就好。前头战报点点滴滴地传回来,虽然战局不利,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变故。
      已经是十月半,天也渐渐冷下来,木樨和芙蓉花都谢了,甚至好些娇妍的菊花,也只剩了枝头枯萎的身影了,虽仍有许多鲜亮耀眼,终究已是不成气候了。这些日子园子里倒是十分热闹,时不时就有小聚,常来自己这里的除了怀蕊之外,董徽和清玫也常来坐坐,也时常相约一起到旁的屋里坐坐,清琼、清珏等也常在,倒是怀蓉和月逍不常在。众人只道月逍要时常回去照料孕中的翎燕,怀蓉想来要时常在祖母、母亲膝下尽孝,也都不以为意。
      这一日青罗正写到李义山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只是如今连这样寄北的音信,也不知从何而寄了吧。
      翠墨走过来,瞧了一眼道,“姑娘你每日总写这些,也不嫌厌烦。只是二爷走了好些日子了,虽然说偶然有些消息,却总也没有一封家书回来,实在也是叫人忧心。”
      侍书也笑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就是这个意思了。”
      青罗还没说话,翠墨就笑道,“姐姐不要以为只有你和姑娘是会读诗的,我虽然不懂,这一句的意思也还是知道的。只是姑娘也不要太过操心,想来二爷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你瞧王爷和太妃还不是那样稳如泰山的样子。只是二爷也实在不体贴姑娘的心思,那些只言片语的,看着有什么趣儿呢。”
      说着殷切瞧着青罗道,“姑娘,如今天也渐渐冷起来了,想必姑娘们也都懒怠动,二爷虽然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咱们也该想些什么玩意儿自己打发辰光的好,譬如掷骰子抹抹牌什么的,不然总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只是说起来,以前在家里也没觉得什么,怎么如今园子里依旧这许多姑娘,反倒觉得冷清起来,想必是二爷不在的缘故。”
      侍书正欲说话,却见倚檀走进来,对青罗道,“奶奶,外头王爷请您往正堂去呢。”
      青罗一惊,自己进王府这许多日子,见上官启也没几面,怎么如今忽然叫人来请,只问,“什么事情?”
      倚檀道,“我也不知,说是京中来了人,请二奶奶也见一见。”
      青罗心里头一跳,想着不知是谁,忽然想起那个人来,心里更是一慌,却又觉得不像,他不会这么无缘无故就过来的。然而若真是他,却又如何是好?她竟然有些害怕起来。只是如今既然叫去,自己也只有先去瞧一瞧了。便点点头,跟着倚檀出去,想了一想既然说是京中来人,便叫侍书和翠墨也一起跟着去了。
      出了园子一路往永靖堂中去,也不见怎么样大的阵仗,想必不会是他,心里就定了定。及至进门,见客座上那一个人却是极为熟悉的,却不是苏衡,而是澎涞。而主座上头除了上官启之外,柳芳和也在座。见她进来,澎涞便起身请安,也不称世子妃,仍旧如前一般只称公主。青罗回礼,又给上官启、柳芳和行了拜见之礼,才徐徐坐下。
      只听上官启笑道,“澎涞先生不远千山万水来我蓉城,不知所为何事?”
      澎涞笑道,“我家王爷想念公主,可巧微臣在边疆有些公事,便命微臣来此求见公主,并送来土仪少许,以稍慰公主思乡之情。”
      青罗还未说话,上官启便笑道,“怎么南安王爷怕爱女在这里委屈了不成?先生只管转告王爷和世子放心,犬子虽然不才驽钝,却自然会善待公主,我西疆上下也自然视公主如珠如玉。”
      澎涞忙笑道,“这是自然的,我入城便听人说起,公主与世子成婚之后夫妻之情甚笃,与王爷和先王妃一般,被百姓所称颂呢。”
      上官启眼中一跳,正欲说话,却见澎涞忽然起身离座,对自己恭敬拜下道,“澎涞此行,王爷和世子更托付了极紧要的一件事于微臣,更得了陛下的旨意,还望王爷能够金口允准,王爷与世子必定不胜感激。”
      上官启倒不曾料到这个,略为讶异,便问道,“不知是何事劳动先生如此?若是私事,本王必一力承担,若是公事,却还要与上下商议了才好。”
      澎涞笑道,“王爷不必多虑,此事虽然也算是公事,却实实在在又是王爷的私事呢。”
      青罗听到此处心里头已经有了一丝揣度,却又不能露出来,果然听澎涞庄重道,“微臣蒙陛下和王爷恩幸,送公主远嫁至此,见西疆风俗气象,十分倾慕。我家世子既将胞妹托付于上官世子,自然心中安慰,回京禀明陛下与我家王爷,又言及西疆景象,百姓安居,举止有度,皆是十二万分的欢喜。”
      澎涞面上露出微笑,“陛下更道,素闻西疆女子美丽端方,上官王爷之女更是风采卓然。长郡主已嫁,二郡主却正是待字闺中,本欲与王爷求娶,却无奈皇子年幼,其中并无适龄之人。可巧我家世子却未娶亲,虽然议了数次,总觉有不合意之处,我家世子的脾性,必然是要求得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女子才成一世之好的。陛下的意思,王爷与我家王爷也是姻亲,我家公主如今也算是被陛下认作了妹妹,若是我家世子能有幸娶到王爷的爱女,自然三家皆是一体,以后万世太平自然不必说的。微臣蒙陛下与王爷不弃,又得此重托,万望王爷能允婚,不消说陛下与王爷如何,微臣亦是十分感激的。”
      上官启在他起了头的时候早已经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只不动声色听完了,才徐徐道,“小女能得陛下与南安王爷的青眼,自然是不胜荣幸。只是小女怀蓉实在不是苏世子良配,还望南安王爷为世子另择佳偶。一来小女年幼无知,不比公主如此识礼,若是嫁去京城,只怕不惯还要闹出许多故事,平白给王爷和世子添了烦恼。二来我这女儿不比公主身份贵重,不过是妾室所出,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不过随便寻了人家嫁了倒是合适,若言及做世子正妃,实在是高攀,也难以胜任的。三来,我这女儿自幼跟在祖母身边,一心向佛,只怕若是嫁去如此之远的地方,一时太妃也十分不惯,家中长女已嫁,三女又年幼,老人家若是有了什么不好,我们做晚辈的又如何是好呢。”
      澎涞面上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叹道,“若是如此,可见这亲事难成了。我家王爷也曾想到王爷长女已然远嫁,自然不愿次女也如此,二郡主虽然身份高贵,王爷也必然有许多话不叫她嫁的。王爷的的一番爱女之心,我们王爷也感同身受。”
      上官启和青罗眼中都闪过一丝疑惑,却不料这事情这样容易就推脱过去,却又听澎涞道,“然而我们王爷着实想向西疆求取良家之女为世子正妃,既然王爷不愿割舍爱女,我们王爷还有一个办法,王爷想来必然会允准的。素闻西疆方氏一族为名门大阀,王爷深为倚重,更是把长郡主许给了方将军,如今正有一女适龄,便是清玫小姐。清玫小姐即为王爷甥女,也与亲生女儿是一样的尊贵,想来求娶为南安世子正妃,必然是皆大欢喜的。”
      上官启脸色一变,没想到澎涞伏着这么一笔,倒是始料未及。自己先前说的三条,年幼无知一说也只是托词,认真说起来是立不住的。而后头两条,清玫论起身份,乃是长郡主嫡出的女儿,自然是尊贵。而上官亭除了清玫,亲生的更有方文崎,庶出的还有一子一女清珏和文岄,说起来嫁出去一个女儿也是无话好说的。澎涞这一招显是将自己一军,若说再寻了别的由头回绝,便是诚心不愿允婚的了。
      果然又听澎涞不疾不徐道,“陛下和南安王爷深知王爷为难,只盼这两桩事情之中,王爷好歹允了一桩。如今昌平王异动,想来王爷心里头也十分担忧,若是能与京中更结盟约,岂不是上佳之策?”
      上官启分明听出他话里头的威胁意思,若是一口回绝了,几乎是要对自己不利的意思呢。说起来倒也不惧他,只是前方战局还未定,若是父辈夹击,倒是更为棘手。想来南安王的意思,也是因为自己爱女在他手中,想着趁此机会也交换一个筹码过去。
      本来和亲女子是该被母家遗忘的,却想不到那一边还这样惦记着,真不像是皇室该有的。先时怀慕请自己向朝廷求娶郡主,自己顺水推舟地应了,不过也是因为战局胶着,订一个一时之约罢了,到时真是开战,想来怀慕自己也知道,青罗未必就能成为对方的掣肘。而如今瞧起来,青罗这一枚棋子,对怀慕,对南安王,竟然作用都超过了自己的预期,这个女子倒是不能小觑了。
      上官启一时也不好说回绝还是应承,只微笑道,“这些事情还是要和家母商议了办,舍妹与妹婿不日也到蓉城,先生还是等一等的好。何况先生不远千里而来,想来南安王爷和太妃世子有许多话要先生带给公主的,还是随着公主到怀慕堂去,其他事情容后再议。”又对青罗道,“接待先生的事情,也由公主安排,我这里还有许多事情,想必这几日也难和先生多说话,先生有什么只管和公主说就是了,公主若有什么安排不便的,再来和王妃说,先生是远客,不千万能怠慢了,一定好生照顾着。”
      澎涞知他是拖延时间的意思,却又并不着紧,笑着起身,只道,“王爷只管安心理事,我便等着王爷召见便是了。“青罗也立起身,对上官启和柳芳和拜别,便引了澎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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