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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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零二章(03)长空黯淡连芳草


      第二日,一行楼船一如往日的出发。身后是隐约的村镇人烟。昨日停泊的渡头,又有新的船只来往。来去匆匆,来了又走。那年香菱曾说,上京的路上瞧见的“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的景色,这十余日也是曾见的了。只是那暮归时分的游子感伤漂泊,清晨时分又何尝不是?每个人都开始了自己明了的生活,唯有自己,还要去到不知名的地方。
      送嫁的楼船虽逆着风水,每日仍是往西南去,从来不倒退,也不停留。然而青罗每日看见四周的景色,虽是离乡日远,却觉得越来越熟悉。苏衡每夜里,都会带她上岸四处走走。因为身份尊贵,周边戍守的侍卫仆从都离得远,等闲靠近不得,苏衡的功夫又高,来去几乎没有声响。日子久了,身边侍书翠墨虽是心里清楚,也都缄口不言。因为是往西疆去,到底越来越荒凉,比不得京城冠盖繁华,也不比不得江南风物秀润。然而探春倒像是回到故乡似的,山水花树,民俗人情都日益熟悉。
      明日过了玉晖峡,便是西疆。西疆分南北,除了南面高山崇岭之间的永靖王上官启,北面还有昌平王高逸川占据玉门敦煌千里广漠。南北两王互相牵制争战多年,永靖王与朝廷之间,四五年里虽是长胜却终于求和,也与这北面昌平王的牵制极有关联。如今永靖王一派与朝廷联姻,只怕昌平王也要日夜不安了。以上官云启的手腕,只怕安稳了朝廷,立刻便要对高逸川不利。这些年朝廷积弱,这藩王之间争斗不休,抢夺地盘甚于灭国都是常有。玉晖峡至落阳峡之间,是永靖王一派势力的北部屏障,高山嵯峨江水湍急,兵力密布势力交错,最是凶险不已。
      早几日苏衡便对青罗说,过了玉晖峡,怕是不能夜间再下船了,最好夜间不要出主舱去,夜间戍守的侍卫也加了人数,恐昌平王欲破坏朝廷与永靖王的联合,对他们有所行动。青罗自然知道这是为自己好,可想着这一路怕是要困在船上不得自由了,心里也郁郁。苏衡也无法,拘着规矩也不便与她成日一起,只好嘱咐了侍书和翠墨多陪她说说话儿。
      夜泊玉晖峡外,正是子夜时分。玉晖峡与落阳峡号称定云江江峡双璧,都与这名称有关。玉晖明月,流金落阳,正是西疆不得不看的美景。也不知是真的月到玉晖便超然于世,还是四围的山峰衬得那一轮明月格外孤清。在凭栏赏月的青罗眼里,那一轮明月,当真是皎皎如玉。夜色那么静谧,水流湍急,也没有渔船的灯火。只有天边那一轮月,高高的悬在前方两岸孤削如笔的峭壁之间,从那一线天里漏下来,在江面上投下冷冽的光。
      只是几点轻微的刀剑声惊破了这份沉寂。青罗一惊,忙回头去看。只见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从后舱往甲板上掠来,未及反应,已然刀剑加身。想来这一行人身手极好,悄无声息的,那主舱外戍守的侍卫已经倒了一地。
      青罗每夜里往甲板上去,也只常披着那一袭玉色松叶的斗篷,用那支木簪随意绾着发,执一盏风灯,夜色里容颜看不清楚,只觉得素淡,那一行人倒是没看出这就是涵宁公主,只当是上夜的丫鬟。可巧今夜侍书翠墨想着明日给她做家里的翠玉糕,在后头做小厨房的随船里忙活,想是这一行人不想惊动船上的人偷偷上船直扑主舱,未料到竟无人在内,见甲板上有人,便逼近了压低嗓音问,“公主在哪里?”
      青罗正欲答话,却见苏衡也掠上甲板。方才他在自己舱内觉得不对,出来时发现主船上值夜的侍卫已经全部遇难,其他人却都未醒,正欲唤起,却发现船头上被劫持的那个女子正是青罗。
      青罗本想从容答话解了危机,却见苏衡眼神惊惧担忧的望着自己,心知不妙。按着之前的推测,这些人只怕是昌平王派来的,苏衡身份尊贵,又与父亲征战西疆,说不定那些人是识得的,他这般着紧看着自己,这身份怕是瞒不住了。果然,那黑衣人的头目认得苏衡,“苏世子?”转而顺着他焦急的眼神狐疑望向刀下的女人。而那一瞬间,苏衡也脱口唤她。
      “探春——”青罗顿时缓了口气,苏衡平日里总喊她探春,今日倒是救了自己一命。
      “探春?原来你当真不是青罗公主。”那黑衣人却又疑问道,“苏世子,公主藏在哪里?这丫头又是谁,你这般忧心?”
      苏衡方才一刹那失控,不过是因为担心,过得这一刻,这局面已经捉摸的明白,心下也镇定下来。这群人自然是昌平王派来无疑,如今永靖王已撤了东线重兵,目标转北,昌平王只怕是要劫走公主,再放出谣言道是朝廷出尔反尔,借公主拖延时间,挑动永靖王与朝廷之间的战争,从中渔利。
      永靖王素来多疑,公主的玉牒与画像已作为定物先行送至永靖王手中,到时公主未能按期抵达蓉城,朝廷自然百口莫辩。如今他们没确认找到公主,暂时还不会下重手。苏衡整理了情绪,平稳道,“任将军,沙场之人,竟然做起了这鸡鸣狗盗之事,真是叫人笑话。”
      那为首的黑衣人倒是惊讶,“世子好眼力,郑亭关一别已有五年,世子当日不过十七岁,竟然连连云这样微末之人的声音也记得清楚。”转而森然一笑,“纵然世子心中明白,也是无力回天,只要公主不能在六月初六抵达蓉城,上官云启那个老东西岂能容得你们解释?”苏衡却是淡然,“舍妹如今身份尊贵,哪里能让你轻易找到?任将军莫要白费心力,我一生呼唤,只怕你这一行人葬身玉晖峡不说,昌平王爷的名声也保不住了。”
      那任连云却也不惧,冷笑道,“世子当末将是三岁小儿么?莫说你这侍卫再多上三倍也拦不住我等,便是拦得住,世子为何现在还不喊人?这探春姑娘,只怕是世子心尖上的人吧?世子是要妹妹呢,还是要她?”说话间手中的刀又紧了紧,眼见都要贴上青罗的脖子。
      苏衡心下着急,却也知道此时太露了神色自然对青罗不利,可若是毫不回护或是召唤守卫,这些人觉得青罗没有利用价值情急之下极可能一刀结果了事,只好收敛神色平静道,“吾皇心怀仁厚,天下众生莫不是天子臣民,我既然受命来西,这船上众人都是我的责任,今日是探春姑娘,若换是别人,看见你欺辱弱质女子,我一样不会无动于衷。”
      这一行人孤身上船,不过想劫走公主,纵然武艺再高,这一船的人也是惊动得越少越好。先前杀了侍卫,是占了迅雷不及的先机,如今动手杀了这丫头,只怕苏衡一声令下闹将起来,自己一行人姓命倒是不要紧,公主怕是再找不到了。见这苏衡对这姑娘颇有维护之意,若是能借此威胁找到公主,才是上上之策。如今苏衡嘴上否认,可行动却分明是维护,一时间也猜不清这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也不敢妄动。
      正僵持间,青罗突然开口道,“将军,探春知道公主在何处。”声音中透着害怕,楚楚可怜。任连云听着这声音情真,想来这小小侍女哪见过这样场面,心里害怕说了实话也是有的,便将信将疑问,“你说。”青罗道,“世子大人早料到这一路有风险,公主这些日子都并不在主舱,只在后面那一艘船上歇着。”任连云想着这话像是有道理,便示意她带路。
      青罗等的就是这样的时机,然而这也是冒险。苏衡的功夫有多高,她其实并不知道。她只能对自己说,苏衡现在救不了她是因为离得太远人数相差又太大,稍有异动只怕刀剑加身。自己把这行人劝动,从主船往别的船上走,两船之间只有小小木板连接,这一瞬间自己身边只怕是防范最疏漏的一刻。这一刻——她相信他能救她。只是不知苏衡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可是到如今,也只好赌一次了。
      任连云仍是寸步不离的带着她,警惕地慢慢往船后走。苏衡也不做剧烈的反应,也随着他们一行人的逼近慢慢往船后退,任连云冷声道,“苏世子,你最好不要动,留在这里,否则——”苏衡一狠心,道,“如今你若是动了她一下,你还能找到公主么?”任连云心下恨恨,如今这苏衡不喊侍卫,可见这姑娘在他心里是有点分量的,然而这分量到底有多大?能让他放弃妹妹?背弃朝廷?以如今的情势,只怕把他逼急了,他大不了舍了美人不要,自己却舍不了,舍了她王爷的计划就再难成了。恨只恨,一来公主竟然不在该在的地方,而来这苏衡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自己。如今看来,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然而任连云没有料到的是,五年未见,苏衡已经不是当初的青涩少年,他懂得把握瞬间的机会。任连云最大的错误,在于没有料到这姑娘就是公主,也低估了苏衡。
      所以当苏衡带着青罗掠上岸时,任连云还没有弄清楚苏衡是怎么从那块连接的木板上把青罗从自己手中救走的。而上岸的那一瞬间,他看见那个叫探春的姑娘在月光下一笑,比玉晖峡的明月还要皎洁。
      远处却传来一阵笛声,音色虽是悦耳却古怪。
      闻得笛音,船上却有人惊起,急令,“快,有贼子,速速备战。”转而又下令,“快往京师报信,请王爷派人增援。”这下令的人面目冷峻,虽是急声下令,脸色却沉沉如冰,正是南安王府的军师澎涞,此番受王爷之托协助小王爷,那笛音正是苏衡与他约定的传信暗号,千变万化莫不能言。澎涞先生略一思忖,又秘密对身边的侍从嘱咐了几句。
      任连云一行人本意在公主,如今苏衡救走了那姑娘,也无心去追,只想继续找,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被侍卫包围,知道今晚不能成事,便往江水中一跃。眼角却偷偷望见其中一艘楼船上守卫异常密集,灯火通明,有女子的身影,从影子上看得出衣饰华丽,心中暗喜,便带着手下潜走。船上的守卫到底起的仓促,也不及追赶,到底让这行人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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