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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这个建议其实并不是出于私怨，至少不完全出于私怨。”纪太向因为自己的发言而哑口无言的萨摩解释道，“那时父亲大人借了不少外债，然而——那时候与放贷公司签订的条约有一个非常大的漏洞，所有的外债都是负债于个人身上的。这点大概在之后的放贷签约上有所改进，但在当时……哼。加上如果伪装成是意外身亡的人身保险，如果父亲大人成功按照我说的方式去死的话，他便会以最后的方式为山木家尽了最后一份力，在家主大人眼中的地位也会提升。”
“——当我把这些向父亲大人讲解之后，他咒骂了我，砸碎了所有能够砸碎的物品，哭得一塌糊涂，然后消失了。三天后，传来了父亲大人的车在河下游找到的讯息，虽然尸体没有找到，但警方已经认定为是意外身亡了。是的，他完全按照我说的方法去死了。” 纪太说，“我杀了我的父亲大人。萨摩先生，这是我的罪。我知道您或许会说‘这不是我的错’什么的，但这就像在一个徘徊在桥边、犹豫着要不要跳桥自杀的人背后推了一把一样——这难道就不是谋杀了吗？”
“……”
“之后的事我就记不起来了。或许在这二十多年间我便是掉入了数码世界，在那里犯下了更黑暗更不可饶恕的罪吧。”纪太点了点脑袋，“我能感觉到，还有更多的、更黑暗的记忆在脑中被封印着。我不知道是谁把它们封印起来的，但……想起了一部分的我觉得，那封印这些记忆的人，或许不是出于恶意。我……”
“请稍微等一下！”萨摩打断了纪太的话，难掩震惊地追问道，“二十多年是怎么回事？”
“啊，抱歉萨摩先生，我以为你在听到‘泡沫经济’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我出生于1979年，也就是20世纪70年代末期。家父死于1986年，而也大概是在那时候，我因为不明原因进入了数码世界——因为我没有之后身处人类世界的任何记忆。”纪太解释道，“在数码世界，人类的身体衰老成长速度似乎与现实世界不符，这真是有趣……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萨摩先生。重点是——外面那些惨状，那即将掉下的数码世界——我想我能，不，是过去的我能够解决它们。”
“！！什……”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直觉，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支持这项猜测。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过去的我、想起了这些黑色的记忆的我——纪，有这个能力解决这些问题。逻辑上我应该努力想起这份记忆……”
纪太拉长的尾音让萨摩明白了对方没说出口的话：“但情感上你并不想想起它们。”
“……”
对方紧盯着自己的脸的眼神使萨摩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担任DATS基地负责人之前多年的刑警生涯让他在脑中找到了答案：“……你在对谁说话？”
“什么？”
“你的眼神并不像是在看我，而是在透过我看着谁——或者说，你是在通过收集我听到这些内容的反应数据，来演算推测某个特定的对象听到这些内容的反应，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演算未来的可能性，我猜的没错吧？”
“！”纪太猛地一抽的脸颊肌肉验证了萨摩的猜测，他严肃地盯着她心虚地移开的眼睛，继续说道，“那个对象……你非常在意，以至于你要通过我来预演一次的程度——你很不安，你害怕那个人会因此讨厌你……所以那个人应该是在你眼中重要度比我还要高的……”
“不是，萨摩先生，我真的很喜欢你……”
没理会纪太慌张的辩解安慰，萨摩捂着下巴，一边观察着纪太的表情，一边以过去刑警审讯时的方法，将可能性高的名字一一念出：“大门大吗？……不，不是他。那是管狐兽？……也不是。小妖兽？”
纪太的表情在萨摩说出“小妖兽”的时候僵硬了一下，耳朵不自然地动了动，萨摩露出了一抹笑意：“那就是小妖兽了。可是小妖兽的话……你应该不需要担心才对吧？那孩子可是无论何时都站在你身边的。”
“……”纪太别过了头，“小妖兽的话，是这样没错。可是现在的他，是冰巫师兽——他想起来了，想起他的过去了，他是那三个天使型数码兽的下属，是被他们派来保护‘纪’的。”
“所以，所以我很害怕，萨摩先生，我很害怕。恢复记忆的小妖兽……冰巫师兽他对我的态度完全变了，我很害怕，我很害怕他不会再像原来那样信任我了——他毕竟是那三个天使的下属。所以……所以……”
“……这些话，”萨摩沉默了一下说，“你有和冰巫师兽说过吗？”
“没有，我……”
“笨蛋！！话不说清楚的话，谁能够明白你此时的心情、隐瞒的过去？！现在的冰巫师兽也是因为这些记忆的复苏而陷入了混乱，和你一样变得胆小愚钝！听好了，纪太！！遇到自己不能确定的事情，遇到不明白重要的人的心意的时候，不要在私下里胡乱猜测假设！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问出来！！这样，才算是男人啊！！”
用自己出名的大吼绝招震慑到棕发女孩的萨摩在板了一会脸后便在女孩面前败下阵来，放柔了表情和声音，“……如果你最崇敬的大门大在这里的话，他会这么对你说吧，纪太。但是，这也是我要告诉你的：你真正想确认心情的人不是我，而你现在就应该去找那个人，把自己的真实感受告诉他。是的，就现在。去吧，现在的时间不多了。”
转身为对方打开储藏室大门的萨摩看着外面的走廊，头也不回地说：“但是就我个人而言，即便知道了你的过去，我也相信着你，相信你并不是个坏孩子。无论何人，在怀有恶的同时也怀有着善，你也不例外。至于那些更深的回忆……我仍旧相信那个‘纪’不会无理由地做出穷凶极恶之事，毕竟‘纪太’是一个那么好的孩子，不是吗？”
“……是，”跳下铁桶，向萨摩深深地弯下腰的纪太颤声说，“谢谢您，萨摩先生。真的是……非常谢谢您。”
…………
“已经够了！神圣天女兽！你派给究极天使兽的部下跟他一个样子！！他不会向我们说实话的！”冰巫师兽连续否定的回答让一边的基路比兽失去了耐心，“他一直在庇护纪，为此不惜多次撒谎，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冰巫师兽握紧了法杖，视线依旧恭谨地盯着脚下的地面：“没有的事就是没有，基路比兽大人。如果我违背事实说‘有’的话，我才有资格接受您最后的指责。”
“你这……”被究极天使兽激起的余怒未消的基路比兽皱起了眉头，逼近了半跪在地的冰巫师兽，巨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让冰巫师兽的帽檐不断下移，“你这……毫无远见的愚者！！你可知道这事的严重性？！你……”
“你打算对冰巫师兽做什么？”
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冰巫师兽身后响起，看清来人的基路比兽的身形陡然后退，慌乱起来：“不，不是这样的，纪……我不是……我只是……我没想……”
然而纪太却压根没在乎基路比兽语无伦次的解释，径直拉起了地上的冰巫师兽：“冰巫师兽，我有话要和你……”
“危险！！！”
毫无征兆地，究极天使兽扑了过来，将两人推离原本的位置——那个被从天而降的奥米加兽的暴龙剑深深刺入的位置。
“奥……奥米加兽……”被冰巫师兽护在怀里的纪在爬起来回望时正巧对上了对方冰蓝的眼眸，对方主动请缨要杀自己和那近在咫尺、差点就要了自己小命的加鲁鲁炮让她条件反射地恐惧起来。
“……”看到对方眼中难掩的惧意的奥米加兽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拔丨出插丨入地下的暴龙剑，一甩剑身，震去上面的浮沉，直面向三位大天使和听到响动跑来的萨摩等人。
“数码世界真的是被人类污染了啊。”紧随奥米加兽之后降落于地上的公爵兽冷哼了一声，“说实话，要是之前还对伊古德拉希尔的判定有一丝疑惑犹豫的话，现在就是完全相信了——曾经身为掌管数码世界的三大天使数码兽，如今居然为了保护一个人类女孩不惜与我们为敌！哪怕为此牺牲的是整个数码世界也不在乎吗？！”
“……”
眼看闻言的基路比兽和神圣天女兽别开了视线微微退步，半跪在纪和冰巫师兽面前的究极天使兽握紧了拳头，起身弹出了右臂的圣剑Excalibur，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哦——？我还以为你们有所开窍了，没想到……”
“究竟为何？！公爵兽、奥米加兽！究竟为何要如此针对纪太？！”围在萨摩脖子上与对方一齐赶来的管狐兽跳了下来，和究极天使兽站在了一起，大声问出了在场大部分人士的疑问，“她只不过是一个人类的孩子而已啊！”
“不，斯雷普兽，你当初因为被派到人类的世界做卧底，所以没有接到伊古德拉希尔的任命。那个站在那里的女孩，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孩子，伊古德拉希尔预测到了那孩子将会毁灭整个数码世界的可能性！”代替依旧沉默的奥米加兽，公爵兽朗声道，“那个孩子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般无害！她是一个罪人！现在，斯雷普兽哟，现在还为时未晚，快点放弃与那些人类为伍，回到皇家骑士的行列吧！”
“……”管狐兽转过头，看向紧紧抱着冰巫师兽横在她面前的手臂的纪太，与那双惶恐不安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回头道，
“萨摩，让我进化。冰巫师兽，带着纪太，快逃。这里由我们来抵住。”
“愚蠢！！”
进化成斯雷普兽的管狐兽冲了过去，用盾撞开了躲闪不及的公爵兽，同时究极天使兽也用自己的绝招牵制住了不发一语的奥米加兽，向站在一边的基路比兽和神圣天女兽说：“你们两个，如果不想帮忙的话就躲开点。别碍事！”
“！！”
“我……！”
基路比兽和神圣天女兽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丢下大部队逃走的冰巫师兽和他身后满脸担忧无措的棕发女孩，然后一齐收回了目光，无奈地长叹了口，向对方点了点头。
“天国审判”降下的雷电打断了冲破究极天使兽的防线、试图冲向纪太奥米加兽的道路，以手中的圣枪指向奥米加兽的神圣天女兽给身后的冰巫师兽下达了明确的指令：“冰巫师兽，带着纪离开这里，快！”
“！！在下了解！”
眼看拉着棕发女孩的手的冰巫师兽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工厂建筑之中，奥米加兽收回了视线，正眼看向对面曾经的老朋友们：“原来如此，你们现在是决定与我为敌了吗？真遗憾，我不认为多年以来沉浸于文书的你们有实力阻止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文书的难度可是比你这个成天跑外勤的所能想象的要多多了。”基路比兽强笑着说，“更何况，我们这边人数上可是占了优势。”
挥退斯雷普兽的公爵兽站到了奥米加兽身边：“要怎么做，奥米加兽？”
“我来负责三天使，你对付斯雷普兽和那些人类的搭档数码兽。”
“没事吗，你一个人？”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加鲁鲁炮！！”
……
“到这里应该就暂时没问题了。”拉着纪太躲进一间仓库里的冰巫师兽回身插上了门销，“不用担心，纪大人，在下会以这间仓库为中心施加防御……”
“嗙！”
冰巫师兽维持着原本的动作僵在原地，战战兢兢地以眼角余光看着支在自己身侧左右门板上、将自己禁锢在狭小空间里的手臂，连头也不敢回，结结巴巴地盯着眼前的门板说：“纪、纪大人？”
“不用麻烦了，冰巫师兽。我不会呆在这的，我过一会会出去帮忙。我跟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和你谈谈。”纪太说话的气息吹动了冰巫师兽的斗篷，由于手臂实在是太短，企图以帅气的壁咚决胜负的她姿势看起来是痴汉从背后袭击，整个人都快贴在了冰巫师兽背上。
“和在下谈谈……不，等等，您说一会就出去帮忙是什么意思？！外面的战斗您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啊！而且……”顾及到对方的自尊，冰巫师兽生生咽下了嘴边的“还会成为累赘”。他紧靠着铁门，小心地转身以尽量避免与过于贴近的纪太的肢体接触，同时斟酌着用词开口道，“无论如何这都是太危险了！请您三思！”
“确实，”纪太说，“确实，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出去只是送死……”
“如果纪大人执意要出去，在下自然会奉陪！只是就算在下也出去，恐怕也无法在那场旷世决战中起到什么作用。”
“——是的，你和我一起出去也什么用都没有。但是如果是小妖兽的话，那就或许有逆转一切的可能性了。”纪太一字一顿地说。
她的话让冰巫师兽在短暂的一愣后面露难色：“这……您是说让我退化成小妖兽吗？这个或许有点困难……”
“不是。”纪太干脆利落地否定了冰巫师兽的假设，“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我要的是原来我的搭档小妖兽，就算他进化成冰巫师兽也没什么所谓，只要他是我的搭档就好了。”
【“巫师兽是我的搭档！我最喜欢巫师兽啦！”】
脑海中陡然响起的清丽女声让冰巫师兽眼角一抽，握紧了拳头，低头避开了纪太的视线：“在下……在下依旧是原来的小妖兽，如纪大人您有任何吩咐，我必定赴汤蹈火……”
“我不是‘纪’！！！”
纪太忍无可忍的怒吼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她湿润的棕眸倒映着冰巫师兽不知所措的脸。
“……我不是‘纪’，至少不是他们的‘纪’。”稍微冷静下来的纪太放下了支在冰巫师兽身边的手臂，无力而虚弱地垂在身侧，虚握成拳，“——至少现在不是。”
“我没有任何与他们共有的记忆，无论是偏爱还是责难，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是不应得的。”纪太阖上了眼帘，“现在的我是‘萨摩纪太’，在没想起他们喜爱我、憎恨我、企图杀我的原因之前，我是不会承认我是‘纪’的。”
“纪大人……”
“所以说现在的我不是‘纪大人’了嘛。”纪太委屈地说，“至少现在不是。”
对方一再补充的补语让冰巫师兽注意到了什么：“纪大人……不，纪太大人，您难道……”
“冰巫师兽。”纪太突然抓住了冰巫师兽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紧握着对方的手微微发抖，她努力看着他慌乱躲避的眼睛说，“‘纪’犯了很多罪，做错了很多事，我能够感觉到。之前在遇到玛格纳兽的时候，我不仅想起了与阿尔法兽相遇到掉到人类世界的事，我还想起了一部分被封印的记忆。”
“被封印的……记忆……”冰巫师兽想起了什么，瞳孔骤然一缩。然而这个举动却只是让纪太以为对方被自己这奇怪的话吓到了。
“是的，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我觉得他并不是出于恶意。因为就这一小部分泄露的记忆，就让我痛苦不堪——冰巫师兽，我杀了我的父亲大人，然而我觉得这个罪，只是在我身为数码世界里的‘纪’所犯下的罪里的冰山一角。”
“！怎么这样……”
“是的，那份记忆就是那么糟糕黑暗。可是我还是觉得我必须想起来，”纪太的手更加握紧了冰巫师兽的，可是同时颤抖也愈发严重，“因为我觉得，如果我想起了过去的‘纪’所犯下的罪过，我便成为了她——而那个‘纪’，拥有能够阻止接下来的惨剧的力量。可是……”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纪太眼里滑落，顺着脸颊汇聚于下巴，又在地上跌得粉碎：“可是我不敢，冰巫师兽，我很害怕那份记忆。我觉得想起了那份记忆的我会真正成为奥米加兽他们口中的罪人，而到那时……谁都不会喜欢我了，谁都不会在我身边了，冰巫师兽你也……再也不会理我了。我很害怕，我不想成为一个人，我很害怕……我没法一个人承担这份罪恶。”
“纪大人……”
“我不想要现在的冰巫师兽，我也不想要那三个大天使！我只想要小妖兽！我只想要我的搭档！”纪太哭嚷着说，“所以求你了，冰巫师兽，再一次成为我的搭档好吗？我最喜欢……我最喜欢冰巫师兽了……最喜欢了！”
【“我最喜欢巫师兽了，最喜欢了！”】
眼看冰巫师兽再一次不自然地别开视线，纪太心下更为急躁，用哭腔嚷嚷着道：“冰巫师兽，看着我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担心着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我想起了什么，我对冰巫师兽的这份心情是不会改变的！我最喜欢冰巫师兽了！我希望冰巫师兽能成为我的搭档！我希望、我希望冰巫师兽能够和我一起承担我过去的罪！”
【“巫师兽的罪由我一并承担！因为我是他的搭档啊！”】
冰巫师兽握紧了法杖：“……我……抱歉……在下……”
“求你了！冰巫师兽，求你了……”泪水涟涟的纪太呜咽着说，“我最喜欢冰巫师兽了……冰巫师兽，不喜欢我吗？”
被对方这话和表情击中心底最脆弱的角落的冰巫师兽瞪大了他的眼睛，随即下定了决心，而也就在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他似乎听见了什么杂音。
——…………去他妈的巫师兽！！！现在这孩子的搭档是我！！是我！！是我！！！
“冰巫师……”
纪太的话泯没于冰巫师兽的怀抱中。一把拉过棕发女孩，用力抱在怀里的冰巫师兽的声音因为面罩的缘故闷闷的响在她的耳边：
“怎么会呢，纪大人——不，纪太。无论你的名字是什么，无论你想起了什么，我都……最喜欢你了。我是你的搭档，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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