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花开

作者:京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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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妹


      正月里的奏章惯常都是各种吉祥话,不是天灾人祸的大事,都要等到出了正月才往上奏报。刚过正月十五,阖宫上下还沉浸在前一晚的赏灯宴饮的欢乐中,鸿胪寺就没眼色的递上了北邦的信函——必勤格向朝廷求婚,请求迎娶一位公主。
      这本是一件两国联姻的好事情,兵戎之后再行婚嫁,也是古已有之的传统,而先皇的四位公主,两位已嫁人,剩下的两位只有秦国长公主年龄适合。
      但这位秦国长公主和其他长公主不太一样,她是玺正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当朝皇太后的亲生女儿。虽然皇太后知道应以大局为重,但一想到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往异族孤地,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做出半点妥协。
      朝中大臣自然支持联姻,却又不敢触怒太后。有些动了心思,竟想出推荐母妃早逝的韩国长公主出嫁北邦。韩国长公主年仅十一岁,见了玺正还会撒娇,这样的一个孩子又怎能和亲?
      想起这件事情,玺正就隐隐觉得烦躁。一摞摞请求应允韩国长公主和亲的奏章,说什么虽未及笈却是金枝玉叶定能通两国之好,说什么长公主幼龄出塞日久可习异族风俗,看得玺正面色泛青。一抬头忽见韦蕴云髻簪花,略施脂粉,一袭水红色曳地长裙,妖娆中带着素净,托着茶盏,春风满面的立在麟德殿。
      “惠妃来了。”玺正疲惫的说道。
      大概是从雁门关激战时开始养成的习惯,每当等待军报心烦意乱的时候,总想喝点清思殿的安神茶。这两日实在是烦闷,所以今天让崔忠亲自去接韦蕴来麟德殿,为他沏一杯安神茶。
      韦蕴近前将安神茶递到玺正手中,笑意盈盈的说道:“皇上今日应该往御园走走,听说一株老桃树这两日忽然开满了桃花。”
      “朕哪有什么心情看桃花!”玺正指了指桌案上堆积的奏章,“必勤格请求联姻的事情,已经让朕头疼不已了!”
      “臣妾记得韩国长公主今年虚岁也有十二了。”韦蕴看着玺正徐徐说道。
      玺正抿着嘴角,严厉的看着她,“惠妃不会也打起韩国长公主的主意了吧!”
      韦蕴见此,并不害怕,而是笑道:“臣妾是想,长公主大了,需要几位身份高贵的千金入宫陪伴。”
      “怕是陪读没有选出来,长公主已然远嫁塞外。”玺正冷笑道。
      “凭心而论,必勤格特勤出身高贵,又深慕汉学,是个不错的驸马人选。更何况从此与北邦缔百年之好,修万世太平。”韦蕴笑道。
      “可是长公主只有十一岁!”玺正虽然知道韦蕴所说有些道理,可是一想到幼妹的年龄,还是有些心疼。
      “臣妾是想,长公主年岁还小,正是需要伴读的年纪。请皇上下道旨意,让在京宗室以及四品以上官员,十五岁至十八岁未曾婚配的千金,一律入宫,从中挑选陪伴长公主的人。至于联姻,缓缓再说。”
      “缓?使臣来信,必勤格将择日进京。”玺正反驳道。
      “必勤格特勤如此急促的想要联姻,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韦蕴问道。
      “探子来报,北邦可汗的身体,开春以来已经大不如去岁康健。朕估计必勤格这么着急来迎亲,是怕一旦老汗王薨逝,咱们趁乱用兵,娶位公主至少能确保边境不起战事。”玺正低声说着。
      “若是如此,长公主一入北邦就难免会卷入汗位争夺。这等险恶的境地,长公主怎么应付的过来!”韦蕴说道。
      玺正轻叹,说道:“你也知道,秦国长公主是母后心尖上的人儿,自幼又被父皇骄纵惯了,朕怎么能让她远嫁塞外呢!韩国长公主,身量都没长齐整,她若去了北邦,千山万水,她可经不起折腾。”
      “皇上,宗室之中也许有合适的县主。”韦蕴在旁劝慰道。
      玺正对韦蕴的脾气秉性还是略有了解,这绕了一大圈,应该是早就有了打算。
      玺正睇了身旁的韦蕴一眼,突然笑道:“你这唬弄人的主意,不怕他们知道了恨你?”
      “什么唬弄人的主意?臣妾愚顿。”韦蕴笑道。
      “愚顿?你呀,使劲装糊涂吧!”玺正笑道,“朕这就拟道旨意,给两位长公主好好地选个陪读。”

      被选中的十位姑娘各个贞静贤淑,除了一个叫韦萱的女子。
      韦蕴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一直在洛阳城里的妹妹,居然在皇上下旨的前几天回到了长安城。人都是有私心的,她虽然知道必勤格是人中翘楚,却也不希望自己的妹妹被太后选中远嫁塞外。
      其实陪读不过是个幌子,为的是在宗室显贵家中选出一位与秦国长公主年岁相仿的女子,由皇太后出面认为义女,封为长公主代嫁塞外。但凡条件具备的世家,都将女儿或放定、或送出长安城。谁曾想妹妹偏偏在这个时候回到了长安。
      躲不过去,只好被送进宫里。韦如令冒着外臣不得与内廷通信的危险,从洛阳给韦蕴捎了一封家书。韦蕴不用看内容也明白老父的意思,让多福特地多跑了几趟太后的长庆殿,暗地里为韦萱安排了一番。
      韦萱比韦蕴小两岁,过完年虚岁十七,在平常人家必然是放了定,准备发嫁。韦如令因为四十多岁才得了这么个女儿,疼爱至极,一直舍不得她嫁人,想要多留在身边几年。这韦家二小姐,自幼被娇宠着长大,在家里就是个霸王一样的人儿,比自己的哥哥还要在父亲跟前得宠,阖府上下都由着二小姐的性子。她打小喜欢医术,韦如令居然请了洛阳城的名医进府指教女儿,这位韦小姐自从学了医术,将开药扎针当成了爱好,上至韦如令父子,下至丫鬟仆妇,生了病,得她先瞧过了,方准府外的医生把脉。这么一个人物,进了宫,自然少不得让韦蕴操心,隔几日韦蕴就将她请进清思殿耳提面命一番。
      “装愚守拙,谨言慎行,我都遵照了姐姐的嘱咐。可是姐姐,皇太后看样子好像挺喜欢我。当着公主、县主们的面夸奖我。那几个世家小姐,羡慕极了!”韦萱一口气往下说,神情难掩几分得意。
      任谁也要得意的,皇太后的青睐,多少人想要还得不到。
      “你在长庆殿也是这样说话不带喘气的吗?”韦蕴斥责道。
      韦萱向她吐吐小舌头,作了个顽皮的表情。
      “唉,”韦蕴叹了口气,“出头的机会让给那些世家小姐,别总在太后眼前晃悠。姐姐说这些,都是为你好!怎么老也长不大似的!但愿你这样疯疯傻傻,没有惹祸才好。”
      “姐姐,有一件事我不知道算不算惹祸。”韦萱怯怯的问。
      “说吧,又捅什么漏子了?”自己妹子的劣行自己还是知道一些的,根本就没指望她一时半刻会改。
      “那天在长庆殿里和公主们玩捉迷藏,我说藏在壁龛里,秦国长公主非说不好,带着我躲在长庆殿后殿神龛下面。我同她讲躲在神龛下面不好,可她非说长庆殿后殿一般人不会想到。谁知道淮阴县主一路跟着我们,骗她往别处去,她还是跟着我俩,非要一起挤进神龛,结果神龛里供着的佛像就摔在地上了。”韦萱越说声音越小。这是她做贼心虚的一贯反应。
      “磕坏了?”韦蕴紧张的问。
      “还好只是磕了一个角。”韦萱回道。
      “幸亏是金佛!”韦蕴接腔道。
      “不是啊!是一尊白玉佛像,上面还嵌着好多宝石!”韦萱惊讶的反驳姐姐。
      “白玉佛像!嵌着宝石!”韦蕴脑袋瞬间疼了起来。长庆殿供着的那尊佛像可是六十年前开国皇帝专程从佛国迎请而来,当年由四位大德高僧护送进京。
      “你!”韦蕴一时语塞,忍不住斥责,“你呀!添乱的事情总是少不了你!我嘱咐的话全成了耳旁风!”
      “太后都没怪我,你还凶我。”韦萱低声嘟囔。
      韦蕴无语了,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妹,总是一副占理的样子。实在是懒得再搭理她,扭过脸自己喝茶。
      韦萱看着姐姐脸色不善,讨好的拽着韦蕴的衣衫赔笑,“姐姐,你生气了呀!我知道错了!”
      韦蕴无奈的看着她,这妹妹从小到大没少生事,每次都是这样,耍耍赖,全家人纵着她。
      “你有什么错!你不是出了名的韦有理么!”韦蕴没好气的说道。
      “多早前的诨名,姐姐还记得!我早就不叫韦有理了,我现在啊,叫常有理!”韦萱舔着脸,往韦蕴身上蹭,耍宝卖乖。
      韦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韦萱啊,就是这点好,永远的厚脸皮。
      “我啊,还给姐姐带了个惊喜呢!”韦萱说着俯身在韦蕴耳畔。
      “鬼鬼祟祟的,什么惊喜?”韦蕴怕痒,笑着推搡过她,问道。
      “你决不会想到的一个人,要来京城啦。”韦萱故意卖个关子。
      韦蕴一阵心慌,脑海里蹦出一个名字来,面上依旧撑着,笑问道:“谁呀,让你这样鬼鬼祟祟的。”
      “岳师傅,想不到吧!”韦萱得意的笑道。
      怎么会想不到!
      入宫一年来第一次听到岳清远的消息,韦蕴觉得手指肚发凉,手腕轻轻打着颤,她故作镇静的问:“是吗?岳师傅不是不喜欢长安城吗?”
      “我也这样问的岳师傅!岳师傅说,他要履行对一位旧友的许诺,来长安出仕。”韦萱回道。
      韦蕴听罢,静默不语。
      那年她十四岁,将要及笈,在洛阳家塾里,笔墨之间,诗书之中,有他俩彼此的欣赏。岳清远曾想向韦如令提出进京考取功名然后迎娶韦蕴的想法。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向韦如令提及自己的打算,新皇登基,将所有人的命运打乱。韦蕴被韦家老夫人迎接回长安城的韦府,从离开洛阳的那一刻,就注定总有一天要成为皇帝的后宫。
      一晃五年过去了,岳清远三个字早已沉寂于心,也必须忘记。
      “师傅什么时候上京来?一切可好?”韦蕴刻意淡然的问道。
      “岳师傅让我代他向姐姐问好,说下个月就要来京。岳师傅现在一切安好,只是尚未娶亲。我对岳师傅说,冲他那一表人才的长相,长安城的名门淑女一定会为之倾倒的。”韦萱眉飞色舞的笑道。
      韦蕴轻斥,“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和师傅说这样的话!”
      韦萱笑道,“岳师傅同咱们一般年纪,哪里端得起架子啊!”
      “一般年纪?”韦蕴故意清清嗓子,“分明大你一轮生肖!”
      韦萱嘿嘿干笑两声,“岳师傅长得年轻,我一时忘了也是情有可原。”
      “真真成了常有理!”韦蕴笑着伸手戳戳她的额头。
      等到韦萱回了长庆殿,韦蕴一个人坐在清思殿中的时候,她想起了十四岁那年春天洛阳满城飘舞的柳絮,想起了他在案头写罢“清蕴流远”四个字时回头看她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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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韦萱的命运是另一本小说,写于七年前。比起韦蕴的深沉内敛,韦萱的性格更为奔放热烈。我的好友丽君说,比起韦蕴她更喜欢努力追逐爱情的韦萱。但不是所有爱情,追逐就能得到,也不是所有的单纯都会被欣赏和保护。她的故事从这章开始,将会在另一本书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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