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藏花-赤霁

　　7.

　　月色映照下的鸣沙山与月牙泉看起来就像是被盖上了一层雪白的绢纱。失了白日里纷扰的人群，现下倒是安静平和的像是同样陷入沉睡了一般。
　　叶凝剑不知道沈负行要说些什么，可是在接过酒杯之后，叶凝剑又隐约觉得，等到今天晚上的谈话结束，说不定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更加亲近一点。
　　至于为什么潜意识里想要自己和沈负行变得更加亲近，叶凝剑一点儿也不愿意细想，就好像只要有人愿意跟他推心置腹的聊聊天——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沈负行，叶凝剑都会觉得特别开心。
　　端着酒杯送到嘴边，叶凝剑一口气就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沈负行笑着看了他一眼，凑过身子拿着葫芦又倒了一些出来。
　　是有多久没有人陪着自己喝酒赏月了呢？叶凝剑心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疑问。他看着沈负行因为倒酒而凑到自己身边的脸，低垂的睫毛被月光染成了银色，一副乖顺的模样。
　　叶凝剑记得，师傅还在世的时候，自己曾经问过他为什么有的人在看到另一个人的时候会脸红心跳，师傅那个时候的回答是什么他现下已经忘记了，只是他看着眼前靠着自己这么近的沈负行，顿时觉得过了这么多年独行侠生活的自己，果然还是会沉溺于外人那种不同于自己的体温。
　　想着想着，叶凝剑便也有些失神了，他也低了头，魔怔了一般凑近沈负行的脸。等到沈负行温热的鼻息喷到了他的脸上，叶凝剑这才被揍醒一样清醒过来，瞪大眼睛坐直了身子，尴尬的不知道要把目光落在哪里才好。
　　沈负行倒是没注意到叶凝剑的异样，一边收了酒葫芦一边笑着说道:“虽然只是暖身的酒，可也别喝太急啊。”
　　叶凝剑嗯嗯啊啊了两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端着酒杯也不好意思再另起话头了。
　　沈负行看了他一眼，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小口。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气氛倒是平静中流淌着一点儿躁动——叶凝剑觉得自己都快因为不自在的感觉而浑身发抖了。
　　“我知道你很好奇蛊毒的事情。”可能是叶凝剑的脸色已经有些挂不住了，沈负行笑了笑终于是张嘴出声。他低着头顿了一下，接着解释道：“马上就要进昆仑了，跟你说一说也无妨。反正你……总归是不会害我的。”
　　叶凝剑愣了愣，扭过头去瞪大了眼睛看着沈负行。
　　“有些事情就连首阳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次去昆仑是为了替我解蛊，所以今晚这些话你也不要对他说了。”沈负行冲他眨了眨眼睛：“他年龄还小，没必要知道这些事情。”
　　“……啊？哦……”叶凝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沈负行的双眼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所中的情蛊，实际上并不是种给我自己的蛊。”沈负行没有继续和他对视，只是淡然地说道：“我有一个妹妹，这情蛊，原先正是被人下在她身上的。”
　　“诶？你还有个妹妹？”叶凝剑连忙问道：“长得比你还好看吗？”话音落下才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几年前，我和小妹因为要赶往唐家堡参加机甲大会，途径成都的时候遇到了对小妹一见倾心的五毒教弟子。那个时候小妹对他并无好感，于是他便趁着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给小妹下了蛊。”沈负行又喝了一口酒，长长地叹了口气。“男女之间的事情，原本就是需要缘分来定夺的，不是你的，哪怕是强取豪夺，也终究不会是你的，只可惜那个五毒弟子和小妹两人都不明白……”
　　“可是这蛊又是怎么转到你身上去的呢？”叶凝剑问道。
　　“从唐家堡回到万花谷后，小妹身上的蛊毒开始陆续发作了。那五毒小子不知道到底是真喜欢小妹还是单单想看着她闹病，蛊毒发作的时候虽然小妹疼的并不厉害，最多也就是稍稍有些头痛的感觉。可是间隔时间太短，长期下去着实痛苦。”沈负行说着，捏紧了酒杯。“我虽然是个医生，可对于南疆蛊毒实在是没有办法。更何况作为哥哥，我不可能对小妹因为蛊毒发作而置之不理。于是我去求了裴元，想要寻求解蛊的方法……”
　　“……然后呢？”叶凝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觉得沈负行后来做的正是害了自己的事情。
　　“裴元告诉我，南疆蛊毒只有下蛊的人才能解开，小妹身上的蛊毒是没有办法彻底消除的。”沈负行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若我不愿见着小妹痛苦，他倒是能帮我将蛊毒转移到旁人身上。”
　　“所以你就将蛊毒转到了自己身上……”叶凝剑的声音有些颤抖，沈负行的话让他大吃一惊。
　　沈负行笑着看了看他，道：“不然还能转给谁呢？我可不愿意让无辜的外人来背负这样莫名其妙的痛苦。”
　　“你这个蠢……”叶凝剑挺直了后背，简直想要跳起来猛敲沈负行的脑袋，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沈负行打断了。
　　“我原本以为，情蛊的痛苦小妹承受不来，换做是我的话，一定可以承受住的。谁知道转移之后的情蛊威力大增，就连我都快要忍受不了了。小妹看我比她痛苦百倍，便下定决心出谷去找那五毒弟子，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求他来替我解蛊。”沈负行的目光落在了月牙泉平静的水面上，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只是她出谷的时候生怕我拦着她，并没有跟我说。唉，也不怪她，如果我知道的话，也是一定会拦住她的。”
　　叶凝剑听了他的话，皱起了眉头：“那五毒弟子人在哪呢？犯了这么大的事，难道就打算一跑了之吗？”
　　沈负行摇摇头：“不，他并没有跑。小妹后来在扬州找着了他，写信回来告诉我那五毒小子说解蛊所需要的东西还得准备一阵。”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扬起嘴角笑出了声。“别看小妹平日里一副娴静的样子，可这么多年来花间游的心法可是一点儿都没丢，写信回来跟我邀功，说一看到那小子便追着他绕着扬州城揍了一路，最后终于是把他揍了个服服帖帖。那五毒弟子倒是的确怀有悔过之心，听了小妹的话知道蛊毒转移到了我身上的事情之后吓了一跳，说是定会替我解蛊谢罪，想来他也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吧。”
　　“那你为什么要去昆仑？”
　　“小妹最近的一封信说是要跟着那五毒弟子去昆仑取最后一点草药，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就能够替我解蛊了。”沈负行笑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俩到底准备的怎么样了，只是既然小妹已经说了昆仑是最后一站，那我还是愿意过来试试。更何况小妹跟着那五毒弟子走了这么久，我也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了。”
　　“……”叶凝剑松了口气，抬眼看着沈负行：“也就是说，你身上的蛊是一定可以解的了？”
　　沈负行点了点头：“只要找到小妹他们，就一定能解掉。”
　　“那实在是太好了。”叶凝剑点了点头，抛开了酒杯，扑腾一声身子向后躺了下去。“喂，沈负行。”
　　“嗯？”
　　“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因为蛊毒发作而死掉。”叶凝剑找了个放松的姿势，撑着脑袋看着沈负行。“你放心，我会保护你安全进入昆仑的，”他眨了眨眼睛，又说道：“不过就算你说那个五毒的臭小子不是坏人，我也会替你狠狠揍他一顿的。”
　　沈负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缓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睛看着凑在自己身边的叶凝剑，冲他点点头道：“那就有劳叶大侠了，等到解完蛊，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替我出气啊。”
　　叶凝剑看着沈负行笑盈盈的表情，觉得就算背着月光，他的眼角也闪动着晶亮的光。沈负行的一席话解释了很多事，叶凝剑有种自己的确是被这个人信任着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愿意坐在身边，递给自己一杯酒。可能是方才喝了暖身酒的缘故，叶凝剑觉得自己的胸口暖暖的。他躺在沙丘上，伸出手去摸了摸沈负行近在咫尺的脸，感受着发丝在之间滑动的感觉。
　　“能解蛊就行，能解就行。”叶凝剑重复了两声。他笑着说道：“沈负行，你笑起来真好看……这会儿首阳不在，我终于不用担心被他揍了。”
　　叶凝剑的话音落下，沈负行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又笑了起来。
　　夜晚的戈壁很冷，可是叶凝剑却觉得从触碰到沈负行发丝的手指尖开始，连带着身体都变得暖洋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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