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藏花-赤霁

　　3.

　　被首阳报以重拳的肚子疼得实在是厉害，叶凝剑吊着一张惨白的脸从桌子旁边挪开，愣了一阵后抬手抱起放在旁边的赤霁一把推开房门冲下了楼梯。
　　他喘着粗气蹲在地上不愿意抬头再看沈负行和首阳两个人所在的房间，就连沈负行冷静下来后站在门口唤他一起吃饭都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哪还有什么心思再吃饭，简直想把自己刚才伸出去的猪蹄子剁下来——叶凝剑心中波涛汹涌，只觉得自己冲着沈负行的脸上下其手简直就是臭流氓。他握着拳头，一面感叹着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而另一面却忍不住想着“万花谷的山水真是养人，沈负行的脸怎么就这么好摸呢”。
　　“喂！”首阳的声音打断了叶凝剑的思路，他回过头，看到一脸嫌弃的首阳揣着手站在身后。
　　叶凝剑第一反应是抱住了自己的脑袋。首阳虽然个子小，但是手上的力气很大，肚子上挨了一下就算了，要是脑袋上再来一下，他可是会受不了的。
　　首阳看着他一副怂样，哼了一声道：“师傅喊你上去吃饭。”
　　“……我不要。”见首阳没有再揍自己的意思，叶凝剑松开了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你别摆架子啊！”首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自己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哪个藏剑弟子孬成叶凝剑这样的，首阳真心觉得这个蹲在地上划圈圈的人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
　　“我上去了你师傅要揍我怎么办？”叶凝剑嘀咕了起来。“我都摸了他的脸了，他怎么会不生气。”
　　“……你知道师傅会生气就好，赶紧上去吃饭，师傅等着你，自己都没怎么动筷子呢。”首阳跺了跺脚，绕过叶凝剑就要继续往楼下走。
　　“喂，你干嘛去？”叶凝剑扯着首阳的袖子，可怜兮兮的问道。
　　“我去给师傅端药啊，蠢货。”首阳抹了把嘴，甩开袖子就下了楼。
　　叶凝剑瞥了瞥嘴，眼见着连首阳都不愿意搭理自己了，只好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了房间。
　　依旧坐在桌子旁边的沈负行见他进门，冲他点了点头，说了声：“过来坐吧，叶大侠。”
　　只是淡然的一声招呼，却让叶凝剑觉得自己后背都发凉了起来。他磨磨蹭蹭，挪着小步子才走到沈负行身边坐下。吭哧了半天，想要解释刚才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却见着沈负行把已经倒了酒的酒杯推到了他的面前。
　　“喝酒。”沈负行端着自己的酒杯，冲叶凝剑笑了笑，然后一仰头，颇为豪气地把酒杯喝了个底朝天。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叶凝剑，看着眼前的沈负行已经换回了风轻云淡的表情，便只好硬着头皮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他的心里还在扑通扑通的打着鼓，尽管安慰着自己“既然沈负行都不在意，那么我也不要在意了”，可端着酒杯的手还是没出息的有些发抖。
　　“你不是真正的佣兵吧。”
　　“噗——”叶凝剑刚喝进嘴里的酒，被沈负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刺激的直接喷了出来，呛得整张脸都变得通红。“咳、咳、咳……你怎么……咳……你怎么知道……？！”
　　沈负行的语气并不是疑问，是已经明白真相后陈述事实而已。他看着叶凝剑憋得通红的脸，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轻笑了一声：“我虽然甚少出谷，但是看人还是很准的。”
　　看得准才怪，不然你为什么一开始就说要雇我——叶凝剑抹着自己的嘴巴，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他抬头看着沈负行，却发现对方只是微笑着拿起筷子夹了点青菜放进自己的碗里，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
　　“如果你只是因为很闲，愿意跟我们同去昆仑，我倒是无所谓，”沈负行说道：“当然，如果你现在不愿意去了，我也不强求。”
　　叶凝剑缓过了气，看着沈负行吃东西的动作，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我既然已经收了你的钱，自然是要送你平安到达昆仑。”
　　沈负行听了他的话，手上的动作倒也没停，转手夹了块烧得有些过火的肉块放进叶凝剑的碗里，接着说道：“那之后，就要多麻烦叶大侠了。”
　　叶凝剑没有想到沈负行不再深究他的身份，犹犹豫豫的拿起筷子把沈负行递过来的肉块送进了嘴里。虽然肉块硬邦邦的有些咬不动，可现下的枫华谷，能吃到肉就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叶凝剑吸溜了一下鼻子，开始下狠劲认真对付起嘴里的肉来。只可惜咬了没两口，沈负行便若有所思地瞟了他一眼。
　　“不过我倒是多少知道一点儿你的事情。”咽下一口饭菜的沈负行突然悠然自得的说了这么一句。
　　叶凝剑嗷呜一声——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沈负行瞟了一眼立在一边的赤霁，又看了看叶凝剑挂在腰间的转魄，道：“十年前，藏剑山庄的几位大侠一路攻入荻花宫后山，一举夺得神兵赤霁与转魄，这件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直到今天都时不时被人提起。”他笑了笑，接着说：“你手里的这两把剑实在是太过显眼，只是我实在是没想到，拿着它们的你居然如此年轻，真不愧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端着微笑的沈负行这个时候变得有些深不可测了，叶凝剑听着他的话，瞬间忘记了舌尖的疼痛。
　　叶凝剑想要绕开枫华谷这段路，实际上不光是因为这里的各方势力实在是太过复杂，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再次触碰当年带着弟弟跟随师父攻打荻花后山的记忆。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在藏剑山庄潜心修行多年的自己居然有着如此惊人的力量，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与“武学奇才”这个盛名同时出现的，还有“崩坏癫狂”这样的后果。
　　“你还知道些什么？”叶凝剑觉得自己吃不下东西了，他放下了筷子，盯住了沈负行。
　　“还知道你在荻花宫后山发了狂，拿着刚到手的神兵手刃了你的师傅。”沈负行像是说着“昨天隔壁家的二狗过来借了我家的盐”一样，同样直视着叶凝剑的眼睛：“如果不是当时跟你同去的人拦着你，你恐怕还会杀下山，杀遍枫华谷……”
　　“……”叶凝剑撑不住了，他放下了筷子，开始隐约觉得有些反胃了。那个时候拦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弟弟叶倾风，而正是叶倾风在他耳边咆哮的声音让他重返了现实——看着自己的师傅倒在剑下的现实。
　　叶凝剑愣了半晌，苦笑了一声，问道“……既然你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雇我呢？”
　　沈负行笑了笑，回答道：“过去的你我不认识，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你，很可靠。”
　　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叶凝剑一时间惊呆了。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没法组织成顺畅的言语。沈负行倒也没继续说话，反而又笑着夹了点肉干放进了他的碗里。
　　相对无言的气氛让叶凝剑有些不太好受。他明明是想要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着多么残暴的过去，可多年来的自我麻痹和自我放逐在沈负行的三言两语下土崩瓦解。
　　首阳这时候端着熬好的汤药推门进来，说了一声“师傅，喝药了”便将药碗放在了桌子上。他一转身，看到叶凝剑有些发红的眼眶，不由得愣了一下。
　　“师傅，”首阳困惑的指着叶凝剑看向沈负行：“您揍了他了？”
　　沈负行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发一语地拍了拍首阳的后背。

　　吃饱喝足，安顿好首阳睡下后，叶凝剑抱着他的赤霁爬上了客栈的屋顶。沈负行自然是没有跟来，可叶凝剑的心里却五味杂陈。
　　沈负行所说的那些都是叶凝剑用尽一生想要努力埋葬的回忆，可沈负行如此轻而易举的提起，让他瞬间觉得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可是与此同时叶凝剑却又觉得，在他直面过去崩坏的自己时，依然能够笑着说出“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你很可靠”的沈负行，简直就像是他在溺水中捉住的浮木一般，成为了托举着他的力量。
　　如果那么不堪的过去也可以被原谅的话，是不是说明接下来的自己可以试着迈出人生的新步伐呢——叶凝剑这么想着，抬起头来看着被云朵遮住大半的月亮，第一次觉得就算是枫华谷的月光也变得如此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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