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藏花-赤霁

　　16.

　　重回万花谷的路上，三个人的心思全都变了样。
　　自从离开藏剑山庄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和其他人产生纠葛心思的叶凝剑在这时候却偏偏想要和沈负行一直一直黏在一起。他自是明白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沈负行就会死在他的面前，但是他依旧忍不住去想着能和他共度一生的愿望。
　　而首阳虽然年纪小，可在看到沈负行从小遥峰归来时的态度之后，登时也彻底明白了些什么。他自幼便是跟在沈负行身边，尽管因为少年时固有的逆反心思，但他是打心眼里敬爱着自己这位师傅的。缠绕在心头的不安尘埃落定，他一时间更是为沈负行心疼到不行。
　　三个人，一个难过，一个悲伤，可唯独只有沈负行却是毫无牵挂的样子，恢复了叶凝剑初见他时的淡然笑脸。
　　马车离开长乐坊出了昆仑，一路向着万花谷疾驰着。叶凝剑知道与来昆仑的时候一样，这个时候的沈负行也已经不愿意再多等一刻了。
　　许是放下了最后的希望和最后的包袱，沈负行的身子倒是看起来稍稍好了那么一点儿。如果不是他时不时的轻咳，看上去倒也和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一开始叶凝剑和首阳都很不放心他，可连接着在龙门客栈与长安暂住休息的时候看到沈负行胃口很好的大口吃着饭，便也只好将悬在半空中的心稍稍放松一点，希望一切都能向着好的方向前进。
　　叶凝剑没有告诉沈负行，他还是抱有一丝幻想，想着下蛊的五毒弟子既然已经死去，那么沈负行身体里的蛊毒迟早有一天也是会消弭的。
　　三人在长安休整了约莫两天都不到，沈负行便拉着叶凝剑的手让他带着自己和首阳返回万花谷。
　　叶凝剑低头看着拉着自己的双手，不由得稍稍有些脸红。自那晚在昆仑的雪原中与沈负行有了亲密关系之后，沈负行虽说是不再避讳首阳，时不时的向他露出带有依恋的眼神，可这突然的肢体接触却依旧让叶凝剑感到心跳过速。
　　“啊，好，这就走。”叶凝剑说着，扭动了手腕，反将沈负行的手包裹住。
　　首阳站在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们，说了声“我去收拾行李”便噔噔跑进了里屋。沈负行眼带笑意地看着首阳的背影，正准备说些什么，下巴便被叶凝剑捉住扭转了脑袋。
　　叶凝剑凑过来亲了亲他的嘴唇，接着满脸通红地小声说道：“……可不能让首阳瞧见了我亲你，不然又要被他揍了。”
　　沈负行扬起了嘴角，笑出了声。

　　虽说离开藏剑山庄后叶凝剑独自一人在江湖上飘荡了许久，穿越过龙门荒漠漫天的黄沙，也游历过阴森可怖的洛道李渡城，但这万花谷却是他没有来过的地方。
　　他被沈负行牵着站在凌云梯上，神色倒是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紧张。不远处的花海有些让他迷了眼，先前在小遥峰的时候觉得那儿是人间仙境，可这时候身处万花谷，他只得暗自感叹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世外桃源。
　　“没事儿，习惯了就好。”看着叶凝剑有些呆住了的表情，沈负行握住他的手笑了笑，领着他和首阳走向了三星望月。
　　站在三星望月上等着他们归来的，是药王孙思邈。叶凝剑在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这次见到了真人，他还真有些不太自在了起来。反而是孙思邈看了他一眼，也不管他的礼数是否周全，只点了沈负行的名字进屋详谈。
　　叶凝剑看着孙思邈一脸凝重的将沈负行带进了屋子，心下登时紧张了起来。从昆仑回到万花的一路上沈负行的身子看起来好了很多，不仔细观察完全看不出病怏怏的样子，叶凝剑以为这是沈负行好转的预兆。
　　可这时候药王凝重的表情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让他不由得再一次陷入了惶恐的深渊。
　　孙思邈和沈负行在屋子里并没有耽搁太久，就在叶凝剑拉着首阳在蟠龙梯上坐了不一会儿之后，沈负行便带着笑意站在了他们身后。
　　“师傅！”首阳看到他，立刻站了起来凑过去。“药王有给你看诊吗？他是不是说你快好了？”
　　沈负行摸了摸他的脑袋，眼神却是看向了叶凝剑：“看过了，药王只给了我四个字——及时行乐。”
　　话音一落，首阳便难以自制的红了眼圈。可叶凝剑看向沈负行，却只在他的脸上看到一片风轻云淡。
　　叶凝剑跟着沈负行在万花谷住下，每天倒是跟着他出入花海和仙踪林，采集平日里所需要的药材。原先沈负行的屋子还在后山一个颇为难走的地方，后来叶凝剑见他出行不便，又担心以他现在的状况会受伤，所以果断带着首阳用了半月的时间在花海深处搭了个木屋，硬是要他搬了出来。
　　独自一人在外面闯荡久了，叶凝剑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了一样沉迷着现在这段有人相伴的时光——正是因为知道迟早有一天会失去，所以唯有用尽全力才能紧紧握住当下。
　　沈负行的身体到也还算是争气，一天更比一天看着健康。叶凝剑看着脸色日益红润的沈负行，只有让自己每时每刻都跟着他身后转，才能努力摆脱掉萦绕在心头的不详感。这样平静的生活尽管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太过幸福，却依然让叶凝剑整个人轻飘飘的，希望这场梦永远不会醒来。
　　两人在万花谷里共同生活了不到一个月后，在一个有着一点儿凉意的清晨，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鹰啄响了窗户。
　　叶凝剑还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突然间感到怀里的热度降了下去，他一下子被吓清醒了，睁开眼却看到沈负行已经披着外衣走下床打开了窗户。
　　“吵醒你了？”沈负行一边拆着绑在鹰爪上的字条一边看着叶凝剑。
　　“没有，只是你突然不在，吓了我一跳。”叶凝剑摇头，掀开被子也走下了床。他从身后抱住沈负行，蹭着他的耳朵，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沈负行笑了笑，低头看向了手里的纸条。
　　“出什么事了吗？”叶凝剑问。
　　“没什么大事，只是一位故友托我替他准备点东西，他过些日子来取。”沈负行收了纸条，在叶凝剑的怀里转了个身，冲他露出了笑颜。
　　面对面的看着，叶凝剑发现沈负行虽说看起来中气十足，可眼眶下的黑影似乎又加深了一点。他叹了口气，抱紧了沈负行。

　　沈负行的故友出现在万花谷的时候，恰巧只有叶凝剑一个人看家。
　　清晨起床时沈负行对他说要去采药，原本叶凝剑也想要跟着去，却被沈负行一句“指不定朋友今天就来了，你在家等着”给堵在了原地。
　　来者是个纯阳道士，不知为什么，看到叶凝剑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叶凝剑满心疑惑，心想也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他会露出如此表情，可眼神只是随意一瞟，叶凝剑便看到了那把挂在道士腰间的月冷寒泉——那是他许久不曾联系的弟弟的所有物。
　　叶凝剑沉下了脸，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士，发现他的道袍上印着暗红的花纹。他是恶人谷的人。
　　叶凝剑只听到一声理智断裂的声音，下一个动作便是舞动了身后的斩魄冲着那道士而去。道士一时没有预料到他会发动进攻，可也就是瞬间反应了一下，便也以极快的速度抽出了月冷寒泉抵挡住了叶凝剑的刺杀。
　　叶凝剑明白这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可这把月冷寒泉是他弟弟叶倾风最重要的剑，现下落入他人之手，岂不是说明叶倾风受到重创，连剑都没法护着了？
　　道士似乎只在最开始露出了一丝慌乱的神色，紧接着的动作便又恢复了应有的架势。月冷寒泉在他手里翻飞着，但也仅仅只是防御，并无想与叶凝剑鏖战的意思。可叶凝剑却下定决心，招招都带着杀气，他收了斩魄绕到道士身后挥出，转而从背后取下许久都未曾动用过的赤霁准备给予他最后一击。
　　可就在两人杀的眼通红的时候，一包草药却照着叶凝剑的面门直冲而来，“啪”的一声砸的他俩纷纷停下了动作。
　　“啊！”叶凝剑怪叫一声，收了赤霁站在一边。他顶着一脑袋散开的草药，有些委屈的看着对他百发百中的沈负行：“怎么你最近丢药包的技术越来越高超了啊……”
　　“我不过是去采个药，你们怎么就打起来了？”沈负行瞪了叶凝剑一眼，许是从老远跑过来的，他抚着胸口喘着粗气。“我不是跟你说了有个朋友要来吗？”
　　叶凝剑听了他的话，和纯阳道士都收了动作，没有继续交战的意思了。他沉默了半晌，收起了轻佻的表情，转而严肃的看向了那道士：“月冷寒泉世间只有一把，这位道长为何会有我弟弟的剑？”
　　沈负行看了他们一眼，也跟着问道：“江隐，你的斩影呢？”
　　江隐似乎是叹了口气，没有回答沈负行的话，反而是看向叶凝剑，说道：“他在浩气盟。五个月前，他参与了昆仑派云湖天池一战之约，不敌我于是被抓去了恶人谷。然后我将他放了，把剑给了他让他回浩气盟……他说我需要剑，便把月冷寒泉放在了我这里。”
　　叶凝剑沉下了脸：“他怎么回去浩气盟？他不是最讨厌这些阵营纷争的吗？”
　　可江隐却不再回答，转头对着沈负行问道：“我托你的药……”
　　“准备好了。”沈负行点了点头，走进屋子里取了个小包裹出来递给他。
　　“在下不便在此就留，告辞了。”接过包裹，江隐转身就要走。
　　可叶凝剑却喊住了他：“你是江隐？”
　　“正是。”
　　“你是恶人谷的人，他是浩气盟的人，你说放走就能放走他？”叶凝剑眯起了眼睛。
　　江隐却只是顿了顿，说道：“我想放走，便放走了。”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向着谷外走去。
　　叶凝剑还想要问些什么，可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最后却也只是小声的嘀咕道：“虽然还得感谢他救了我弟弟，可是这样的口气真的好想揍扁他。”
　　沈负行笑着瞪了他一眼，说了声“你懂什么”接着便像是拍着首阳脑袋一般突然拍了拍叶凝剑的脑袋。
　　看着叶凝剑瞪圆了的眼睛，沈负行清了清嗓子，颇为难得的装模作样道：“你脑袋上还有一片甘草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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