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之痛(第一部)

　　这间小小的密室没有窗子，所以室内总是燃着蜡烛。

　　明亮的烛光下，红玉站在桌边，低头研究着一张略显破旧的地图。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纸上滑动着，不时停下来沉思一会儿。

　　春花端着盘子轻轻地走进来，把盘子放在另一张桌子上：“开饭。”
　　“嗯，等会儿他们两人吧。。。这时分，也该回来。”

　　春花把大大小小的十几个碟子摆在桌子上，嘴里埋怨道：“你也是犯糊涂，非要让小鹰去领养个孩子干啥啊。。。他老娘何等精明，这种小把戏哪能奏效？”
　　“唉，我也是自欺欺人。。。他们家三代单传，要是因为我而断绝后代，恐怕。。。”

　　“那就给小鹰找个别的女人啊。。。”
　　红玉笑起来：“死丫头，你敢拿我消遣着玩啊。。。莫说那个傻瓜不肯，我也舍不得嘛。。。”

　　“反正你也有两个男人，何必这么小气呢？”
　　“算啦，别跟我说这些无聊的事情。。。平州城里准备得怎么样？”

　　“一切准备妥当。近两年新编制六千骑兵，再加上原来守城的三千人，有九千人可以调度。”
　　“嗯，从这些人中挑出两千精锐，再从安州城的三千守军中挑出一千精锐，让无絮带着这三千人做好出发的准备。大约五天后出发，要长途运动。只配备马刀和软甲，带上半个月的粮食。安州城中的两千守军和平州城的七千人都配上马匹，备好冬衣，三天内出发北上。”

　　春花皱眉道：“太冒险吧？把全部家底都动用，谁来守卫这两座城池啊？”
　　“我已经着落安州城自己组建护城军。在军队训练好之前，可以先由巡警负责守卫工作。反正它有两千巡警呢，闲着也是闲着。平州城中的预备队转为正式部队。”

　　“这些部队完全没有作战经验，虽然人数上倒也凑合，可是要正式投入战事，只怕不堪一击。”
　　“我会留下三千骑兵在外围运动，以动制动，两个月之内不会出现围城的军队。”

　　“可是，如此大规模地动用部队和扩军，至少需要。。。”春花迅速地计算一下，眉毛拧得更紧：“如果以三个月来算的话，就要六百万两白银啊。。。这仗一打起来，只怕得两三年才能缓口气。。。你准备好两千万两白银吧。。。这还不算伤亡抚恤。。。”

　　红玉深深地叹息：“是啊，军费的开支真的很可怕啊。”
　　春花已经摆好桌子上的午饭，收起盘子向房门走去：“反正你这些年连蒙带骗也攒下不少，你娘又把家底都留给你。。。啊，他们回来啦。。。不对啊。。。”

　　红玉警觉地抬起头：“什么事？”
　　她因为内伤严重，听力大不如昔。
　　反倒是春花这些年一直在进步，即使隔着密室的门，也能听到走廊中的脚步声。
　　“除小鹰和小龙，还有一个人。。。是个孩子。。。男孩子。。。大约十来岁。。。很瘦。。。”

　　红玉放松下来，笑道：“准是小鹰这家伙领回来的。。。”
　　房门打开，鹰翔天笑呵呵地拉着狗蛋走进来：“快来瞧瞧！是不是块好料子啊？”
　　红玉微笑着回首，打量着狗蛋：“嗯，这骨架子倒是不错。。。不过，从这孩子的面相来看，只怕是性格过于倔强。”

　　她见到这孩子脸上隐含的晦气，暗想：恐怕这孩子的命太硬。
　　龙海生也笑着走进来：“我说这家伙今天发疯，居然找个这么大的儿子回来。”
　　他以为狗蛋会象刚才在街上那样立刻反驳他，谁知这孩子却一声不吭。
　　他细细地看他，才发现这孩子正呆呆地瞧着红玉。

　　在狗蛋的世界里，他从没见过如此美貌的少妇。
　　她的肌肤又白又嫩，有种奇异的光泽，长长的黑发随意地挽成发髻。
　　她的眼睛，比村子边上小河中的鹅卵石还要晶莹，比河水还要纯净。
　　她的睫毛好长啊，忽闪忽闪的。
　　她的鼻子微微地翘起，显得格外秀气。
　　笼罩着她的，是一种。。。狗蛋说不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种宁静而自信的高贵气质，是经历长期贵族生活的熏陶而养成的优雅风度。

　　见到她动人心魄的微笑，狗蛋觉得呼吸困难，心里好像有几百个小爪子在抓挠着。
　　他呆立一会儿，两个小膝盖开始哆嗦起来，腿一软，就要跪下。

　　鹰翔天一把抓起他，拉着他走出房间，嘴里念叨着：“真是的，小孩子没有见过世面。她不过是个魔女，又不是仙女。”
　　不过，他的心里挺得意：瞧瞧咱的女人，多有魅力啊。

　　他把狗蛋交给门外的侍卫，吩咐道：“给这孩子吃点儿东西，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等我吃过饭，就带着他去学骑马。”
　　他施施然走回屋子，正好听到春花“咯咯”地笑道：“这么大的孩子，给小鹰当弟弟还差不多。要是给他当儿子，还不让人笑话死。”

　　鹰翔天也不生气，高兴地坐到椅子上：“好啊，我先问问我娘，要是她同意，这事儿就成。”
　　龙海生已经洗好手坐下，笑着向他努嘴：“去。。。先洗手去。”

　　龙海生和红玉在一起的时间长，知道她喜好干净，因此他自己也养成许多卫生习惯。
　　偏偏鹰翔天没有记性，每次都要别人提醒。

　　鹰翔天站起来，看到了另一张桌子上的地图，好奇地凑到近前：“咦，这是一张地图吧。啊，这座山就是长平山。。。这是安州城。。。这是运河。。。真是详细啊！”
　　他挥动着手臂，在地图上指点着。

　　春花慌忙走到他旁边：“喂，你不要使劲儿啊。这图很薄的，当心弄破。”
　　鹰翔天不高兴地撅起嘴：“干啥这么小气啊，弄坏就赔你一张嘛。”

　　春花立刻双手叉腰发作道：“赔？只怕你赔不起！这地图值三百多万两银子嘛。”
　　“不可能吧？这么又破又薄的一张纸，就算是金子打的，也值不了多少钱啊。”

　　红玉笑着呵斥春花：“不许欺负小鹰。快去吃饭吧。吃完就安排一下，你亲自带人把云山护送到平州城去。”
　　春花答应道：“好啊。”说着就向门边走去。
　　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来，瞪鹰翔天一眼，这才走出密室。

　　鹰翔天潦草地洗手，坐在桌子旁边，问道：“春花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三百万两么，是有些夸张，不过价值百来万而已。”

　　龙海生放下饭碗，兴致勃勃地问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山河地形全图’吗？”
　　“不错。这套全图，是水镜花费十年心血，组织上百人实地勘测整个大陆后绘制而成的。除地形地貌之外，还收集各个城市的街道设施和风俗习惯等。原始的资料重达三百多斤。经过整理之后，这套地图按不同的比例共有三百四十六张。。。其实战争是同时在两个战场上打的，一个是指挥者在地图上打的，另一个才是战士们在战场上打的。正是对于地理环境的熟知，我才能够在数次战役中出奇制胜。”

　　鹰翔天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怪不得都说水镜有千里眼，原来是因为他掌握详尽的地图。”
　　“是啊，最难得的是，水镜在此图完成之后，仍然保留这支勘测队伍，因此能够每年都对各地的情况加以更新。在这个大陆上，谁要是能够掌握这套资料，谁就有争霸的机会。”
　　龙海生轻叹道：“对于你们母女俩前些年的权倾朝野，水镜的确出力良多。”

　　鹰翔天慌慌张张地说：“如此说来，岂不是有许多人窥探，打算把这套全图抢走？”
　　“是啊。虽然我一直在散播谣言，说是因为水镜之所以能够知道这些事情，是由于天生奇异，额头上有千里眼云云。但是此说只能哄骗老百姓，许多权贵还是想方设法地谋取它。所以，对于这套地图的使用，始终存在着严格保密的制度。原件一直藏在密处，在外面使用的都是复制件。而且，专门使用特制的轻薄纸张，遇水即溶，遇火即燃。这二十年来，虽然因为三次意外而泄露出三张局部地图的复制件，但整个全图的秘密仍然不为外人知晓。”

　　龙海生笑道：“都传说此山河地形全图是水镜夜观天象后绘于神龟之背，此后每逢月圆之夜才可以显现。。。原来是有一支专门的勘测队伍啊。”
　　“是啊，他们每年的人头费、服装费、医药费、差旅费、设备费、通讯费等等，加起来有十多万两。。。所以，这套地图当然是价值不菲啊。”

　　鹰翔天吐吐舌头，说道：“这争霸天下的成本，还真不小啊。”
　　红玉轻笑：“可不是，要是轻轻巧巧地就能统一的话，谁不想试上一试，这天下早就大乱。”

　　匆匆吃过午饭。

　　鹰翔天把碗一推，站起来，说道：“我得赶快领着狗蛋学骑马去，不然以后他怎么跟在我身边啊。”
　　红玉微微皱眉道：“不是说好领养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吗，怎么把这么大的一个给领回来？”

　　“嘿嘿，那里没有现成的小孩子嘛，我又没有耐心再去一次，就随便找他回来。不过呢，我也不吃亏嘛。这孩子骨骼修长，最适合学习轻功啦。”

　　红玉见他如此兴致勃勃，也不好扫他的兴，只得笑道：“好啊，那就先收下当你的徒弟吧。”
　　鹰翔天高兴地答应一声，就转身跑出房门。

　　等他走远，龙海生才轻叹一声道：“小鹰虽然已经二十七八岁，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他根本不能理解你的苦心。”
　　红玉低头叹息：“他其实是知道的，所以他才故意领回来这个七八岁的孩子。他娘是个精明的女人，虽然不知道我已经不能生育，但随便弄个孩子回去，肯定哄骗不了她。小鹰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根本就懒得去搞这个把戏。。。唉，我也是自欺欺人。明明知道这个法子不管用，可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龙海生轻轻地抱起她，走到床边，把她放在床上，自己也坐在床边，轻声道：“你才只有三十多岁，也未必就不能生育。等到把你的内伤彻底治好，再好好地调理一下，也许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红玉慢慢地闭上眼睛，倚在他的肩上。
　　“只怕这伤要带一辈子。当年我硬是把两种不同的内功融合，已经种下祸根，功力在突飞猛进之前就开始出现不稳定的征兆。可惜那时我太年轻，为追求速成不顾一切。现在自食其果，也怨不得别人。后来又受重伤。如今能够保全性命，就已经不错啦。”

　　“可是，这内伤在时时刻刻地折磨着你。要是换意志薄弱的人，只怕早就夺短见啦。你这苦也受好几年，难道就不能想办法。。。”

　　“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有耀武扬威的时候，当然也得有痛苦辗转的时候。我已经习惯。”
　　龙海生搂住她，温言抚慰。两个人又说一会儿话，红玉就有些困倦。

　　她整个上午都在研究地图，已经感觉很疲惫。
　　想起当年纵马江湖的岁月，真的是恍如隔世。

　　门外忽然传来声音，红玉隐约听到但却听不清，迷迷糊糊地问道：“是不是有人在外面啊？”
　　“嗯，安州城的市长似乎急着想见你，可是无尘不让他们进来。”

　　红玉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笑道：“云山那个家伙约他们来，自己却提前跑掉。他们当然要焦急啦。好啊，让他们进来吧。”
　　龙海生不悦地拉长脸：“好好的正要睡午觉呢，怎么又要。。。”

　　“啊，他们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云山给出主意。云山已经拟好计划，只需要交给他们就行。”
　　龙海生闻听此言，立刻伸出手：“那好，把计划书给我，我去交给他们。”
　　眼看龙海生如此难缠，红玉只好软语相求：“还需要人家给他们解释几句嘛。就一小会儿。”

　　“不行，你先睡觉，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他说完，站起身来，走到门边，隔着门吩咐无尘道：“让来人先回去，郡主现在有要事。等她有时间，再传他们来见。”
　　很快，门外安静下来。想来是来人都被无尘给哄走。

　　红玉只好重新躺下，嘴里嘟囔着：“现在的情况多紧急啊，千头万绪的事情都没有安排好。帝都方面肯定在忙个不停。各路援军都在向永平城出发。定远军这几天也出发。永平城肯定在加紧防备。青川风那里是否愿意出兵还不知道。钱谷青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安州城这里在忙着拍卖房地产，又要组建部队，忙得团团转。。。我倒好，先要睡觉！”

　　龙海生笑着拍拍她的屁股：“天塌下来我也不管，只管让你吃饱睡好。好啦，乖乖地睡吧。”
　　他轻轻地拍着她，像是在哄着小孩子睡觉。不一会儿，她就沉沉地睡去。

　　看着她安详的面孔，龙海生轻轻地叹息一声，心想：要是她硬拖着虚弱的身体拼命工作，只怕这条小命都会丢掉，还奢谈什么争霸天下啊。她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及时地休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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