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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尽磨难
钱谷青破旧的长衫上血迹斑斑,被两个侍卫架着,拖进来。
他原本是个文人,身体也很瘦弱,这五天来每天都受刑,几乎大半时间是在昏迷中度过的。好在红玉吩咐过不要下手太狠,否则他早就被活活地打死。
春花轻轻地把凉水浇在他的脸上,他才悠悠苏醒。
红玉的笑容分外亲切,声音也很轻柔。
“钱大人的身体怎么样啊?”
“托郡主的福,还算是硬朗。”
“那就好。这头几天呢,不过是测试一下钱大人的忍耐力如何。看来并不是很强啊。据说刚打了十几棍,钱大人就昏迷。我那一百零八招还怎么使出来呀?”
“郡主有什么惨绝人寰的酷刑,尽管一一用来。”
“好啊。再硬的汉子,也没有坚持到第三十招的。钱大人愿意试试,那就再好不过啦。不过呢,钱大人的身体如此瘦弱,我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先把你养胖再用刑。这样吧,咱们就双管齐下,□□的摧残和精神的折磨一起来,也可以提高效率嘛。”
“郡主不必客气。”
“如此就一言为定啦。首先呢,我要给钱大人身上涂些药膏,这药会加快伤口溃烂的速度。其次呢,我已经配好哑药,钱大人喝下,就不用说话啦。今天我们就能到达安州,我会派人把钱大人给扔在街头。钱大人出身世家,想必也没有品尝过乞讨的滋味吧。反正钱大人要自己想办法活下去。到冬至那天清晨,钱大人如果还没有饿死,就到城外祭天的问天台来吧。即使我不在的话,也会提前给钱大人安排好后事的。”
钱谷青的嘴角轻轻地抽动一下,算是一个微笑。
“钱某一定会去问天台的。”
“我会给钱大人准备一身干净的衣服。好啦,春花,这是哑药,你伺候着钱大人服用吧。”
看到碗里淡黄色的药液,钱谷青不禁有些迟疑。
他虽然倔强,但想到自己从此就成为一个哑巴,也难免胆战心惊。
可是,自己既然下定决心要保全名节,就不能屈服于这个魔女的淫威之下。
在刀兵相见的战场上,战士们可以很容易地坚持视死如归的勇气,因为死亡总是在一瞬间降临。但是,坚持一个信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好在死亡的最终归宿已经指日可待。
只有勇敢地面对着种种磨难,才能够超越生死,青史留名。
想到此,他不再犹豫,“咕咕”地把一碗药喝个底朝天。
“好啊,钱大人果然痛快。春花,记住,等会儿涂药时不要涂太多,薄薄地一层就可以。这药很贵重的,好不容易才配好一瓶子,可别都用光啊。”
她的声音虽然清亮,但钱谷青已经听不清,因为刚喝下去,药力就发作,他昏倒在地。
当然,如果他保持清醒的话,会觉得更痛苦。
春花粗鲁地把他提到囚室中,“呯”地一声扔在地上。
毫不吝啬地把一大瓶子药全抹在了钱谷青的伤口上。
最后刮刮瓶子底,还有鸡蛋大小的药膏没处涂抹。
她挺利索地拔出匕首,在钱谷青的大腿上和后背上割十几刀,才总算是没有浪费宝贵的药物。
*********
钱谷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他只觉得嗓子眼儿火辣辣地疼,后背、大腿上似乎有许多伤口,疼痛难忍。
他哼了一声,想要口水喝,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啊。。。啊。。。”
他苦笑一下,心想:自己这是何苦呢?这个魔女不过是要利用自己管理后勤供给的能力,只要自己愿意被她驱使,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纳维也不是什么明君,根本不值得自己为他尽忠。
可是,这个忠君的愚蠢念头怎么就始终在脑海中盘旋呢?
或许是因为这个魔女平时行事的风格自己看不惯吧。
她办事只求达到目的,向来不择手段。
伦理道德对于她从来就起不到束缚的作用。
可是。。。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反正自己已经成废人,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努力地活下去,直到光荣殉国的那一天来临。
他吃力地转动着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整洁的小房子,墙边一个大架子上摆满卷宗,房子中间是一张半旧的桌子和一把椅子,他就躺在一张临时用几把椅子拼凑的“床”上。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
过一会儿,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走进来。
他个子矮小,大大的秃脑瓜圆乎乎的,不像一个冬瓜,倒像是倒放着的鸭梨。
他容光焕发地站在钱谷青面前,红彤彤的脸上笑容荡漾。
“啊,欢迎来到这个自由的城市。我代表安州流动人口管理办公室向您致以最亲切的问候。”
钱谷青挣扎着坐起来,想要说什么,却不能发出声音来,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哑巴。
“啊,不用着急,我会哑语。”
他比划半天,见钱谷青熟视无睹,知道这个人不会哑语。
“啊,不会哑语也没有关系。你总会点头、摇头吧。我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你,你只需要点头、摇头就可以啦。”
钱谷青苦笑一下,点点头。既然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那就当个哑巴好啦。
“你是被伟大的保护者定国郡主派人送来的,说是在来安州的路上发现你饿昏在路边。这个事实对不对啊?”
自己这个模样,就是这个魔女的杰作。钱谷青立刻点头。只是,他有点儿不明白,安州城是她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封地,为什么她被称作“伟大的保护者”呢?
“你是打算到安州城里来,对不对呢?”
点头。
“你就一个人,没有同伴或者是宠物陪同?”
点头。
“你在此地有没有亲属朋友或是打算联络的人?”
摇头。
“啊,乞讨是天赋的自由,本城一向充分地尊重。不过呢,有些权利和义务要提前向你说明一下,你如果有异议的话,可以随时向本城大法官提交书面的反对意见。你识字吗?”
钱谷青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如果承认自己识字的话,对方一定会要求自己书写姓名和来历。如果自己说明身份,只怕会惹来莫名其妙的麻烦。
“啊,我慢慢地念给你听。你哪里听不懂,就叫喊一声,我会停下来给你解释一下。好在你是一个人,相关的条款并不是很多。你要是带着个小孩或者是宠物什么的就麻烦了。最近儿童保护协会和宠物保护协会闹得很凶啊。他们认为用来表演的小猫、小狗、毒蛇什么的也有权利获得相应的收入,而且它们每天的工作时间不能超过三个时辰。听好了。。。你可以在本城任何公共场所乞讨,但不可以未经允许进入私人场所和店铺,也不能在建筑物的所有人提出抗议后仍然停留在附近。你可以用任何借口、使用任何物品进行乞讨,但不能在天黑以后使用乐器等可以发出声音的物品以免打扰市民休息。。。。。。如果税务稽查处有证据证明你月收入超过三两银子,你必须按照总收入的百分之五交纳营业税。。。。。。”
他喋喋不休地念好久,才把和钱谷青有关的一百二十五个条款交待清楚。
钱谷青暗暗奇怪,原来乞讨也有这么多规矩啊。自己在帝都住多年,怎么没听说过对于帝都的乞丐有什么规定啊。
“啊,这些相关的规定你要记清。如果你触犯其中某一条,会受到警告一次。累计达到三次警告之后,你就会被驱逐出城的。本城设有救助中心,常年提供免费食宿,还可以免费医疗。你看起来很虚弱,最好还是去那里住上几天,再开始工作。我现在就派人送你去,好不好呢?”
钱谷青毫不犹豫地摇头。既然自己是在受刑,就要好好地受罪。
不过,如果能够有吃喝、有住处的话,应该没有什么人还会去乞讨吧。
“好吧。现在登记一下你的个人资料。你是男人,这个应该毫无疑问。你多大年纪?”
钱谷青伸出手指比划着:四十五。
“你的姓名?啊。。。我忘记你不会说话。。。这样吧,我把姓氏一个一个地慢慢地念出来,哪个对,你就点点头。”
于是,只用了很短的时间,这个办事员就查明一切情况,低头记录起来:赵三胖,男,四十五岁,未婚,单身,来自帝都,职业乞讨,无固定住处。
他满意地叹息一声,对自己的工作效率感到骄傲:“好啦。这是你的身份卡,平时要挂在脖子上。当心不要弄丢。补办可是要收费的。这是临时卡。你如果一年之内没有违反规定,就可以申请正式卡。”
钱谷青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硬纸的卡片,上面写着:包龙图,男,三十九岁,安州公民,流动人口管理办公室职员,住杨柳大街。
“嗯,你初来乍到,有些情况也不太了解。这样吧,我给你写个纸条,你收好。有什么事情,把纸条拿出来给巡警看,他就会送你去救助中心的。”
纸条上写着:“请送我去救助中心。”
钱谷青微笑一下,把纸条揣在怀里。虽然这纸条他并不打算使用,但对方毕竟也是好意。
他艰难地站起来,接过卡片挂在脖子上,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去。
包龙图挺体贴地扶着他走到大门外,挥手叫来一辆马车。
“二黑子,把这位送到广场去。跟癞五打一个招呼,让他多照顾一下。人家远道而来,又是哑巴,不许欺负他。”
所谓的广场倒真是名副其实,占地足有二十来亩。
广场的四面都巍然耸立着高大的建筑物,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下,显得愈发地雄伟壮观。
广场的南边,耸立着一幢高楼,楼形四方,高有五层;翘檐重叠,黄瓦明灭。使人感到一种方正错杂而又飘逸潇洒之美。楼前两棵高大的石柱上悬挂着长长的对联:“紫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撼;大河东去,波涛洗净古今愁。”这对联很有气魄,字体更是雄浑有力。石柱下面,是相当气派的长阶。
另外三面都是新建的楼群,金碧辉煌,炫人眼目。楼前的台阶两旁都立着栩栩如生的狮子,张着大口,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威武雄壮,像是两个站岗的卫兵。
广场上热闹非凡,颇有些车水马龙的样子。许多小贩摆着地摊经营,吸引众多的闲人。
在广场西侧,二十多个乞丐排成一溜。钱谷青因为受到照顾,被安排在了一个相当不错的位置。
他左边是一个耍猴子的老家伙,右边是个瞎子。
那老猴子褐色的长毛,拖着短尾巴,走起路来显得很稳重,好像是一位经验很丰富的老人,脸上那两个黑暗玻璃球般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它穿着小孩的衣服,爬到高竿的顶上,倒竖蜻蜓。它那顽皮的样子逗得大家直笑,于是路过的人们纷纷抛下铜钱。
瞎子面前摆着一张大大的破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秋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可是我的冬衣还没有啊。”
这两句话虽然平淡,但效果倒也明显,瞎子面前的破碗里也盛满铜钱。
钱谷青一声不吭地趴在地上。伤口实在是痛楚,他终于昏过去。到傍晚时分,他醒来时,发现面前的地上,零乱地扔着十几个铜钱。广场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
左边那个耍猴子的老家伙正在收拾东西,嘴里还在唠叨着:“真是世道变啦。连个猴子都要挣工钱,现在惯得它真不像话。得啦,咱哥俩去望月楼,来盘水晶肘子,来三两老酒。”
猴子“唧唧”地叫着,上窜下跳,似乎不满意的样子。
“好吧,馋嘴的家伙。再来盘子花生米,一斤肉包子。就你这个吃法,咱什么时候才能攒够盖房子的钱呐。”他说着,就走掉。
右边那个瞎子慢吞吞地把破碗里的铜钱倒在袋子里,摇摇,显得很失落:“唉,最近生意不好啊。今天才得三百多钱。”
钱谷青暗想:要是每天都有这么多的收入,等冬天真的来到时,足够买十件羊皮袄啦。
瞎子看看钱谷青,搭讪道:“老哥,现在不流行苦肉计啦。你趴在这青石板上,怪凉的,何必呢。这样吧,明天我帮你写几句诗,保证比你现在这样子强。”
钱谷青苦笑一下,摇摇头。
“嗬,不信啊。我可是诗人啊。听着,这是我最新的作品。”
瞎子摆出诗人惯用的忧郁姿态,高声吟唱道:“是什么夺走我双眼中的明亮和向往?我的眼前是一片粘稠的黑暗。在这沉沉的夜里,人们把自己疲倦的身体托付给睡眠,孩子们也停止了嬉戏,安静的闭上调皮的眼睛。而我,却不知道天际有没有星光。我陷在黑暗中,再也跑不出去。我摸索着在黑暗中走。我用手呼吸,用灵魂触摸不能更改的宿命……城市依然死死地锁定在黄色的尘土里。而我的心,穿过看不见的黑暗,留下逃离的痕迹跨过静谧的阴影。在嘲弄和刺耳的讪笑声中,我依旧沉默地闭着眼睛,继续着我无望的逃离之旅。不,我不要沉沦,我要歌唱!在我歌声中,飞鸟在繁星满天的空中挥动着翅膀。在我的歌声中,忧伤终于透彻了沉默,把光亮蔓延在我逝者如斯的生命上。我是个四处流浪的盲人,我摸索着在黑暗中走。。。。。。”
钱谷青对诗歌这玩艺儿向来没有研究,不过听他念得抑扬顿错,倒也好听。
他点点头,表示赞赏。
他并不知道,这首诗的原作者是那个叫村上春树的家伙。
不过,他倒是知道,这位瞎子是在装瞎。而且他以己度人,还以为自己是在假装昏迷呢。
“好啦。明儿见吧。我得赶快去翠云楼啦。要是去晚了,小红桃就被别人给叫走啦。”
钱谷青看着空荡荡的广场,再次苦笑起来。
六天前,他还坐在书房里为各地的物资调配而忧虑,现在居然在安州城里讨饭。
人生的际遇,真是很奇妙啊。
他慢慢地收起那十五枚铜钱。
远处,在广场的角落里,小小的招牌在秋风中瑟瑟地摆动着,上面写着一个“面”字。破旧的油灯在夜色中闪烁着昏黄的光芒,微弱的光洒在油腻而破烂的两张矮桌子上。
他的腿疼得无法移动,只好用双手撑着,向那个小摊爬去。
并没有食客光顾,小摊的主人正弯着腰收拾器皿,看来也准备要收摊。
钱谷青慢慢地爬到近前,“啊。。。啊。。。”叫起来。
那女子回头看到他,问道:“要吃面吗?卤子都卖完啦,只有面条。”
钱谷青点点头,趴在地上喘气。他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
那女子飞快地煮好面,盛在碗里,走到他面前,笑道:“饿坏吧?慢点吃,可别烫着嘴。”
钱谷青从没有自己上街买过东西,也不知道该付给她多少钱,就从怀里摸出来那十五个铜子,托在手里。
那女子笑起来:“俺这碗面条只值三钱。看你怪可怜的,白送你吧。”
钱谷青于是收起十二钱,把三个铜子举起来,在头上摇晃着。
“哎呀,俺说不收钱的。。。好吧,你非要给俺呢,俺就拿着。。。当心啊,这面有点儿烫。”
她说着,蹲下身子,把盛着面条的破碗小心翼翼地送到钱谷青面前。
因为光线昏暗,只有在这么近的距离里,钱谷青才能看清对方相貌。他大叫一声,昏过去。
那女子受到惊吓,手一抖,一碗热面条全都泼在钱谷青的脸上。
她慌乱地找块抹布给他擦脸,并没有注意到附近有个黑衣人在密切地注视着这一切。
当钱谷青大叫着晕倒后,那人就在暗夜的掩护下,向广场南边的市政大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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