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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天之冤
****楔子****
一间陈设简朴的卧房里，宇文邕盘腿坐在睡榻之上，目光沉痛地望着站在榻边的高令婉，“你真的想让我记起过去的事吗？”
高令婉沉默不语，她不想，如果宇文邕恢复了记忆，那么，她和他将再无未来。可是，他有权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应该按着自己的真实心意作出抉择，尽管，那抉择会将他和她推向对立的境地，尽管那抉择将改写千千万万人的命运，但是，她还是想要他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玄朗，”她望着宇文邕，低低开口，“我很想让你一辈子只作玄朗，”她笑了一下，笑容哀伤，“可是，除了玄朗，你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另外一个身份，你不仅仅只是玄朗，我想让你把它们记起来。到那时，是要作玄朗，还是要作另外一个你，任凭随你选。”
“我只要作玄朗。”宇文邕仰望着高令婉忧伤的脸，心中隐隐发慌，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玄妙口中的另一个身份，对自己和玄妙的关系会造成极大的伤害，甚至……他不敢想下去。
高令婉没有理会宇文邕，深吸了一口气，弯下身，解开放在睡榻边沿的针包，一点点将针包铺展开来，一根根细长的银针，随着针包的慢慢展开，一根接一根地显露出来。
宇文邕垂下眼，望着近在咫尺的根根细针，目光不住微微闪烁。待针包完全铺展开来，高令婉的手在针包上方略略一停，随即从一众银针中果断地抽了一根出来。
“玄朗，不要再犹豫了。”高令婉强迫自己摆出一副清冷的面孔。
垂眼沉默了片刻，宇文邕抬起眼，深深地凝定高令婉，“答应我，无论我想起了什么，无论另一个我是谁，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高令婉不语。
“答应我，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强烈的恐惧攫住了宇文邕的心，他抓起高令婉的手使劲摇了摇，像个向大人要保证的孩子。
“好！”高令婉深深呼吸，“我答应你。”
“真的？”宇文邕尤有些不信。
“真的。”
宇文邕这才犹犹豫豫地放开了手。
“闭上眼睛。”高令婉举起了手中的银针，宇文邕听话地闭上了眼。高令婉手起针落，稳稳地将针扎进了宇文邕的百会穴。
随着一根又一根的银针扎进宇文邕的头部和面部，宇文邕头脑中的某一处，像开启了一条窄窄的缝隙，一些人，一些事，顺着那条窄窄的缝隙，不断向外逸散。原本舒展的眉，也因此渐渐皱起，越皱越紧………
****第一章：惊天之冤****
三年前，周国攻齐，周帝宇文泰为齐军主帅斛律光所伤，最终伤重而亡。此后三年，周国三度攻齐，每次均为斛律光所败。三年间，周国三易其主。
周宫的御书房里，大冢宰宇文护双目灼灼地望着宇文邕，这位登基不久的新帝，“陛下，明攻不行，不如，我们换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宇文邕面色淡然。
面对这位杀了三位皇帝的堂兄，他必须时刻提防，唯恐稍有不慎，便会落得同两位兄长一样的下场。他的两位兄长，就因言行之间不如了这位堂兄的意而惨遭毒手。
“反间计。”这位三年间杀了两位本朝皇帝，一位前朝废帝的周国第一权臣，气定神闲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反间计？”宇文邕心中一动，面色不动分毫。
“对，反间计。”宇文护不紧不慢地解释，“陛下不闻‘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么？我们可以花重金收买齐主身边的幸臣，让那班肖小在齐主面前多多为斛律光‘美言’几句，只要齐主不再信任斛律光，平齐指日可待。”
“此计甚好，只是……”宇文邕沉吟不决。
“只是什么？”宇文护的眉尖皱了起来，又有一个活得不耐烦的了么？
“只是那高纬比他父亲高湛更加残暴昏庸，若他听信谗言，只怕他会对斛律将军下毒手。”宇文邕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宇文护把眼一横，“欲成大事之人怎可有妇仁之仁！何况那斛律光乃是我朝劲敌，陛下难道忘了先帝中道崩殂，是拜何人所赐？”
宇文邕垂下眼，不去看宇文护的眼睛。他怕自己克制不住，目光中流露出不该有的情绪，让宇文护捕捉了去，“朕没忘，只是，朕想在战场上赢他，而不是背地里……”按着他的本意，他本想说“朕想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赢他，为父皇报仇，而不是背地里行此苟且之举。”但是，他知道这样的话说不得。若说了，他十分确定，自己会是本朝第三个死于非命的皇帝。所以出口的是，“而不是背地里让人去诋毁他。”
宇文护沉下了脸，“陛下的意思是，臣是小人喽？”
宇文邕的心扑嗵扑嗵地跳了起来，连忙道，“堂兄误会了，朕绝无此意。只是兹事体大，容朕再考虑考虑。”
宇文护没有说话，只是面容冷肃地看着宇文邕，“好吧，”片刻之后，他轻描淡写地一挑眉，“那陛下就再考虑考虑，微臣告退。”
话音落下，对宇文邕微一躬身，宇文护向后倒退了几步，一转身昂首挺胸地走了。皇帝杀多了也会腻，他现在就有点儿腻了，所以且让这位新帝再多活些日子。毕竟，这位新帝还没作出太让他容忍不了的事情来。
“堂兄慢走。”宇文邕连忙从龙书案后站起，意态谦恭地目送宇文护离去。待到宇文护的身影消失在御书房门口，他使劲咬了咬牙，书案下的一双拳头，也是握了又握。
宇文护，朕早晚杀了你！
那天之后，宇文护再没跟宇文邕提及反间计之事，宇文邕以为他忘了，也就没再提。他要为父报仇，但是，他一定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杀死斛律光。虽然，这三年里他与斛律光的几次交手，每次均败在斛律光手下，可是，他不相信永远会输。
“堂兄，朕要去齐国一趟。”端午节快到了，宇文邕让宇文护暂行监国之位，自己要去齐国看望恩师。
“非去不可吗？”宇文护淡然问，单看外貌和平时流露出来的气质，宇文护是个温文尔雅之人。
宇文邕言语恳切，“他是朕的恩师，若非是他，朕怕早成泉下之鬼很多年了。”
闻听此言，宇文护一皱眉尖，“那……陛下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宇文邕松了一口气，“朕知道，朕不在这几日，就有劳堂兄了。”
“为陛下分忧，乃是微臣份内之事，何敢言劳。”话说得很得体，表情亦是温良。这样的话配着这样的表情，任谁也看不出来，眼前之人是个连杀三位皇帝眼都不眨的狠人。
第二天，宫中传出消息，皇帝生病了不能临朝，对于皇帝生病的消息，大臣们并不吃惊，大家都知道，新帝的身体自幼不好。
周齐边境的小城平州城里，宇文邕带着两名武功高强的侍卫，慢条斯理地逛着平州城内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再这几天就是端午节，街上的人特别多，大家都来买香包，五彩线，五毒饼，艾草，还有五彩的纸葫芦。看着街上拖家带口的人流，卖力吆喝的小贩，宇文邕陷入了回忆。
因为从小身体不好，时常生病，有几次还曾在为生病差点死掉，父亲不知从哪得知周齐交界的平州有个世外高人，武艺高强，医术精湛，住在平州城外的清虚观里。
于是，父亲让宇文护带他来到了平州，把他放在清虚观的山门外，让他假装晕倒，等清虚观里的人把他救进观中再醒。父亲告诉他，醒后，无论观里的人如何问他，就说自己是孤儿，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这个办法很管用，清虚观的人相信了他的说辞，他得以顺利留在观中。清虚观观主无为子就是父亲口中的高人，无为子收他为徒，给他治病，教他武艺，还给他起了个道号叫玄朗。
除了他，师父还有几名徒弟，其中，以玄妙的年龄最小，而且还是师父唯一的女徒弟。别看玄妙年龄小，因为比他早来两年，论辈份，他得管玄妙叫师姐。
八岁进入清虚观，到十七岁离开，九年的光阴，他和玄妙情根深种。他很想把自己的真实身世告诉玄妙，可是来齐之前，父亲一再告诫他，不许他对任何人说。
十七岁那年的初夏，他跟师兄下山买米，父亲派人接走了他。事出突然，他都没来得及跟玄妙道一声别。
一别，就是三年。
这次他来，想跟玄妙彻底坦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清虚观，他找了又找却发现玄妙不在观中，师父也不在。夜半时分，他蒙了面再入清虚观，跟一个给三清像添香油的小道士打听二人下落。小道士哆哆嗦嗦地告诉他，玄妙和师父云游去了，归期未定。
在一个卖彩纸葫芦的摊位前，宇文邕停住了脚步。摊位不大，挂满了大小不一的彩纸葫芦。温暖的风阵阵吹过，吹得大大小小的葫芦飘飘摇摇，哗啦作响。
信手拈起一只纸葫芦垂下的五彩纸穗，宇文邕微微出神，想起了某年端午节前，自己和玄妙下山买粳米、粽子叶，来的就是这条街。当时，玄妙说纸葫芦好看，他便买了一个给她。玄妙高兴地转过身，让他把纸葫芦挂到她的背篓上，他照办了，玄妙扭过头看着背篓上的纸葫芦，笑弯了眼。他一直记得那个笑，灿烂阳光下，玄妙笑得眉眼弯弯，眉眼间是满满的幸福。
这条街上有好几份卖纸葫芦的，街对面还有一份。宇文邕在街这边抚今追昔之时，一名面目清丽的年轻道姑和一名五六十岁的道人在街对面挑着纸葫芦，二人看上去风尘仆仆，似是走了很远的路。年长的道人正是宇文邕的恩师无为子，而年轻的道姑则是宇文邕心心念念的玄妙小师姐，高令婉。
宇文邕拈着葫芦穗发呆时，高令婉的模样和宇文邕差不多，脑子里想的也和宇文邕差不多。只是二人谁都不知道，心中牵念之人就在身后，只要一个回头，一次转身，便可得见。
“想什么呢？”无为子拿着一大一小两个葫芦，想问问徒弟买哪个好。
高令婉一眨眼，回过神来，“没想什么。”为了掩饰尴尬之情，她转头四顾，发现街对面也有一家卖纸的葫芦。就在她转头的前一刻，宇文邕带着两名待卫离开了摊位，走出了她的视线。
“师父，我们去那家看看吧。”高令婉用手一指。
“哦，好。”
当天，宇文邕带着护卫离开平州回了周国。五六天后，一个噩耗传进了清虚观。高令婉的外祖父斛律光因为暗通周国，已被齐主处死，斛律家满门抄斩。
定定地凝着满脸沉痛的师父，高令婉一声不出。
无为子吓坏了，抓着高令婉的胳膊用力摇晃，“玄妙，玄妙！孩子！”
在无为子的摇晃中，高令婉双目一翻，向后仰去。
第二天，高令婉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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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1、一直想写北周武帝宇文邕的故事，想了四年，今天开文了。
2、男主叫宇文佣，女主的外公叫湖绿光，防止有人不认识这两个字，特此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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