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个她

　　王亿吸了口气，走到母亲身边想要将她扶起，王佳梅却怎么都不肯起来，任他如何劝都没用，王亿腿一弯，在母亲身边也跪了下去，眼里一阵酸涩，眼泪再次盈满眼眶。

　　或许这就是命吧，明明再过一个路口就是自己家，母亲就在家门口等着他，他却为了避让一辆超速的机车，撞向了路边抽烟的男人。

　　他闯下的祸坐牢赎罪他也认了，可母亲却一定要他清清白白的，人生里不可有半分污点。毫无办法的母亲，能想到的只是下跪求得别人一星半点的怜悯。

　　想着，王亿的心里像是被剜了一个洞一般疼，却也无能为力。

　　这个时间点重症监护室外人也不多，偶有一两个护士和病人家属走过，看见跪在地上的母子俩和泪人儿一样坐在椅子上的清丽女孩，大致也猜得出是什么个情况。

　　这医院里的事，是非恩怨、生老病死每天都不断上演，医生护士们早已经习以为常，而病人家属同样是心力交瘁，哪里有什么心思去管别人家的闲事。

　　不过还是有人看不下去了，犹豫了片刻，好心上前劝说了几句。但也没多大用处，椅子上的秀美女孩闷不吭声，地上跪着的两人坚持不起，那人也只能叹了一声气，无可奈何地离开。

　　过了良久，林青幽眼泪早已哭干，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她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见王亿母子还跪在地上，也不是心肠多硬的人，有些不忍心，沙哑着声音说了句：“你们别跪了，起来吧，我愿意庭外和解。”

　　王佳梅连声说着谢谢，因为跪得太久，要不是有儿子搀着，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

　　等面前的两人都直起身来，林青幽才继续往下说，柔和的脸部线条因为过于严肃而绷得紧紧的：“但该赔偿的你们得赔偿，我不会心软。”

　　“这是肯定的，你父亲的住院的一切费用都由我们出。”王佳梅连声保证。对她来说，只要儿子不坐牢，不染上坐牢这个污点，她就算一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把对她家来说犹如天文数字的巨额事故赔偿费还上。

　　她边说着，一双满是老茧的手边拉开腰间那个残旧的钱袋，里面是今天卖汤粉赚来的所有的钱。

　　她掏出一把皱褶的零钞，极细心的一一抚平，然后才将红红绿绿面值不一的钞票递给林青幽：“我身上现在就只有这些，我儿子卡上还有一些钱，我让他都取来了给你……剩下的，请姑娘给我们一点儿时间，我们会尽快凑齐了……”

　　林青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难以置信、五雷轰顶、绝望交织在一起，她不是没想过对方的经济情况，从衣着和容貌上也看得出是穷苦人民，可却没料到会这么惨不忍睹。

　　“卡上有多少钱？”她转而问王亿，声音里都有些发抖。

　　“刚才支付了一部分住院费，现在只剩下一万三。”王亿说，“之后的手术费我家里暂时拿不出，不过这笔钱我一定会还上的，你放心……”

　　“我放心？我放什么心！等你们把钱还上了我爸还能活吗？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钱没有家，我只有我爸一个人，你们要是拿不出钱来保住我爸，我一定会跟你们拼命。”林青幽再一次歇斯底里，一张白皙秀美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一万三，真是个让她彻底绝望的数目。她爸现在就在重症病房里，一天的住院费和医药费几乎近万，没有钱意味着要被迫出院，被迫出院意味着死亡。

　　死亡……这两个字让她全身无力。

　　王亿母子俩也没想到打扮入时千金小姐模样的林青幽，处境竟然这么悲惨。这笔钱他们从没打算要赖掉，可也没想到会如此紧迫。家里都是穷亲戚，短时间内要去哪儿借这么大一笔数目？

　　“就算是卖了房子，我也会把手术费用缴上。”王佳梅咬咬牙，下了决心。

　　王佳梅的话总算让林青幽宽慰了些，不管以后怎么样，眼前的手术费和住院费总算是有着落了。

　　对于让王佳梅要卖房子赔钱这事，林青幽也有几分同情。她现在也是无家可归的人，特别能明白一个温暖的家的意义。没有了房子，等到身无分文的时候，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真的很凄凉。

　　她也不愿意强人所难，可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了。她身上的钱只有一万多块，他们要是借不到钱，那昂贵的手术费住院费也只能以卖房的方式来解决。

　　林青幽从大娘手中接过零碎的钞票，放进淡蓝色的包包里，随同母女俩到医院一楼大厅的ATM取钱。取完了钱又去医院附近的复印店打印了两份庭外和解协议，双方都签了字，留了联系方式。

　　一切处理妥当，王亿陪同忙碌了一天之后又因为他的事劳心劳力的母亲先行离开。林青幽在复印店门口呆站了片刻，这才低头朝医院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精神恍惚的她在走进医院大门时，一头撞在了迎面而来的英俊男人怀中，男人巍然不动，她却往后一趔趄，险些摔倒。男人伸手扶了她一把，说话的声音清冽如山泉：“你没事吧？”

　　林青幽站定脚步，仰起微微有些苍白的秀丽脸蛋，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气若游丝地说了声抱歉，侧过身从男人身旁进了医院大厅。

　　身后的男人挺拔的身子僵了一僵，转过身望了眼林青幽远处的娇小背影，又兀自摇了摇头，迈开步子走进茫茫夜色中。

　　林青幽找到主治医生了解她爸的具体情况，就又回到六层重症病房，趴在外头望着病房里不省人事的父亲，许久才坐回到一旁的不锈钢椅子上，纤白的手揉着疼痛的太阳穴。

　　接下来要怎么办？

　　签和解协议的时候她问过了，王亿家的房子大致能卖个三四十万，这笔钱动两次手术也就没了，那今后的医药费住院费呢，怎么解决？

　　她不指望家境贫苦的王亿家能借来那么庞大的一笔钱，一切还得靠她自己。

　　林家人丁单薄，亲人们又是相继遭遇天灾人祸去世，这世上就剩下她和父亲两人相依为命，没有任何亲人可以求助。

　　而林青幽唯一的人际关系，就是在大学期间相交好的一个好朋友阮青，可阮青家里来自农村，经济情况可想而知。

　　现在她唯一能找的人就是她爸在A市的旧友郭东。

　　因不久前见识了人情的寡淡，林青幽对父亲这位多年未见的好友也不抱太大的希望，可现在这是仅剩的一线希望，就算吃闭门羹，就算郭东家给她甩脸色赶她出门，她也要想尽方法讨回她爸当年借给郭家的那笔钱。

　　林青幽下定了决心，起身走到病房边，再次看了她爸几眼。林豪风的情况基本稳定，暂时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林青幽呆站了半晌，终于转身往走廊另一端的电梯间走去。

　　没想到和王亿在电梯间撞了个正着，王亿似乎是从家里匆匆赶来的，气息微喘：“你是不是没有地方可去？去我家住一晚吧，明天再过来。你这样不眠不休也不是办法，身体吃不消，会病倒的。”

　　“不用了，我还有地方要去。”林青幽清冷的眼眸扫过他那张肤色偏深的脸，谢绝了他的好意，兀自进来电梯。下一秒转念一想去讨债多个人也能壮壮声势，细长白皙的手指摁下电梯的开门键，眼睛冷冷地掠过王亿：“你陪我去。”

　　王亿也不知道林青幽要去哪儿，但见她面色忧愁，也就善解人意的不多问，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下了楼，出了医院大门。

　　走到路边，林青幽拦下了一辆闪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坐到副驾驶座上，王亿拉开后座的车门也坐了进去，林青幽报给司机一个地址。

　　夜晚的A市风光颇美，可林青幽实在无心欣赏。要去的地方有些远，出租车穿过了好几条喧闹的马路，再穿过几个安静的街区，花了三十多分钟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

　　这是一处十分幽静的街区，宽阔的街道两边尽是两层的欧式风格的别墅，独门独院，别具一格。

　　出租车在一栋通体白色如同玉石的别墅停了下来前，林青幽从敞开的车窗望出去，看见院里种植着好几棵梧桐树和玉兰，景致清幽。

　　白色的漂亮别墅门窗紧闭没有一星一点的灯火，林青幽站在铁门外，摁了摁嵌在墙上的门铃，等了片刻又连续摁了几次，才终于确定屋里没人，死了心。

　　“你可以走了。”林青幽转过身对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王亿说。

　　“那你呢？”王亿不大放心她。

　　林青幽想着或许郭东一家明天就会回来，原本打算留在这里等到第二天早晨，可又觉得没有意义，倒不如回医院陪她爸，明天再来找郭东也不迟。反正知道地址在哪儿，这房子又不会凭空飞了。

　　“我回医院。”出租车早已经离开，林青幽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方才来时她虽无心欣赏风景，对沿路路况却也用心去记了，沿着这条幽静的街道一直往前走五百米是一个车站，在那里估计能等到回医院的车。

　　“林小姐，去我家住吧。”王亿长腿迈开紧紧跟随在她身后。

　　“不用了。”林青幽拒绝。王家母子俩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可一些社会新闻告诉我们，坏人并非都是面相凶恶的人，他们通常都披着羊皮，羊皮下尽是良心狗肺。

　　就算他们是好人吧，好人被逼急了，头脑一时不清楚也会做出犯罪的事。

　　她现在可是他们的债主，谁能保证母子俩不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杀人灭口？

　　王亿自然不知道林青幽心里在想些什么，一直好心劝说她去他家里住，说到最后，这个一向少言的男孩都词穷了，林青幽还是不为所动。

　　到了路口的车站，林青幽拦了一辆出租车，径自上了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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