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提琴的相逢曲

　　当我的双目骤然对上两束发自五米开外的目光时，手里滚烫的咖啡竟因浑身一抖而泼洒了出来。烫！是的，很烫！烫得我手背都发出微微的刺痛，烫得我顿时从一瞬的脑筋短路中清醒过来。身边的溥仪低呼，一手接过我手心的咖啡并忙着找纸巾。她比我还慌乱，似乎烫疼的是她而不是我。另一侧的郑闻更是大呼小叫傻气十足地用手拨着我手背和衣袖上的咖啡渍。那束目光随着电梯“叮”的一声，尔后消失在我眼前，簇拥其身边的人群亦随之无踪。我盯着紧紧关闭的电梯门几疑眼花。身边二人皆微诧于我的奇怪反应，我却只轻轻摇了摇头。
　　倒带，回放：我们仨午餐完毕，溥仪握着最爱的蜜桃柚子茶、郑闻一杯黑啡、我是当然的热摩卡，加很多很多的奶。咱仨，不，事实是他俩聊着昨晚在“烈火吧”见到了新来的男酒保，一个据说帅到非人的人类。溥仪说她敢打赌一个月不喝蜜桃柚子茶，闭着花痴眼衷情地朗诵：“我从他眼神中品出一种漂泊孤舟般的寂寞,寂寞呀寂寞，寂寞让他如此美丽！”郑闻则抚着新烫的微卷发尾咬牙切齿地说：“我的同类！我以我超级无敌的新发型发誓，他是我的同类。”一副饿狼扑食的表情使我抖得鸡皮满地。溥仪作妖冶状：“今晚再去喝一杯，好不好？我爱上他调的‘烈火女神’了，辣得恰到好处，甜得恰如其分，简直就是perfect!”郑闻鄙夷至极：“省点吧，婚妇，收回你罪恶的欲念，他是我的！”郑闻把所有婚约在身的、已婚的女人统称为“婚妇”。我义正辞严地指责溥仪：“你这有夫之妇，趁着夫君出差便精神出轨，简直不守妇道。”郑闻趁机落井下石嚷嚷要去向某某男人汇报，并以此要挟精神出轨的某女人请客。结果两人唇枪舌剑，步入正常的、惯性的唇舌互搏之中。我懒得理这两只恬噪的大花痴，只想着完事快回家试试新调的精油沐浴露。我要好好地泡一个充满玫瑰香味的热水澡，那才是对为牛为马了一整天的自己最好的奖赏。嗯，最好再加一点儿薰衣草，那才是perfect！当我陶醉在脑补的保加利亚玫瑰精油消魂的醇香时，一恍眼，于那人群中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高昂挺拔的身影，无论何时何地，历过经年，那个身影始终是人群的焦点……我甩甩脑袋，一切都Delete！快把新片头录好便可以回家泡澡鸟……

　　将丝瓜络浴刷放一边，然后舒服地半躺在浴缸里检视起白天被烫的手背，被烫处已无事，然则，那股热辣的刺痛感仿似仍未消褪，不时地炙一炙我那可怜的心肝，使我整天都处在无奈的回忆当中……

　　故事，应该从他堂妹说起。我不喜欢他堂妹，他堂妹也讨厌我，也许是天生八字不合，结怨的因由许多。最初，彼此的不好感大概源于新生注册那天，新同学初相识，她与我穿的是同一款的白棉布印花裙子。女人最忌讳什么？不是撞车而是撞衫，十来岁的女孩子亦不例外，当然，校服除外。原本，流水线上下来的衣服就不可能独一无二。但撞衫的一刹那，她眼里明显写着骄傲与厌恶。她很不满这样的相撞，我，亦不见得毫不介怀。每一个爱美的女孩都不会毫不介怀。溥仪当时很护短的一句话，极有可能成为了日后她处处与我刻意比较的因由：“晴朗，我看你穿得就比她好看。”只是窃窃私语，却被不知何时走到了身后的她听了个清楚，我一回头便看到了她怒瞪着的大眼睛，吓得忽地一跳。就这样，在当天纷乱的新生报到日，我们以这样的方式记住了彼此。
　　后来是初一入学不久后的班长选举一役：比成绩，入学时，我文科夺冠，她理科第一；比专长，我拉琴、画画，她跳舞唱歌；比组织管理能力等等亦是不相伯仲。结果我只以一票优势成为了正班长，她屈居副班，心高气傲的她不甘心地当了我的“下属”。微弱的差距，注定了俩人的势均力敌。往后，此女处处与我作梗，营私结伙，捏造是非，离间同学与我为敌。因此，我既佩服她的“组织能力”，亦开始质疑所谓的少女的纯真，那大概都是诗人美好的捏造。
　　如果说之前的不和尚被隐藏在表面的和谐之中，而加剧我与她之间怨怼的导火索则是缘于某天班主任发下的学生履历表，需由家长签名再上交存档。负责发放表格的我把那张薄薄的纸递到她手中时，只闻其高海拔的音量对众生曰：“哎！可惜我爸爸刚到巴黎谈生意去了，只怕签不了啦，他还答应给我带一瓶香奈儿的香水回来呢！……”省略炫耀性质语句N行。笨企鹅一样稚拙的我随口一答：“让你妈妈签名也可以呀！”表格明天必须上交，我意思很明显：只怕不能等待你爸爸的签名了。谁料此言一出，伊立刻阴了脸，怒目如箭般射向尚懵懂无知的我。然后表格一摔、一言不发地夺门而去。余留现场的其“帮众”纷纷向我口诛笔伐，后知后觉的我悔恨交加却也无可奈何。知情人透露，洛家千金来自单亲家庭，其母早年抛夫弃女跟人、嗯，“私奔”。尽管当时年纪小，却也理解几分这个词的羞辱性及隐晦性。
　　梁子就此结下，她始终认为我是故意在同学面前奚落她的。后来，我从珍藏的漫画信笺中选了一张自认为最有爱的给她写了道歉信，言明自己是无心之失。却无回音，亦未见她待我态度有好转。溥仪说我根本不必要道歉，还浪费了一张那么美丽的绝版信纸。我为此更加郁闷。
　　更加剧她与我之间裂痕的是：我声线颇具丝弦质感，用我哥哥的话说就是音色里水分极度充沛的感觉，有听得人心头一润的惬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得感谢我爸妈吧？鉴于此，加上小学时我已有小主持和小广播员的经验，所以，我毫无意外地被选为学校广播员、还被任命为新年晚会主持人。漂亮出色、能歌善舞如她，晚会主持一职是她公开向老师毛遂自荐的，岂料旁落我囊中。对于自己的获选，我自然高兴，因为这是一种赞扬和肯定。但是，洛伶伶的落选，却让我有种不舒服的感觉。那天，我亲眼目睹洛伶伶黑了脸当着老师的面拂袖而去。当时，年轻的文艺组老师脸上那种尴尬无奈的神情至今仍让我印象深刻。以她的风格，大概会以为是我在背后搞了小动作，故意与她抢的吧？自此，我与她是班中公开的“领导层不和”了。
　　唉！我为什么要说这么多关于洛伶伶的呢？因为，他是洛伶伶的堂哥哥。

　　记得，那是我进初中的第一场新年晚会。
　　那天，我首次近距离见到了他。
　　我想，他也是见到我的，毕竟本人拿着话筒不时地窜到台上吟诵上几句节目开场白什么的。当晚只要眼力正常的人都会看到我的存在。只是，当年其时，他未必真正留意过我，或记住我。纵使留意、纵使记住，亦非好印象。我对他，亦如是。
　　洛伶伶上场前与表演后，他都在后台。高高瘦瘦的清俊大男孩，眉目前却透着一股不容亲近的冷傲。我首先知道他是本校风云人物，其次晓得他便是洛伶伶时常在同学面前用充满自豪感的语气提起的哥哥。传说中的大人物啊！
　　当年的小女孩，会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偶得机缘学成绝世神功，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然后如黄蓉遇上郭靖、如小龙女遇上杨过地觅得神仙爱侣笑傲江湖。也会想象自己环游外太空，遇上善良聪明的E.T从此携手遨游太空、穿棱时空。却绝不会想象自己他日有时，与这浑身发出冷气的大人物有所纠葛。世间因缘当真奇幻莫测到这般地步么？
　　洛伶伶表演了一支独舞，具体名目，我已记不清楚，只知那段记忆中的她美丽绝伦，只知她曼妙的舞姿博得了满堂喝彩。小小女孩能在名校的大型晚会上独舞一曲，殊不简单。一曲成名后，她得到了一个外号：“初中部之花”。此外还有一位高中部的学姐为“高中部之花”。很久的后来才知晓，咱学校里的两朵花都跟那姓洛的大人物有关系。一个是“实质性的关系”，一个是“传闻中的关系”。何谓“实质性的关系”？一个妹妹一个哥哥，不是实质性的关系么？何谓“传闻中的关系”？女追男，追三年，暧昧呀暧昧！传闻呀传闻！只是传闻，未见实质。
　　不说传闻，说回去真实事件吧。晚会的后台，主角退场，掌声未绝。我对仍浓妆未净的洛伶伶衷心地说：“你的舞跳得真好！”确实是好，我天生舞痴，打死也跳不出来这么曼妙的舞姿。她却只横了我一眼，不阴不阳地对我说了一句话：“星晴朗，别以为只有你才是天之娇女！何必在人前装好人！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么？”我有点莫名其妙，但也知道自己讨了个没趣，只尴尬地握着话筒转身欲走。转身的那一下几乎与一个人撞上，幸好他比我闪得更快，我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他并不理会我，握着饮料递给洛伶伶。“渴了吧？你的橙汁。”声音很好听，却没温度。我默默地走开。
　　当时的他，大抵连我是圆是扁也毫不在意吧？缘份的奇妙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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