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毛饮血

作者: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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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洗南幕站的笔直,手里的法杖一直被他牢牢的握着,双眼却飘忽游移,似乎想要打量洗英的脸色,却又不敢多看。

      洗英好歹多吃了几十年的饭,自然看得出,她这位大哥现在是十分紧张不安的。而她也很明白洗南幕会如此紧张的原因:他在害怕。

      对,没错,这位洗家唯一的男丁、现在又因为他们的父亲在战场上尸骨无存后,成为了洗氏家族的代理族长,按道理来说就算不是飞扬跋扈的性格,也不会表现的那么懦弱不自信。

      但坏就坏在洗南幕的内心出了岔子。

      在他还只是七岁的孩子时,当时的洗英只有六岁,已经记事,却还不能像大人一样真正的去思考。他们在花园里捡到了一只冻僵的小猫,那时候的室外温度已达零下一百多度,两个孩子被妥妥当当的保护在隔离服里出来遛弯,自然感受不到或者说想象不出天气到底有多冷。但是孩童的天性是善良的,洗南幕和洗英抱着冻僵的小猫难受了很久。

      最后他们决定把冻得和冰柱一样的猫咪带回室内来一次火葬,于是,洗南幕抱着猫咪,一只手还牵起红着双眼的妹妹洗英,一路走一路难过的回了洗家大宅。

      进入宅子,温度一下子就回暖至零上二十四度----这是洗家智能调控选择的最适宜人体舒适度的温度,同时也便于脱下恒温隔离服后,人体不会感到有任何的异样。而对于猫咪冰块来说,一下子从零下一百度转移到零上二十四度,无异于一个天一个地,于是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化起来。

      能被选为洗氏家族的家仆们自然是十分敬业的,他们绝对不能任由小主人抱着一只冻僵的死猫、且这只猫还在不断融化(大雾)到处溜达的,于是便有家仆上前要接手,但就在这时,突变发生了。

      被洗南幕抱在怀里的猫咪突然睁开了双眼,它的眼中泛出了猫科动物特有的绿光,然后还未等一众人反应过来,包裹着猫咪的冰块一下子四分五裂开来,在一片惊呼声中,洗南幕猛地抱住了妹妹,条件反射似的把洗英压在了地上,而他的后背则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了四溅的冰块下,被如冰刃一般的冰块割得鲜血直淋。

      对于一个七岁的男孩来说,即便他是经常观摩着父亲对侍卫们的训练长大的,但就刚才的反应而言不可谓不迅捷了,尤其是对于妹妹洗英的保护,也可以说是下意识的一种举动,更加难能可贵。

      但不管怎么样,伤害是造成了,六岁的洗英还没有养成后天的强悍性格,只是个娇娇嫩嫩的小萝莉,平时受到的最大伤害也不过是喝汤烫着了等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现在虽然被洗南幕牢牢的抱在怀里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是精神上的打击确实实实在在的,顿时便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而洗南幕在被割伤后,男孩娇嫩的背部所流出的血液也是触目惊心的,顺着他的背脊蜿蜒至了地上,四散扩开,剧痛中,洗南幕的耳中眼中便只有了鲜红的血和凄厉的哭声,他的全身都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嘴里只会呢喃:“不要哭不要哭”,直到反应过来的家仆们一拥而上,想把他和洗英分开,以便于进行紧急救治的时候,洗南幕的思绪已经完全不清了。

      但即便是在那种情况下,他依旧紧紧的抱着哇哇大哭的洗英,意识不清的说着:“不要哭不要哭。”

      彼时他们的父亲正在外参加一个会议,等到闻讯赶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蜷缩在床上处于急救中的儿子和被他抱在怀里已经睡死过去的女儿。

      而罪魁祸首的那只猫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孩子的世界是成年人完全无法想象的,他们可以无限放大一件事情对自身的影响,就好比这次的事件对洗南幕和洗英来说。

      首先是洗英,她确实被吓到了,但她也被洗南幕妥妥的保护了起来,所以不过几周之后,又成了活蹦乱跳小萝莉一枚,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叫吴深的皮实男孩当侍卫官,引得她一天比一天的野;再加上她的父亲没事就抱着她到洗南幕病床前来一次“爱的教育”:“阿英啊,你哥哥这次可是为了你才受了那么大伤害的,所以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对待你的哥哥,南幕的身体可能会因为这次的事受到些伤害,你平时就多让让他,有人欺负你大哥的时候,也要记得保护好南幕,知道吗?”

      小萝莉一开始还特感动的举起小手发誓,大哥就是我的天我的地,只要有我洗英在,就有我的小弟吴深在,只要有吴深在,他就一定不会让人欺负大哥的对吧?说完转头就拉着吴深小弟,特正义的表示,大哥是我的神,你是我的兄弟,所以大哥就是你的神,你知道对待神应该怎么样嘛?

      吴小弟从小就是在一群野孩子中间混大的,好不容易被分配到萌萌小萝莉身边当侍卫官,这些日子简直是把洗英当女神一样捧着哄着,就差膜拜供奉了。

      现在女神给他找了个男神,嘿,吴小弟二话不说,撸起袖子,抽了抽鼻涕,就开始对躺在床上被包裹成木乃伊、只露出一双忧郁双眼的洗南幕发誓,洗女神的男神就是我吴深的祖宗,祖宗放心,以后有谁敢欺负你,就报我吴深的名字,如果有人不服,我一定会拉着我的兄弟们和他来一场爷们之间的较量的。说着吴深还很霸气的摆出了个凶狠无比的斩首动作。

      躺在床上的洗南幕那双本来就非常忧郁的眼睛似乎一瞬间更加灰暗了。

      坐在一边的洗家主却笑的见肉不见牙,一脸有女如此夫复何求的模样。

      但像这样的“我发誓要保护好哥哥”的事情一遍两遍还算新鲜,等到十遍、二十遍的做下来后,不仅小萝莉开始厌烦起来,连吴深野小子都变得十分的暴躁。

      最后当洗家主再一次领着小萝莉来到儿子的病床前,意图把这个每天定时定点来一发的活动延续下去的时候,洗英彻底的爆发了,而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正式和以前的软妹子说再见,成为了五区有名的暴力妹。

      “我的背早就不疼了,你不用担心,更加不用自责。”重生后的洗将军此时走到了洗南幕的面前,抬起头非常严肃的看着她的大哥,双手稳住对方的脸,牢牢的盯住他的双眼,以确信无疑的语气说:“大哥,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你应该知道孩子间的打闹其实是非常正常的,我那时只有六岁,就算手段过激了一些,把自己弄伤,但也只是孩子间的意气之争,时隔那么久,现在洗家只剩下我们兄妹俩,你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男孩,我也不会再是只有武力没有大脑的暴力妹,我们应该做的是携手一起对抗外敌,好好的保护五区平民百姓。”

      洗南幕似乎没有想到洗英会突然说出这些话,自从那次事件以后,他的心里就蒙上了一层阴影:如果不是我没用,又怎么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人的心是会生病的,洗南幕的心就是如此。

      他一开始只是内疚,只是自责,但是当父亲一天又一天的带着小妹到他床前,说出他的身体已经不好了,以后阿英要保护哥哥这种话后,洗南幕开始绝望起来。

      他明明都已经为自己设定好了未来的路途,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他注定是要接掌洗氏家族下一任的家主之职的,所以尽管当时只有七岁,但洗南幕却时时刻刻都在严格的要求着自己,爱护着小妹,甚至是努力的发掘着自身的异能。

      这次的猫咪事件,虽然经过很痛苦,但这几天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回想的时候,就已经隐隐的觉察出,也许他的异能就是“医治”,明明已经冻僵了的猫,却突然的复苏了,而这之间只有他洗南幕全程抱着小猫,那么很大程度上就是他的异能起到了作用。

      洗南幕觉得,如果当时父亲不是每天带着小妹来说那些话,而是可以坐下来好好的陪着他,陪他度过几个月漫长的恢复期,陪他说说话,他就不会那么害怕,还能就异能的问题好好的和父亲进行讨论,毕竟作为长辈,父亲有着他这个孩子对于异能方面所没有的见解和建议。

      但是一天又一天,洗南幕却是在妹妹的发誓下越来越忧郁,越来越自责痛苦,他甚至找不到人可以单独说说话,直到有一天,父亲再次带着阿英到他的房间里来的时候,洗南幕的人生彻底的改变了。

      那天父亲和以前一样,让阿英发完誓后,就要带着小妹离开,但是阿英拒绝了,他听到她用生硬冰冷的语气说着:“父亲,请让我和大哥单独待会。”

      所有人都感到非常意外,谁都能看出洗英这段日子对洗南幕的不耐烦,每次过来都非常不情不愿,现在居然主动要求留下来,一边的吴深甚至瞪大了眼睛叫嚷着:“阿英,你终于要摊牌了吗?对,你做的没错,和这种孬……”

      但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洗英一个巴掌甩了上去:“吴深,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是我的大哥,如果你不服,我们明天可以约个地方进行决斗,现在你给我滚出去。”

      被女神甩了巴掌的少年是悲伤地,被女神当着他瞧不起的软蛋面甩了巴掌的少年是愤怒的,吴深狠狠的瞪了一眼洗南幕,一甩门跑出去了。而站在一边的洗父,微微咳嗽一声,皱着眉头对洗英说:“阿英,你维护大哥的态度很好,但是女孩子还是要温柔一点,想当年,你们的母亲……”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洗英打断了:“父亲,请您先出去,我稍后会到您那里和您好好的回忆我母亲的温柔迷人,但现在,请让我和我的大哥单独呆一会。”

      “咳咳”洗父尴尬的咳嗽一声,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洗英,脸上一副“哎哟,女儿越大越不可爱了,只知道和哥哥说悄悄话,都不睬老爸了怎么破”的悲痛表情,背着手走出了房间。

      屋子里一片死寂,洗南幕那时候也很天真的以为小妹是要和他说些悄悄话,毕竟刚才她对他的维护,男孩是看在眼里的,他觉得自己一瞬间被治愈了,到底是他洗南幕的亲妹妹,到底在这个家里,还是有人会真心的关怀他的。

      但下一刻,残酷的事实粉碎了男孩的一切幻想。

      洗英走到了窗户前,背对着窗户,面对着洗南幕静静的站在那里,因为背对着光线,所以男孩看不清自己妹妹的表情,但却抵挡不住那一刻他喜悦的心情。

      洗南幕缓缓的从床上坐起,竭力不触及受伤的背部,下地,一步一步朝着洗英走去,这次受伤,再加上心中杂念过多,思虑太杂,确实导致了男孩身体上的衰弱,脸色苍白的可怕,原本清秀的脸上因为消瘦,再配上一双细长的眼睛,现在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但洗南幕还是向洗英伸出了自己的手,脸上是由衷的开心,几个月来是第一次和小妹面对面单独的聊天,他想要把自己这些日子的痛苦告诉阿英,他想要告诉她自己是多么害怕,他还想告诉小妹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异能,只要伤一好,他就可以练习使用,到时候五区再也不会没有异能医生了,他会成为五区的守护者,等长大后,他可以协助父亲好好的管理洗氏家族,用他的异能来救助那些普通医生无法完成的治疗,五区的人民再也不会因为一次简简单单的病毒变异就死亡大半了,而他的父亲和五区的指挥官也不用每次遭遇疫病,就陪着笑容、送上物资向其他几个区的指挥官借调异能医生了……

      洗南幕一步一步缓缓的朝着洗英走去,他觉得自己走向的是未来的幸福大道,但事实上,洗英却给了他生命中最致命的一击。

      “洗南幕,”洗英冰冷的口气让洗南幕再一次想到了那只被冻死的猫咪,他向前走着的脚步顿了一下,向洗英伸出的手颤了颤,然而两只小手终于还是触碰在了一起,却瞬间被洗英给粗暴的推开了:“我洗英怎么会有你这样没用的大哥,他们说的没错,一点小伤就哀怨的躺在床上将近半年,还希望自己的妹妹来保护你,瘦弱的几乎和女孩子一样,现在所有的朋友都在嘲笑我有个弱不禁风的哥哥,嘲笑我们洗家根本就是养了两个女孩子,居然还有人要做我的姐夫,所以”她说着,突然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狠狠的砸向了身后的窗户:“所以,我们就在这里把所有的事情都了解了吧,我欠你的伤我会如数的还给你的,但也请你以后拿出大哥应该有的态度。”

      洗南幕已经完全顾不得再想什么以后的美好生活了,他敏感的内心完全明白了小妹接下来的打算,“不要!”几乎是声嘶力竭的,他大步上前,想要拉住洗英,却没有成功。

      “哗啦”一声,女孩的身影伴随着四散的玻璃朝外跌去,洗南幕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缓缓的跪坐在了地上,他的耳朵里依稀还听到阿英在说:“妈妈临死前说大哥会保护我的。”

      “但很显然直到现在我都没做到。”九年后的今天,已经是十六岁少年的洗南幕,如当年一般,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拒绝看眼前刚刚结束一场战斗,背负着全身伤痕的洗英,哭泣着呢喃着。

      而十五岁的洗将军在重生后,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少年,发出了无奈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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