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心事

　　苏仲谙和苏茋都出来了，苏仲谙开了门，看见门外站着那个顾老板。苏茋站在院子里看见门外的那个人，有些惊讶，他不就是自己前几天在学校见到的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今天穿着挺随意的，因着天已经暗了只能瞧见好像是浅色的西装，头发有些蓬松像是刚睡醒，苏茋远远地都能闻见他身上的酒味。顾暮生看见了她，也有些惊讶。不过这个时候没有时间和她说话，有些着急地对苏仲谙说：“苏医生，这么晚还来打扰你，我妈有些发热，还得劳驾你去看看。”苏仲谙赶忙说：“好的好的，我拿一下医药箱。”苏仲谙先一步转身回房间，苏茋也要转身回房，顾暮生还是开口了：“苏茋。”苏茋又转回脚步，看着他。这时苏仲谙拿好医药箱出来了，顾暮生也没有再和她说话。苏仲谙和他一起出了巷子，苏茋抱着他的大衣帽子手套追了出来。“叔，婶让我拿给你的。”

　　顾暮生站在一边正拉着车门，转身瞧着苏茋。苏仲谙微微颔首，就上了车。顾暮生收回目光也进了车里。苏茋转过身脸蹭的红了，路灯下的光亮让她看见了他的目光，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点紧张，拍拍脸跑回家。进了家门，看见婶婶站在堂屋的门口。
　　朝苏茋说：“你叔走了？”苏茋走进她：“嗯，走了，婶，你快去休息吧。”“哎，好的。”

　　苏茋继续看着没看完的《盛世危言》，沉浸在书中，她的世界便是安静的，这一刻的她忘记了刚才心中的悸动，也许这就是冬夜的好处。寂静的冬夜里没有虫鸣没有聒噪，有的便是这静谧的夜晚，让人思考让人思念着。一盏灯，一支笔，一本书就构成她的世界。
　　沉浸在书中时间过的总是飞快，看了眼父亲送给自己的怀表，不早了。躺在床上，想到二叔还没回来。过了会儿，就有些迷迷糊糊，听见梦里有人在咳嗽。好像是婶婶的声音，苏茋费力地睁开眼，听了一小会儿，确实是。

　　苏茋穿好棉衣，走到婶婶屋门口，推了推门，门没关好。走进去，看见婶婶坐在床上还拿着针线缝着衣裳。
　　“婶，你怎么还没睡。”
　　“这还差一点，我这快到日子了，所以得把孩子衣服做好。”
　　“可也不差这一会，你都咳嗽了，是不是下午吹了点风啊。”
　　婶婶朝她笑了笑，“我没事”。说完又憋不住咳了几声。苏茋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现在太晚了，药房应该都关门了，况且吃药对孩子也不好。我去给你烤几个桔子，以前小时候我总是咳嗽，我妈她就会烤桔子，能止咳。”说着拿开她手上的衣裳。

　　苏茋来到厨房，在锅里放了些水，生了火。从房间拿出几个桔子，扔进火洞。稍稍烤了会，用火钳拣了出来。还好没有糊。
　　熄了火，小心的将桔子皮剥下，桔子的香味萦绕在鼻前，让她想起小时候。那时是妈妈照顾自己，现在是她照顾家人，好在还有家人让自己照顾。端着剥好的桔子进了婶婶房间，看见她盖好被子坐在床上，苏茋关好门。

　　“婶，快吃吧，好像有些酸。”苏茋将盘子端到婶婶的面前，自己坐在床沿上。
　　“咳咳，我没事。这烤出的桔子更香，我们一人一半。”说着先就递了一个给苏茋。苏茋接下放进嘴巴里。
　　“你叔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说，他们急匆匆地走了。”
　　“那你快去睡觉吧，我没事的。”她说着又咳了几声。
　　苏茋拿了块干毛巾递给婶婶擦了手和嘴巴，端着盘子走了出去。苏茋躺在床上，自己确实困了，没一会就陷进梦乡。

　　深夜，顾公馆中，顾暮生侧着身笔直地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还是穿着刚才出门时的衣服，连脖子上的黑色羊绒围巾都没取下来，笔挺的西裤中一只手轻轻握成拳。房间中没有开灯，花园子里刚安上的宫廷样式的新式路灯散发昏黄的光照在窗上，一半脸颊就陷在这样柔和却又冰冷的光中，而另一半全都堙没在黑暗中。他没有待在隔壁的房间，怕打扰苏医生。

　　今天晚上自己应酬回来，很累也实在不好一身酒气去看母亲，就直接躺在床上休息了。睡到迷迷糊糊地时候，管家老刘敲了门走进来，着急地说：“老夫人有些发烧。”顾暮生一惊，连忙走到隔壁，摸了摸母亲的额头，着实有些烫手。晚上屋外那样冷，如果再折腾送医院不知道会不会更严重，索性赶紧去了苏仲谙的家请了他过来，只是没想到会看见苏茋。

　　过了好久才听见隔壁有人出来了，顾暮生转身走出房间。苏仲谙摘下医用手套，从口袋中拿出手帕擦了额头上的细汗。
　　“苏医生受累了。”
　　“没有没有，老夫人有些伤口感染，处理好了现在也开始降温了，但夜里还是注意些。要是还有什么情况再叫我过来。”
　　顾暮生点点头，叫管家老刘派司机送他回家。“苏医生慢走，要不是今日太晚了必将重谢，所以择日再再登门重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苏仲谙向他摆摆手就走了出去。

　　他走进隔壁的房间，刚走进就闻见消毒水的味道。看见躺在雕花镂空金丝楠木床上的母亲，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床边。拨了拨母亲额头有些凌乱的头发，看着她早就染上风霜的脸庞，好像自从搬进这栋房子里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聊过天了。
　　小时候，她总会用南方人特有的糯糯黏黏的声音唤着自己“暮生暮生，我的小暮生。”顾名思义自己本就是暮生儿，没有父亲从小就由她一人拉扯自己长大，再加上出生时真是日暮时分，所以便叫暮生。母亲总爱穿着那一身她自己改做的墨绿色旗袍，整齐的梳着妇人发髻，抱着幼小的自己站在巷子口卖着她亲手做的梳子、钗、发夹、香粉、胭脂，他们就是靠着这些维持着生计。现在自己有钱了，再也不用住在夏热冬冷的房子里，可再也没有见过她穿过墨绿色的旗袍，反倒是因为身体不好经常躺在床上。
　　从小就见识人情冷暖，靠自己的力量填饱肚子，如今一步步走了过来得到了让人羡慕的物质生活，在这泰和城中实力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这家中太冷清了。伸手将母亲的被角压紧，起身踱步离开。回到房间里梳洗后换了身睡衣就休息了，听见房里的钟声“当当当”已经是子时了。钟声轻轻回荡，感觉有些让人心烦气躁，看来明天得让人将它搬走。
　　闭着眼睛，浮现在脑海的是各种账本和拓展生意的计划，揉揉头疼的脑仁，脑海中跳出今晚苏茋那张见到自己有些惊讶的脸，眉眼微翘复又平淡。不曾开口却好像已经猜到自己是谁了，想到这次的见面自己的形象又不太好，不仅一身酒味还是睡醒没多久的。顾暮生睁开眼睛，想着下次见面得有个好形象。

　　次日清晨，顾暮生走进隔壁的房间，见老太太已经醒了。“妈，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你要出去了？”顾老太太向他招招手，示意他低头。顾暮生低下头，她用手将他的衣领理好。顾暮生摸摸她的额头，已经不在发烧了。
　　“我今天会早点回来的，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顾家老太太看着儿子走出去，偌大的房间又剩一个人，喊来了丫鬟陪自己说说话。

　　顾暮生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就看见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那人看见他走进来立马站了起来。他是帮着顾暮生打理其他地方生意的张力，今天是出了问题才来找幕后的老板拿主意。
　　“老板，我们在山东的货被人盯上了。”
　　顾暮生听见后转身解开大衣扣，坐在桌后的皮椅上，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才说：“知道是什么人吗”。
　　“还没查出来，但是手段不像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些地痞流氓。”张力躬着身子谨慎地回答。
　　顾暮生弹了弹烟灰，看着窗外，吐着烟圈问道：“那我们损失了多少？”
　　“没多少，就几匣子的弹药，他们多像是在试探。”

　　顾暮生皱了眉头站起来走到窗口，眼睛盯着窗户好一会没有说话。张力背后都有些汗湿了，他最怕老板不说话的时候。

　　大概安静了有两分钟，顾暮生走回桌前，将烟蒂按在烟灰缸里，冷冷地开口：“那这批货先放在那个预备的仓库里，不出手。多派点机灵的人看着。我们先和他们耗着，他们应该会比我们急。”
　　“是。”顾暮生向他挥了挥手，他就转身离开了。

　　顾暮生想着他们现在在这一方面的实力不太强，要是实在不行就是丢了这批货也没什么，支撑自己的不是军火生意虽说有了军火生意办事总会好说话一些，还是不能让事情闹大，要是被当局知道了难保不会有人在背后捅刀子。商人与官员总是相互依附，可如果政客们抛弃了你，那就算你之前再有本事也是树倒猢狲撒的结局，再说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从专门放洋酒的橱柜中拿出一瓶白兰地，左手晃着装着半杯酒的西式高脚杯，右手拿起早上就放在办公桌上关于造船厂扩建的文件。推开贴着为了挡光的花绿色窗纸的欧式玻璃窗，斜靠在窗杦，抿了一小口酒，看着窗外。楼下人声鼎沸，电车当当当到站的声音，人力车夫叫人让道的声音，那些卖报小孩叫着号外的声音，街面上做生意卖杂物吆喝的声音满目的热闹，这是当时自己将公司的地址选在这里的原因。这里是这个县城的中心，自己站在楼上俯视城下。爱这样的高处，害怕跌回原地，只有不断地向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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