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

　　苏嬷嬷失踪了。
　　一大早，小梳子就站在我床前，以十万火急的语气告诉了我这个消息，看得出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随口问了一下，“失踪？多久了？”
　　小梳子想了一瞬，回答：“两个时辰了。”
　　才两个时辰，这不能算失踪吧。我心里想着，就又问了一句，“说不定她有事儿出去了呢？”
　　小梳子急了，“娘娘，您忘了吗，苏嬷嬷是不能随意出去昭华殿的。”
　　被她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苏嬷嬷是相国府本家的人，按照大云后宫律例，的确是不能随便在昭华殿外活动。
　　我一边穿好衣服下床来，一边又问道：“苏嬷嬷昨晚还在吗？”
　　小梳子答道：“还在。”
　　“既然如此……”我在妆台前坐了下来，妆台边上几乎整个昭华殿的宫人都候在了这里，我看着铜镜中模模糊糊的影子，缓缓的同他们分析着：“小梳子刚刚说两个时辰，应该也是估计的吧，现在是卯时，两个时辰前，那就是子时与丑时之间了，这么说，其实苏嬷嬷可以算作是昨夜就失踪了。”
　　大家都点头称是，我想了想，抬头问道：“你们谁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
　　一群宫人却面面相觑，虽是神色各异，却都摇头不语。
　　曾经在趴在唐门的墙头听过蜀州守城同唐声幽他爹说过，这样的情况，一般来说，他们要么是知情者，也就是知道苏嬷嬷究竟在什么地方或者究竟是什么时候失踪的；要么就是碍于谁的权威不敢讲。
　　且不论我来这九重昭华宫是不是被相国府给坑了，但苏嬷嬷本人待我不薄，虽说相处只有短短的十来天，但她如今出事儿，我作为表面上的苏皇后，就一定要出面处理，而且必须要找出一个真相来。
　　昭华殿的宫人们不说，我也不能揍他们，大家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撕破脸皮就不大好了，虽然我也不怕多几个仇家，但他们都是负责皇后起居饮食来的，这打架光明正大的自然是好，可在这九重昭华宫里，又有几个人是光明正大的呢。
　　想了想，还是得从小梳子这里下手，反正是她告诉我苏嬷嬷失踪了两个时辰的，这最后见到苏嬷嬷的人，即使不是她，她也一定知道是谁。
　　我目光上下左右打量了小梳子一番，开口问道：“小梳子，你怎么知道苏嬷嬷失踪了两个时辰了？”
　　小梳子一怔，眨了眨眼，“回娘娘，奴婢今晨过来喊娘娘起床的时候，路过苏嬷嬷的房间，发现里面没人，但是被褥却是乱糟糟的，奴婢以为苏嬷嬷大概是吃坏了肚子，就没有在意，可当奴婢走进内殿的时候，就见到大家都站在这里……”
　　“说重点！”我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她的叙述，这个小丫头也未免太啰嗦了一些。
　　小梳子被噎了一下，脸上一红，还是继续说道：“奴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有人说苏嬷嬷是失踪了。”
　　“那这两个时辰呢？”我就稀奇了，她巴拉巴拉讲了这么多，从她起床讲到我起床，就是单单没提那两个时辰是怎么来的。
　　小梳子垂下了头，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说：“是奴婢瞎编的。”
　　我：“……”
　　请问我可以吐血吗？人命关天的事情竟然也敢瞎编！
　　努力的将心底的怒气压了压，我从容的吩咐着眼前这群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还是墙头草的宫人，“你，你，你，你们三个去重华殿给君上报一下，那边那个斜眼的，你去太后那边说一下，剩下的人，出去找！”
　　在这样吩咐之前，我有过思量，后宫的事情该不该劳烦君上过来，我也有些忐忑，但去太后那里说一下，就是走个过场的，这几天下来，我也算是明白了，在这后宫中太后娘娘几乎不掌事，后宫大小事宜，都是皇后管着，咳咳，也就是在下了。既然我是可以管着整个后宫的，那我昭华殿丢了人，派人出去找找，应该没有人敢说什么吧。
　　然而，我却忽略了一个人。

　　早在入宫之前，我就被告知过，九重昭华宫中，最惹不得的就是昭云殿的画妃娘娘，这位娘娘，那可是君上的独宠，自君上继位以来，五年有余，就将画妃宠了五年有余，也可算得上是圣宠经久不衰了。
　　我前天才刚见过这位画妃，大约是彼时有君上在场，这位娘娘表现的十分温婉懂事儿，可今儿我只不过来她宫里找个人，就感到了淡淡的忧伤。从前人前背后不相同的人，我见过不少，可如画妃这般比我演技都出众的，我还是头一次遇上，我觉得吧，我这是遇上对手了。

　　而今我带着小梳子以及我们昭华殿长得最好看的刚被我提升为管事的小太监大黄，一起站在昭云殿的院子里，面前是妖娆的一支花，花的身旁更多的花簇拥着。这场景，若是只如这一瞬这样安静，那的确是有着“人如画，画似人，最美不过此刻昭云”的意境，却只可惜，这意境只维持了没有一会儿，簇拥着画妃的花儿们就阴阳怪气的朝我欠了身子，道了安。
　　画妃倒是没有动，只是挑眉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身后，就笑道：“皇后娘娘这一早，不去太后娘娘那里请安，却来到嫔妾这里，莫不是天黑，走错了路？”
　　我抬眼看了一眼已经泛白的天空，心中冷笑，好一个伶俐的女人！也笑了笑，我说道：“哪里哪里，本宫只是来找个人而已。还请画妃姐姐通个情。”
　　“找人？”画妃冷哼了一声，“皇后娘娘莫不是在说笑？嫔妾的昭云殿可向来与昭华殿没什么往来的。”
　　我笑了，有没有往来，和我找人好像扯不上什么关系吧？况且只是找个人，还不是找什么细微的物什，她这样说，倒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莫非，苏嬷嬷的失踪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想了想，没再理会她，直接吩咐身后的小梳子和大黄去找人。总归我已经派人去向君上说明情况了，况且我也不是只找了这一间昭云殿，外头到处都是我昭华殿的人。再说了，就冲着前几天君上对我这态度，就算我惹了他最爱的人，他大概也会以为我这是因为被抛弃而伤心欲绝性情大变行为异常罢了。
　　小梳子和大黄得了我的命令，就往昭云殿里面跑，意料之中的被画妃手下的人拦住了。
　　大抵因为君上宠着画妃在这九重昭华宫中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吧，即便是昭华殿出来的小梳子和大黄在他们面前也是顿住的脚步，回过头来望着我。想来这苏姀衣在宫里过的也够委屈的，堂堂母仪天下的皇后，却在一个小小的妃子面前缩手缩脚的过日子。真是可怜可悲，怪不得她要跑。
　　看着小梳子和大黄那副吃瘪的样子，我一肚子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从前我在江湖的时候，从来不管他是谁，不服就来打一架。纵然那时我并没有占多少便宜，但我就不信这九重昭华宫的花儿们都是会武功的。说我仗着功夫欺人也罢，总归不会被人欺负咯。
　　心中微微一叹，我抬步走上前去，将小梳子和大黄推到一旁，瞥了画妃和她身旁的几朵花一眼，我抬手给了那几个拦路的一巴掌。许久没有这样打过人，力气用的有些大，我手掌被反震的隐隐痛着。
　　整个昭云殿的人都愣了。
　　我理了理衣裳，斜眼瞧着画妃和那几朵花，“本宫的人要进去找个人，画妃以为何？”
　　画妃和那几朵花都愣愣的看着我，没有言语。
　　我心中大爽，咳了一声，缓缓道：“既然画妃没阻拦，那……”
　　转过头，我才发现小梳子和大黄正以一种十分崇拜的眼神看着我。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我踹了他俩一脚，“还愣着干嘛？去里面找！”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忙却也乐滋滋的往昭云殿里头跑去。

　　很久很久以后，我和那个君上承诺过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在江南看桃花时，提起这会儿的这件事儿，他都在感叹，“你那时打人的样子，真是既霸气又好看啊……”
　　不过这会儿，没什么桃花可看，只有眼前这一群发愣发了好一会儿的花儿。我只是打了个人而已，她们就如此表现了，我现在在琢磨着，要不要找个时间，跟那个谁谁谁的约一下，在她们面前打一架，这样估计往后的日子就清闲多了。
　　小梳子和大黄很快就从昭云殿内殿跑了出来，我忙迎了上去，“怎么样？有没有找到苏嬷嬷？”
　　然而小梳子和大黄他们似乎是被什么惊到了一样，只是拼命的摇头，就是不说话。
　　看他们这幅样子，一定就是这里没有发现苏嬷嬷，而我刚刚又打了人，怕是画妃会去君上那里告状罢了。哼，我堂堂慕容女侠会怕她一个小妃子？至于君上嘛，从前只听萧清安说过，白家人的功夫一般般，虽然我的功夫也一般般，但我毕竟打架打了这么多年，那实战经验是一大把一大把的，而君上估计也就只是在这宫里最多就在校场跟那些武将切磋过，多半嘛，那些武将为了不得罪他，一定会给他放个水之类的。所以我觉得，我差不多能打过他。
　　只要是我能打的过的，我一般都不怎么怕，反正能打过。不过很显然我在想这些的时候，忘记了君上身旁那群如影随形的影卫和九重昭华宫护驾第一位的禁卫军。

　　所以当君上带着画妃来昭华殿兴师问罪的时候，我二话没说就跟他动了手。
　　然后，我揍了，重点是，他的影卫啊禁卫军啊，根本就没动手。
　　再然后，我就被禁足了。
　　披了被单窝在昭华殿的院子里看落叶的时候，真的是思绪万千啊，我就在想啊，说好的君上功夫一般般呢？萧侯爷，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