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

　　当我头脑晕晕，思想完全控制不了动作的坐在妆台前任人摆布的时候，我就有些明白了昨儿嬷嬷那个笑究竟是个什么含义了。
　　就刚才吧，分明外头天都还是一片灰蒙蒙的，连鸟叫声都没有。我就听到耳边响起一声温柔万分的呼唤：“娘娘，该起了。”
　　我睡的向来就浅，她这么一叫唤，我就醒了，但我素来有个习惯，就是醒了之后必须还要再眯上小半个时辰缓一会儿，才能彻彻底底的清醒。于是我就随口应了两声哼哼。
　　然而没过一会儿，耳边就又响起了那声呼唤，不过这次似乎没那么温柔了。我又哼哼了两声，翻了个身，继续眯了。耳边的呼唤声顿了顿，突然就变了语气。
　　“娘娘，您有本事睡得晚，您有本事起床啊！娘娘，奴婢知道您能听到！您有本事睡得晚，您有本事起床啊！您有本事不起床，您有本事不去请安啊！”
　　我被惊呆登时就睁开了眼，这个宫女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某姨前世？好可怕，这我要是还不起，照这么下去，我大概会被她吵死吧。在这九重昭华宫里竟然有这么一位奇人存在，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不过，这位奇人竟然一直在昭华殿中，难不成苏姀衣也是专业赖床二十年？突然想起来君上昨天在九重昭华宫门口说的那番话，看来这皇后的确与话本子里那些端庄淑宁母仪天下的不大一样。
　　因为打小养成了习惯，我虽然抵不过那宫女的叫唤起了，可头却一直在疼，感觉一切都是昏昏沉沉的。就连坐在这妆台前，我都在打着哈欠。偏偏就就在此时，神出鬼没的嬷嬷不知道何时又出现在了我身后，只听得她轻轻地咳了一声，便开始说道：“娘娘今儿起晚了半刻钟，方才奴婢瞧见画妃娘娘已经出去了。”
　　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嗯了一声，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儿，请安这个事情，去的早早晚晚的，应该都可以吧。
　　嬷嬷却在一旁语气幽幽：“先前娘娘都是第一个去请安的。”
　　我又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又打了个哈欠，努力睁开眼睛冲她笑了笑，“那咱们也走吧。”说着没忍住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前再一次清晰的时候，我看到嬷嬷面无表情的脸和她淡淡的眼神，吓了一跳，就硬是把那个连环哈欠给压了下去。
　　折腾了这一番，我终于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出了昭华殿。但嬷嬷因为是从相国府带来的家里人，根据大云后宫律例，嫔妃可以从家里带两个侍者，但这两个侍者是不允许在九重昭华宫随意走动的。这个律例，昨天睡下之前，我琢磨了很久，觉得大概就是要提防像我这样的混进来的又要防着相国大人那样在后宫安插了眼线的。
　　作为行走江湖多年的一代慕容女侠，我就是如此的机智。

　　嬷嬷昨天说过的，昭华殿出门左手边转个弯，前面第三座宫殿就是太后住的佑安殿。昨天我也大体目测过距离，不长不短，也就走那么半刻钟吧。可就是这半刻钟似乎也没那么好走，时不时就会过来一群打扮的跟朵花似的年轻的女孩子跟我打招呼，可我倒是认识她们啊！
　　好在嬷嬷在我身安排了个小宫女，也就是早上叫我起床的那个，名字好像叫什么小梳子。
　　在我冲着那一朵朵的花儿做出欣慰慈善的微笑的时候，小梳子就在旁边微微弯腰，冲着那些花儿挨个挨个的大声请安：“绛染夫人宁安、画桥夫人宁安、姒漪夫人宁安。”
　　于是我就知道了，眼前这几朵花儿，红的那朵是姒漪夫人，紫的那朵是画桥夫人，粉的那朵是绛染夫人，便微笑着学着苏姀衣的语气回应着她们：“几位夫人不必多礼。”
　　又往前走了两步，进入佑安殿的大门时，从右边突然传来了几声欢快的笑声，侧头望过去，竟然是君上。他正被一朵令人十分赏心悦目的花儿挽着胳膊，嘴角微微弯着。我打眼一看，就知道那朵花铁定就是传说中最受君上宠爱早上还比我起得早出门早的、隔壁宫里的那位画妃娘娘。
　　正想着，他们就往我这边走了过来，我想着，我既然现在是皇后，那应该就只给君上请安就好吧。于是我就只对着君上弓了弓身子，把语气放到了有史以来最温和的线上，“君上宁康万安。”
　　君上恩了一声，回道：“皇后早啊。”
　　我一愣，嬷嬷昨儿刚教了我，在宫里遇到人打招呼的时候，带着“安宁”二字准没错，纵然君上为君上，可这打招呼的方式与传说中的有点不大一样啊。可人家毕竟是君上啊，我就算胆儿再肥，也总不能像他昨天那样拍一下肩，问他是不是忘了吃药啊。
　　就在我思量着要怎么回应时，跟在他一旁，挽着他胳膊的那朵花儿似乎不高兴了，嘴巴一扁，竟是松开了君上的胳膊过来挽住了我的胳膊！画妃娘娘这是闹哪样？我用求救的目光瞥了身侧的小梳子一眼，却见小梳子翻了个白眼将目光转向了天空。
　　而挽着我胳膊的这朵花儿，却开了口，“皇后娘娘，你怎么只同御哥哥打招呼，都不看小辞一眼，难道还在为那天花瓶的事情生我的气吗？我不是故意的啦……”
　　“小辞！”君上突然叫了她一声，伸手将她拉了回去，“皇后还在生病，你别去乱她。”顿了一下，也没待那朵喊君上哥哥的花儿再开口，就又伸手扯了一下我的衣袖，“皇后也别愣着了，先进去请安吧，有什么事情，等见过太后再说。”
　　说着就打头往里面走去，我虽在一片云雾中飘摇了一早上，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时间来梳理，就也跟着往里面走，刚抬步，前面那朵花儿就扯着君上的衣袖回头来冲着我吐了吐舌头，我这么一愣，就踩了个空。
　　然后我连太后的面都见到，就被抬回了昭华殿。再接着就是太医院一群太医围着我的头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站着看躺着看，最后出了一个结论：皇后娘娘破相了。

　　听到这个结论的那一刹那，我特想哭，你说我辛辛苦苦从自由自在的江湖来到这九重昭华宫，我容易吗我？什么？拿了一万两银子？咳咳，那个，不是还没完成任务，没拿到吗！这就破了相了，我还没嫁人呢！啥？君上？他不是我的好吗！本来我那未婚夫就没音讯，这要是被他知道我破了相了，可能，我就要成为有史以来还未出嫁就带了白花的寡妇了。啧啧，不行，回头我得管相国大人多要一万两的医药费才行。

　　当晚，君上眯眼看着我的头，笑得岔了气之后，捂着肚子同我说，“苏姀衣，你是大云开国以来，第一个一头摔在门槛儿上的皇后。”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捂着被包裹了许多层却依旧疼痛难耐的额头，哼哼道：“怪我咯？”
　　“咳咳，怪门槛。”君上咳了两声，声音中都是强忍的笑意。
　　我继续捂着头哼哼，“本来就怪门槛，这里门槛都那么高，我们式……我们是这后宫中的美丽的花儿，却被这门槛绊成了花瓣。”好险，差点就说漏嘴了！
　　君上沉默了一瞬，接着就放弃了君王的形象，趴在桌子上笑了起来，可能他笑点的确低了一点，这一笑，就从桌子上笑到了地上，好不容易勉强着撑着身子起来，却趴在桌子上一抽一抽的，好像犯了什么病一样。
　　看他笑的如此有风格，我突然想起了我曾暗恋过的倾覃宫少宫主叶眠。
　　我暗恋叶眠的时候，才五岁，那时他还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团子，恩，我们都是十分可爱的小团子。叶眠最喜欢的，就是不顾形象的大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长成了一位冷漠少主，可小时候他一笑就铁定会摔倒的事情，却牢牢的印在我的记忆中。我能记得的事情不多，叶眠的笑就那么记了十多年，我至今都觉得是个奇迹，不过后来想想，大概是苍天知道他后来会变的冷漠无情，才会让我记住那些温暖的带着阳光的时光吧。
　　此时笑成一坨的君上，软绵绵的趴在桌子上，就像当年的叶眠，小小的一个人趴在地上笑的滚来滚去。
　　都说君王无情，可君上这样的笑，我瞧着挺真心的。大概传说和事实总是有些差距的，只有我们亲自感受到了，才能叫做真的吧，但我师父也说过，亲自感受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所有的真心，都是极为自然的表露，就算隐忍的再辛苦，也有露出马脚。
　　虽然我不知道君上究竟是不是笑的真心，但从我看过的那些话本子来看，生在帝王家还能如此不顾及形象的大笑，要么他傻，要么，苏姀衣在他心中，是一个可以让他不顾及形象的人。
　　想到这些，我心中顿时一惊，我……这是，不小心发现了什么吗？说好的君上与皇后的关系并不好呢？说好的君上独宠画妃不理后宫呢？既然君上与苏姀衣关系其实很好，那用不了多久他就一定会发现我与苏姀衣的不同，也就是说过不了几天我就会暴露。
　　我越想越心慌，就决定让嬷嬷去同相国府的人传个信，问一下能不能提前让苏皇后莫名薨毙。等了三天，相国府传回了话：“慕容姑娘，既然入了九重昭华，那就是皇后娘娘了，出来什么的就不要再想了，至于一万两银子，相国大人已经派人送去蜀州式微楼了，姑娘且请放心。”
　　我：“……你们好坑！”好想吐血！

　　也许当初应下来，就是个错，而如今，在这个真相与传说永远严重不符的地方，但愿我还能活着出去。
　　咳咳，其实我的意思是，叶眠啊！唐声幽啊！萧清安啊！北城哥哥啊！你们快点发现我不见了啊！快点来找我！快点来救我出去啊！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