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

　　23

　　我师父和唐声幽都到了帝京。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原本暴躁的心，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也突然觉得有了靠山，有了底气，甚至于还那么点想哭。

　　其实在给师父的信里，我并没有写明我如今的境况，只说帮朋友一个忙，大概会过一阵子才能回去，不知还能不能赶上过年，希望师父不用为我担忧。
　　可师父还是来了，想来大约是虞月祁同她说了一些什么，也怪我当时只顾着想传信出去，有些心急了，忘记嘱咐他不要透露我的情况。

　　师父很少离开蜀州，自我有记忆以来的十几年里，她也不过才离开过三五次，其中有两次还是去明安参加武林大会。这次为了我的事情，师父能离开蜀州来帝京，我心中自然是十分感激的。
　　只是我没想到，唐声幽也会来。
　　诚然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关系实在不错，但我自认为也没有到这般能让他因为我跟着十分跑来帝京的地步，我猜可能是有其他事情，才让他同行至此。

　　百里阁的药实在非常有效果，虞月祁在床上躺了几个时辰，睡了一觉起来就活蹦乱跳了，我见他没什么事了，就一脚把他踢出了窗子，让他离开了九重昭华宫。
　　我看着萧清安留下的药瓶，心中想着下回如果还有机会在遇到萧清安，怎么也得问他再要点药来防身什么的，即便前路未知，但还是要保重当下的。

　　自打这天后，萧清安和虞月祁有半个月都没有再出现，就连白御也只来了一趟，问了下我的身体状况，在得知我身体健康吃嘛嘛香后，一脸复杂地走了。
　　云愁这半个月脾气有点大，总是臭着一张脸，让她做什么也是颇不情愿的样子，后来我就懒得再使唤她了，很多事情，反倒是自己来更顺手一些。

　　这半个月里，我做了三件事，两件明面上的大事，一件暗中调查的……勉强也算是大事吧。

　　第一件，我在宫里散布了一个谣言。
　　我用之前白御赏给苏姀衣的珍宝首饰买通了两个昭云殿的宫人，让他们从内部传出了画妃肚子里的孩子可能不是白御的这个消息。
　　当然这其实实在算不上谣言，毕竟白御曾经亲口说过，这个画妃给他戴了顶绿帽子。
　　此消息一经散播，后宫顿时一片八卦之音，甚至有几个原本跟在画妃身旁与我并不对付的小美人悄悄来昭华殿，明里暗里都在暗示我此事应该调查清楚。
　　我表面震惊，并且答应他们一定会调查清楚来还画妃清白，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总会有人沉不住气，等事情再闹一闹，她总会露出破绽。
　　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第二件，我借上面那个谣言，大张旗鼓地查了整个后宫。
　　结果对我来说，是喜闻乐见，但对白御来说，大概是惨不忍睹。
　　如今白御这后宫里，不算我这个假皇后，大小妃嫔美人十一个，他足足带了九顶绿帽子，剩下的两个小美人，才入宫不久，位份较低，年纪也小，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们还没来得及做出一些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
　　我作为皇后，十分痛心疾首，特意让人将她二人叫来昭华殿，暗示敲打了一番，也不知道她们能不能听懂，不过我能为白御做的大概也就这些了。

　　这第三件事嘛，自然也是与前面两件有些关联的。
　　我做的所有事情，只是为了想查出苏嬷嬷之死的真正凶手。既然要查，在白御不想管的情况下，我只能折腾他的后宫，所幸前朝也闹得正紧张，他也没什么空闲没什么心思来管。
　　虽然云愁脾气大了一些，但调查事情对他们百里阁的人来说，还是信手拈来。
　　于是在这半个月，我手上便有了一本记录着后宫各位美人嫔妃与前朝势力往来的册子，甚至于有几位还与江湖武林有所牵扯。

　　比如隔壁昭云殿的画妃，她是当朝太傅之女，入宫前有个相好的，如今就在太医院任职，并且自画妃入宫后，她这相好的便一直负责她的诊脉，可以说是日日都相见，这俩人就在白御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而白御这厮硬是没有一点怀疑。
　　当然，白御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不在乎倒也正常。
　　至于其他人，有几位与画妃一样，入宫前就心有所属，入宫后依旧藕断丝连，也时常会趁着白御不注意后宫时偷会；也有几位是入宫后才被有心人勾搭上的，这后宫看起来庄重端正，其实真正保持一颗纯正之心的，又有几人？

　　萧清安说我心大，装了许多人，其实白御才是真的心大，他心大到根本懒得管自己头顶上是不是已经足够开个猎场了。

　　我翻着册子看了半晌，好心誊抄了一份，让云愁送出去给萧清安，并更加好心地为让小厨房为白御精心准备了一顿全素晚餐。

　　册子给萧清安，是希望他可以顺着后妃关系早日查出那个躲在苏相国与镇北将军府身后的真正的背后主谋。
　　全素晚餐是想委婉地提醒一下白御，即便前朝再忙，他也该稍微关心一下他的后宫了。

　　但很遗憾，这两位的心思，我实在是没猜透。
　　萧清安把册子给了白御，据说，两个人摒退了宫人，在重华殿捧着册子研究了半天，感叹声不断，最后白御说了一句：“我想明天去染个头发。”
　　而正在俩人还在研究这册子的时候，我那一桌子菜送到了重华殿。
　　从白灼小油菜到凉拌秋葵，从菠菜粉丝汤到芹菜炒青椒，以及我特意吩咐的碧玉餐盏。

　　据大总管明林说，当时白御看到这一桌子菜，脸色比菜都绿。
　　倒是萧清安吃的津津有味，直到白御说了一句：“吃什么吃，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他才住了口，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我倚在榻上喜滋滋听着明林的汇报，心中有了一种快意之感。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后宫大乱算什么，既然是前朝之事，怎么可以只让后宫乱起来呢？

　　果不其然，我才吃完晚饭，白御就来找我了。

　　白御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问我最近这番折腾，究竟是想做什么？
　　我笑眯眯地回他：“自然是想替君上分忧的。”
　　白御问：“你这是分忧？你这是在制造麻烦吧？”
　　我十分无辜地眨眼：“君上怎么可以这么想臣妾呢？君上日理万机，臣妾为君上打理好后宫也是应该的。”
　　我这话没什么破绽，白御一时哑言。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皱着眉问我：“慕容花花，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了，时机一到，我会放你出去的。”
　　我笑了笑，“君上说什么呢？臣妾是君上的皇后，还怀有皇子，怎么会离开您呢？”
　　白御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显然是不信我的鬼话，只是又问：“你到底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
　　我疯了。
　　从知道自己被萧清安设计成为这一盘棋中的一颗棋子开始，我就疯了。
　　两个月前，我是天天都想着出去，想念久违的自由自在。可现在我不想了，我只想留下来，想还苏嬷嬷一个公道，想看看这暗无天日的九重昭华宫会不会有雨歇初霁的那一天。

　　可面对白御，我还是若无其事的摇头，十分认真道：“君上，我想了想，苏皇后已经走了，那我又恰好有此机缘替代她，这也算是我与君上之间缘分了，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就安心地将这个皇后做下去，毕竟是皇后诶，什么都不缺，权力还大，也挺不错的。”
　　白御愣了半天，有些心累地叹道：“算了吧，就光这几天萧清安都已经想篡位了，我可不想到时候真跟他翻脸。”
　　我看着他笑：“萧侯爷又不是真喜欢我，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君上怎么也是大云的君上，何必怕他一个外姓的侯爷？”
　　白御皱眉，然后问我：“你是真不知道？”
　　我问：“知道什么？”
　　白御说：“他就是真的喜欢你啊！”

　　他就是真的喜欢你啊。
　　是么？
　　我心中暗自一笑，真的喜欢怎么忍心把我拉入这个危机四伏地棋局中？真的喜欢能舍得为家国毫不犹豫地舍弃我？真的喜欢会看着我陷在这泥沼里却无动于衷？
　　哦不对，也不算无动于衷，起码还是派了人来保护的。
　　所以呢？我就应该信他？
　　想想那些被他追杀的日子吧，慕容花花，你要清醒一点，这世上，除了师父以外，没有人是真心对你好的。

　　我说：“好吧。但是我还是觉得做皇后挺好的。”
　　白御气得什么话都没说出来，拍拍屁股走了。

　　到了半夜，已经消失了半月之久的虞月祁来了。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我师父。

　　他们来的时候，我正因为白御那几句话而失眠，因而他们刚跳窗进来，我立刻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准备战斗。
　　等看到虞月祁时，我才松了口气，紧接着我又看到了我师父，瞬间就又恍惚了起来。
　　我看着师父的方向，对虞月祁说：“我好像梦到我师父了。”
　　虞月祁说：“花花，你可不是在做梦。那就是你师父。”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抱住了。
　　我师父声音里带着些哭腔，“花花，你瘦了。”

　　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一并化作了委屈。
　　我忍不住哭了起来，“师父，花花想家了。”
　　师父也哭了，她拍着我的肩，就像小时候哄我入睡这样，轻柔温和，又带着慈爱。
　　师父安慰我：“会回家的。”

　　我们师徒二人抱头痛哭，惊动了门外守夜的云愁。
　　但云愁才刚进门就被虞月祁一记手刀放倒了。
　　虞月祁也十分有眼力见地站到了殿门口，“姑姑，我在这里给你们放风。”

　　于是，我便安心地与师父在殿内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