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

　　顾贵妃的贴身婢女，在顾贵妃一双女儿的百日宴上，当着朝堂上下那么多人的面，状告贵妃与人私通，太后和先帝当时就变了脸色。
　　先帝对顾妃自然是疼惜有加，不会相信那宫婢的一面之词。正在先帝要以侮蔑宫妃的罪名治罪那小宫婢的时候，令所有人都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顾贵妃缓缓的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缓缓的从高台上走下来，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转过身子望着已经完全呆掉的先帝，轻轻一笑，跪下身去，抬头与先帝对视，满脸平静，一字一句说道：“她说的没错，嫔妾的确有罪，请君上治罪嫔妾。”
　　此时的先帝和太后已经完全被惊呆了，顿了半晌，也顾不得这大殿之内全都是人了，当即就痛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妃看着先帝，平静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令人觉得妖媚的笑意，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而下面她所说出的话，却更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顾妃说道：“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呵，你们的自以为是，将我和他活活拆散，你们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每天对着一个自己一点都不爱的人，强颜欢笑，还要为他生儿育女，还要提防着这深宫之中的阴谋算计！哼，这样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是，我是与人私通，我是十恶不赦，杀了我好了！杀了我吧！”

　　先帝自然也不是愚钝之人，见她这样主动要求处决自己，便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虽然又气又怒，可还是压下了忿恨，先让朝臣都散了，只留了萧侯爷以及他无人看管的八岁的儿子。
　　众臣子也自是晓得这是君上的家务事，即使有再奇葩的事情发生，他们也便插手，但顾妃毕竟是左相的女儿，虽然先帝并没有让左相一起留下，但他还是候在了门外，不肯离去，与他一起的，还有前来参加宴会的顾家人，包括了顾妃的母亲和哥哥。

　　昭和殿的门彭的一声被关上了，紧靠在萧侯爷身侧的萧清安身子也跟着抖了一下，气氛凝重的几乎压得人难以呼吸。
　　先帝沉默着，倒是太后先开了口，“顾妃，你方才所言，可是属实？”
　　顾妃平静的点头，“属实。”
　　太后有些着急了，指了指一旁奶娘抱着的孩子，“那这两个孩子，也是你跟……”
　　“是！”顾妃神色没有半点的畏惧，“她们不是君上的孩子。”
　　太后张了张口，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瞪着台下的顾妃，“那枫儿呢？难道也……”
　　枫儿是先帝大皇子的名字，也就是顾妃生的那个儿子。
　　因此太后的话一问出来，连先帝都紧紧盯着顾妃，竟然有些紧张的样子。
　　然而顾妃却平静的过分，只是点了点头，“没错，枫儿他，也不是君上的孩子。”

　　气氛突然压抑到了极点，先帝脸上表情几番变化，终是没忍住抬手给了顾妃一巴掌，怒吼道：“你这贱人！孤王待你，可有半分不妥？你若早先说了你有意中人，孤王必不强求于你！可你既然入了这金殿（当年九重昭华宫还叫做这个名字）……”
　　似乎是真的被气到的，先帝只说了这几句话，就说不下去了，停下来大口的喘着气，殿内没有人说话，就连同君上关系最好的萧侯爷也只是紧皱着眉头，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不曾发表任何看法。
　　顿了半晌，先帝站直了身子，脸上已经是一片冷然，他盯着顾妃，眼中寒光似是一柄短剑，“他是谁？说出来，孤王让你们死在一起！”
　　顾妃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然而先帝却似乎已经洞悉了一切，“你不愿说也罢，不过你以为，孤王养了这一干影卫是要他们享受安逸的吗？这天下，有什么事情能逃得过孤王的眼睛？”顿了一下，他伸出手扼住了顾妃的脖子，“爱妃，你不要怪孤。”
　　袍袖一挥，先帝转向萧侯爷，向他递了个眼色，“萧卿，把那个人查出来，就地处死。”
　　一直没有开口的萧侯爷嘴角动了动，微微一叹，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如果真的像贵妃娘娘说的那样，那么，那个人现在一定已经死了。”
　　殿中人都愣住了。先帝问：“缘何？”
　　萧侯爷答道：“如若至爱，她故去，我便想随她去。”微微一顿，低头看了儿子一眼，又看向先帝，“若非稚子在侧，今日这大殿之内，君上怕是，难见臣之面。”
　　满殿如同死一般的沉寂，而再这沉寂之中，大家似乎也都明白了萧侯爷这话的意思，而不需影卫出动，只要稍微动一动脑子，便可猜到那位“奸夫”是谁了。
　　不知过了多久，先帝终于开口宣判：“贵妃顾氏，外通淫.乱，辱我白氏先祖之命，其罪之重，难解难谅！今废去贵妃之名位，连同其所出孽子，一并押入天牢，明日午时处斩于金殿城楼门前。其族顾氏左相府，全府废去官职爵位，贬为庶人，流放北境。辅国公教子无方，铸成大错，念其祖上于国有功，暂留国公之名，全家遣出帝京，永世不得入京都……”

　　讲到这里，萧清安就停了下来，下巴抵在我肩上一动不动，我从他扑过来开始，就是跪在地上的，此时膝盖早已经撑不住，而他又忽然停住了，我便往后撤了一下身子，将他推开，借着一旁的椅子缓缓站起身来，艰难的挪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才觉得稍微好受了一些。
　　而他也没有再扑过来，只是大约见我膝盖有些难受，就过来帮我揉了一下膝盖。然后就回到软椅上坐着了，却不再开口。
　　我瞧着他，有些好奇，“然后呢？你怎么不讲了？”
　　他眨了两下眼，撇嘴道：“我渴了。”

　　我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也对，他都讲了那么久了，不渴才是奇怪了。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找点水！”我起身往桌子旁边挪过去，我记得那里有一壶茶水的。
　　刚走出去两步，身后就传来他弱弱的声音，“我要喝梅子汤。”
　　脚下一顿，我心中似乎有十万只喜羊羊奔腾而过，一个大男人喝什么梅子汤！我转头看着他，却见他一脸认真，眼中还闪着光，一脸“哎呦人家就要喝梅子汤啦不给喝就要往下讲了啦”的表情，我看的心跳漏了一拍，也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应下了。

　　出门去给他找梅子汤，一开门，就看到小梳子抱着胳膊倚在殿前的柱子上，而殿外不知何时已经是大雨飘摇，而我竟然没有丝毫的觉察。
　　也顾不得赏雨，我问小梳子，“有梅子汤吗？”
　　小梳子想了一下，点了下头，问我：“娘娘要凉的还是热的？”
　　我愣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等下，我去问一下。”
　　匆匆走回内殿，萧清安正趴在妆台上翻看着我那一大堆的首饰，见我回来，就问：“怎么了？没有？”
　　“不不不，”我摇了摇头，“你要热的还是凉的？”
　　萧清安几乎毫不犹豫：“凉的。”
　　我又匆匆跑回殿外，对小梳子说道：“凉的。”
　　小梳子哦了一声，又抬头问我，“凉的加冰还是不加冰？”
　　哈？喝个梅子汤这么麻烦？！我有些晕了，摆了摆手，示意她再等一下，就匆匆跑回内殿，萧清安还是在翻看着那一堆首饰，见我又回来，就又问：“汤呢？”
　　我摇了摇头，“凉的加不加冰？”
　　萧清安点头：“加！”
　　我哦了一声，转身刚要走，却又被他叫住了，“哎哎，算了，不加了。”
　　我：“……”

　　折腾了半天，梅子汤总算是送到了萧大爷的口中，他品尝了一口，满意的笑了笑，“恩，就是这个味道，真是美味啊！”看着我手中的茶杯，将梅子汤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喝不喝？”
　　见他那副宝贝的样子，我就知道他这纯属客套，我若是真的喝了他的汤，恐怕会被他找个借口揍一顿。我不敢尝试，就晃了晃我的茶杯，“不用不用，我就喜欢喝清茶，从苦中品出香甜。”
　　他点了点头，又狠狠的喝了一大口汤，才抬头笑了笑，“好，那我现在继续往下讲了！”
　　我赶紧放下茶杯，仔细听他讲述那个故事最后的一段结局。

　　故事的最后，很短，却很让人意外。
　　顾妃死了，不是在金殿城楼外被当众处死的，而是天牢之中，中毒身亡。顾妃的儿子和双胞胎女儿被人从天牢中劫走，下落不明。
　　先帝因顾妃之死一蹶不振，郁郁寡欢，不久之后就殡天而去了。太后先是痛失金孙，又痛失爱子，也跟着薨了。当今君上作为先帝的唯一遗子，在萧侯爷和谢皇后的辅佐下登位，直到如今。
　　讲到这里，萧清安停顿了很久，抱着他的梅子汤发起愣来。
　　我问：“这就没了？”
　　他恩了一声，“没了。”
　　我皱了下眉，“可是你还是没有说为什么会有个王爷啊。”
　　萧清安咳了两声，又喝了一口梅子汤，才说道：“白氏王族从来都不是一脉单传的，只是因为很少有皇子能活到自己老爹去世而已。比如说先帝的兄弟们，先帝是太宁帝的第七子，在十八年秋天之前，他的兄弟们还在世呢，只不过冬天的时候，就没有听说哪位王爷皇子还在了。大抵都是得了什么病症去了。”

　　我琢磨了一下，侧头看着他，“可是你还是没有说为什么会有个王爷呀。”
　　他哦了一声，摸了一下脑袋，“不好意思，我讲话总会跑题的。”
　　微微一顿，他说道：“当年四国末年，东平叶氏王族向北陵白氏称臣，开国之后，叶家后人十分低调，不接受任何爵位官职，一心向往江湖，十分衷心，因此开国皇帝有令，要求承君位者，必须善待叶家人，不可使叶家无后。十几年之前，叶氏唯一的后人因为一些原因要去少林寺出家，那时他还没有娶亲，光棍一条，先帝为了挽留，强封了一个王爷给人家……”
　　又顿了一下，他笑了，“不过后来还是我爹出马，叶家后人才没有遁入空门啊……”

　　我恍然大悟，“所以，那个什么王爷就是叶家的人咯？”
　　他点了点头，“对，东禄王，说起来，花花，你也认识的，倾覃宫的叶眠，就是这一代的世袭王爷，他的父亲，哦，你大概也认识，就是飞雪山庄的叶盟主，他就是那位要入空门却没有入成被封了王爷最后却成了盟主的叶家后人。”
　　叶眠！王爷！
　　殿外突然一道惊雷劈下，我觉得脑子瞬间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