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

　　这会儿不过才刚过申时，天色虽然有些暗了，各宫也倒不至于闭了宫门无人出来走动，但我们这一路走来，却很是奇怪，不仅连个人影都没有遇见，甚至我都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宫里从来就没有过人。
　　对于这一路的诡异，萧清安却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不紧不慢的在前面走着，偶尔会侧过头来看看我有没有跟上。我突然觉得这条路，和我眼前这个人，是那样的陌生。穿过花园，穿过长长的甬道，终于走到了昭华殿门前，看到小梳子站在门前焦急的张望，我才感觉到了一丝的暖意，好在，还是有人的。
　　见到我们走过来，小梳子就急匆匆的跑上前来，先是对着萧清安欠了下身子，“见过萧侯爷。”又转过身靠到我身边，小声嘀咕：“娘娘，您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而且萧侯爷怎么……”
　　“小梳子。”我打断她的话，咳了一下，正色道：“本宫与萧侯爷有要事相商，你且在这里殿门守着，君上来了也不许进。”
　　小梳子愣愣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说了一声“诺。”

　　因为到了昭华殿，就是我的地盘了，萧清安就乖乖的跟在我身后，进了内殿。关好门窗，确认了没有人偷听之后，我看着萧清安，“现在可以说了吗？”
　　萧清安微微笑了一下，很自觉的在妆台前的软椅上坐了下来，然后瞥了我一眼，“你就打算那样站着听？”
　　随手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好，我说：“好了，说吧。”
　　“好吧，一般这种秘闻啊，都是不外传的，不过其实知道的人也不少，再说，你是我的人，迟早要知道。”萧清安摸着下巴，笑吟吟的看着我。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催促他：“快说吧！急死人了！”
　　萧清安也不再废话，简短的沉吟了一下，他开口讲述了一个关于白氏王族的秘密。

　　太宁帝十八年秋，太宁帝殡天，先帝继位，改号天安。
　　天安元年，先帝立谢氏长女含烟为后，先帝与先后感情甚笃，然而先后三年无子，在朝堂内外的逼迫下，先帝纳左相之女顾氏为妃，三月后，顾妃有了身孕，晋为贵妃。十月怀胎，一朝生产，顾妃产下了一名男婴，以左相府为首的朝堂便奏请改立贵妃为后，然而就在这时，皇后谢氏也被确诊有了身孕，朝堂那帮子人也终于闭了嘴。一年后，顾贵妃的大皇子已经一岁了，皇后的儿子也出生了。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变得不那么圆满了。
　　原本开国以来代代单传的白氏王族，突然有了两位继承人，一场夺位的腥风血雨，就缓缓的拉开了帷幕。
　　天安四年秋，顾贵妃再次被确诊出有了身孕。左相府上下一片喜庆，然而昭华殿却一片昏暗。谢皇后的情绪，从开始的震惊愤怒，逐渐转为平静，后宫雨露均撒，这句话从她决定要嫁给他的那一天就知道了。
　　恰逢南方有情况，先帝要御驾下江南巡访，谢皇后就跟了去。
　　九重昭华宫——当然那会儿还不叫做九重昭华宫——这宫里面，就只剩下了怀有身孕的顾贵妃和一些女官宫女太监之类的侍者了。这是一件让左相府和顾贵妃很舒心的事情，最起码在候产期间，可以不用那么提心吊胆的提防伤害了。而事实上，谢皇后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先帝和谢皇后南下之后先去了临南——说到这里，萧清安笑了一下，解释了一下，“临南候府与王族，自古以来关系就不错。先帝去找了我爹。”
　　临南候，萧清安现在也是临南候，他们家是世袭的。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就又继续讲了下去。
　　先帝和皇后去临南侯见到了当年的临南候，也就是萧清安的爹，他们本就是知交好友，可这次一见面，萧侯爷却狠狠的给了先帝一拳。而先帝也就那么受着，没有半点言语。
　　萧侯爷冷眼看着先帝，说道：“秋仓（大约是先帝名讳），当初你是怎么对含烟承诺的，如今你又是怎么做的，你自己还清楚吗？”
　　先帝沉默了一阵子，只说了一句话，就令萧侯爷沉默了。
　　先帝说：“其实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没有说，如果当初小歌喜欢的不是你，我一定不会将她让给别人。”
　　一旁的谢皇后也惊呆了。顿了半晌，谢皇后才开口，却已经是平静无比，好像只是为了确认罢了，“所以你娶我，只是因为我是她名义上的姐姐？”
　　先帝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萧侯爷，继续说道：“璎儿很像小歌。”
　　萧侯爷眼皮抬了一下，只是长叹了一声，没有搭话。
　　谢皇后也没有再开口，三个人一起沉默着。过了很久——至少萧清安认为是很久的——先帝才又开了口，却已经是在说另一件事情了，“叶晓那家伙总是不肯跟我回去帝京，我自己一个人都快扛不住了，阿寂，不如你这次就跟我回去吧，小歌走了那么久了，安安也该去国子监了。”
　　萧侯爷考虑了一瞬，点头应下了。陪着先帝巡访完南边，就带着幼子回了帝京——也就是如今的王都。
　　这只是个开头。
　　回到帝京之后，谢皇后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之前见到人都是一副温婉的样子，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笑。然而现在，她似乎再也没有笑过了，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说到这里，萧清安又顿了一下，我朝他看过去，却见他满脸的悲戚，我心中一紧，连忙问：“你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笑的有些凄然，“谁都不知道，但我知道。”
　　我瞪大了眼，他这样的表情和语气，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你怎么会知道？”
　　萧清安说：“因为她告诉我了啊。”

　　此时距离顾贵妃生产临盆，只有一个月了。谢皇后似乎在秘密谋划着什么事情，然而一切看起来，又是那样的正常。
　　直到四多个月后，也就是顾贵妃产下一双女婴后的第一百天，这一天，是两位小公主的百日宴，宴会就安排在先帝的昭和殿，办的格外的隆重。外朝内廷，来贺的宾客无数。先帝与先太后也格外开心，特赐了两位小公主暖玉琉璃吊坠，分别刻了两个人的名字。
　　宴会正到情绪高涨时，突然从昭和殿门口闯进来一个人，那人一身宫婢的打扮，一进门就大喊：“君上，君上！救救奴婢！贵妃娘娘贵妃娘！求您放过奴婢吧！”
　　很快，先帝就认出来，这个宫婢就是顾贵妃近身服侍的两名宫婢之一的鱼儿，当下心中就咯噔了一下，他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各位朝臣，刚要开口叫鱼儿去一旁偏殿内等着，坐在他身旁的太后却突然开口了，“你是何人？”
　　小婢子很恭敬紧张又害怕的回道：“奴婢鱼儿，是是是，是贵妃娘娘宫里的贴身侍婢。”
　　太后疑惑了：“既然是贴身侍婢，那为何，今日没有陪在顾妃身旁？”
　　小婢子以一种更惧怕和哀求的声音，几乎是喊了出来，“娘娘要杀奴婢啊！求太后娘娘救救奴婢！求太后娘娘求求奴婢！”
　　太后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是要想自己回去藏着掖着说，肯定是不可能了，所有的朝臣都在这儿看着呢，左相府的人也在呢，临南侯府的人也在，定国将军府的人也在，几乎所有重要的人都在，已经是避无可避了。
　　太后转头看了一眼顾妃，却见顾妃一脸平静，似乎对于堂下小婢子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心中也有些疑惑，就问那小婢子，“你且放心，哀家自会为你做主，那你倒说一下，顾妃因何要杀你啊！”
　　鱼儿怯生生的抬头看了一眼顾贵妃，又迅速低下头，抖着身子说道：“奴婢在顾妃身边三年多了，顾妃其实，其实一直与人私通！”
　　大殿内一片哗然，就连历经无数大事儿的萧侯爷也愣住了，他彼时才八岁的儿子，却一直盯着谢皇后看……

　　萧清安痛苦的抱住了脑袋，“我真的不知道她那时候的惊讶表情是装出来的，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阻止她。”
　　我愣愣的看着他，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萧清安，此刻，他不是江湖中成名的“笑靥公子”，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临南候爷，更不是那个整天追着欺负我的小气鬼，他就像个小孩子，就像真的只有八岁那样，痛苦而无助。
　　看着他的样子，我忍不住走上前去，蹲在他面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那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乖……”
　　天知道最后那个字我是怎么这样顺口的说出来的，我只觉得萧清安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就整个人朝我扑了过来，我反应过来时，几乎是被他紧紧的箍在怀里的。
　　挣扎了几下无效，正想咬他的肩膀，他却突然又一次开口，又一次将故事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