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人不寐

　　张凯拖着编织袋回到招待所，带了一身的伤，前台的小姑娘看了吓了一跳，心说这大哥是没讨着工资啊，给他开了之前退的那个房间，同情地目送他上楼。
　　现在人们外出大多住连锁酒店，小招待所又破又旧，冷冷清清的，入住率不到三分之一，张凯之前的房间自然还空着。他把行李放好，犹豫着要不要给弟弟张珂打个电话…还是不了，他明天一早就走，小珂知道他受伤的事一定会担心……

　　张凯在招待所附近胡乱吃了晚饭，买了份参考消息回到房间，还不到六点。空调在他出门时就打开了，现在房间里正是最舒适的温度。招待所的空调是那种老式的柜机，制冷效果不佳，但降温的幅度刚刚好，不会吹得人皮肤冰凉；发黄的亚克力外壳透着一种熟悉而安心的感觉。又旧又破，但很好用。张凯想到了自己。
　　他忍不住又联想到白天遇到的那个何老板，打扮入时，长得清秀白净，和他弟弟有点相似，但更像韩流明星，现在的小姑娘应该很迷他这种类型吧。
　　年纪轻轻的就开了店…家世一定也很好。他身上还有淡淡的香味，一个男人把自己收拾得这么好，脾气却臭得不行，一定从小没人和他唱反调，让人宠着捧着才有这副锋芒毕露的样子。看似精明却又容易冲动，意外的关心他……是因为敲了他一笔内疚了么，小奸商。张凯莞尔。

　　张凯窝在床上看了一会电视，只有十几个台有信号，其他都是雪花点；他起身去角落里积满水垢的浴室，只用湿毛巾避开伤口擦了几次身子，关了灯和电视，回到床上躺下。
　　存款还有五万多…张凯躺在床上难得的开始胡思乱想，在外打工了快十年，工资不算太少，但除开每月给父母、给小珂打过去的就攒不下什么钱了……小珂要买婚房，首付不知还差多少，不过女方家里条件很好，她会出一部分吗？说起来，小珂的女朋友比起上大学的时候懂事多了，会做饭了，但还是很讨厌他……讨厌他的女孩几乎和喜欢他的一样多。而他唯一谈过的一个女朋友，一年前就吹了。小珂结婚之后还有很多要用钱的地方，那他至少三十岁以内是别想有钱娶媳妇了。可是等他年纪再大一点，还有女孩愿意喜欢他吗？
　　当他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竟然失眠了——都是被白天那个小子刺激的——何秉烛这种男人要是奢侈品，那他连经济适用品都算不上吧。人和人一比，当真是云泥之别。
　　张凯房间的窗户朝马路开，这一边没有夜市，一到晚上就冷清得多，只不时有夜行的车辆经过，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地传来，和着偶尔响起的犬吠声，诡异地衬出了夜的寂静。
　　窗外的霓虹灯一盏接一盏熄灭，这座聒噪的城市睡了，张凯却还醒着。没有月光的照映，眼前是失明般的漆黑一片。缺了一角的玉龙龟贴在他胸口，让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一股巨大的不安笼罩着他。

　　“哒、哒、哒。”
　　门外走廊响起了脚步声，声音清脆，鞋跟应该很细。
　　“哒、哒、哒、哒、哒。”
　　脚步声的主人在张凯门外缓慢的踱过来，踱过去，在走廊里的一段长度内徘徊，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晃荡。张凯想出去劝劝她，结果被自己这个想法蠢到了。真是多管闲事。
　　那个想象中的女孩却突然下定决心一般，脚步声频率加快，声源越来越接近，然后在张凯门前停下！
　　张凯头皮发麻，又看了一眼手机，01:13。
　　脚步声近在门口，却没有停下，仍在逼近！不多时，鞋跟踩在走廊水泥地面上发出的哒哒声变成了更为清脆的，踩在瓷砖地面的啪啪声。
　　“她”，进来了？！
　　脚步声只停了片刻后又响起，这下张凯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就在自己床边！
　　手机握在他手上，只要他按下一个键，手机发出的微弱光亮就能让他看清，此刻站在他床边的是个什么东西。
　　然而他却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整个人被冻住一般，几次睁眼，闭眼，眼前俱是一样的漆黑。张凯与一股桎梏住他全身的力量僵持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冷汗从额头和背后不断冒出，带走他的体温。
　　张凯无声地大喊：
　　何秉烛！

　　何秉烛是个夜猫子，转钟后他还在电脑前和大学同学叶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腾出一只手拿着手机，调出白天存的张凯的手机号，无意识地翻来翻去。
　　叶晖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清辉：联系方式都有了，你可以改天找他玩啊，约着打个桌球什么的总行吧。
　　Somnambulist：可是他明天就走了。
　　清辉：唉，他赶着回去干什么啊。
　　Somnambulist：……上班啊，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清辉：扯呢，怪你魅力不够啊。
　　Somnambulist：我觉得我们都想太多了，首先他肯定是个直的……
　　何秉烛郁闷了一会，拿着手机起身准备去睡觉，突然倍儿爽版金坷垃的铃声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吓得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一看来电显示他几乎要晕过去，迅速码字发给叶晖：他他他他给我打电话了！！！！！！
　　何秉烛哆嗦着接了电话，颤颤巍巍的一声：“喂……？”这么晚打过来……那必须是约炮吧。
　　“何老板？是你吗？”
　　“嗯…有什么……”
　　“喂？在吗？说句话？”
　　我在啊！何秉烛听张凯慌乱的语调，就算再二也知道不对劲了，大声道：“大哥！出什么事了！你在哪！”随即又抓狂地想：如果真是撞鬼……那无线电话有个屁用啊！
　　对方没有回答，挂断了。

　　张凯从招待所出来一路狂奔，街道两旁门户紧闭，没有月光的夜里，路灯的昏暗光芒给他一种不见天日的压抑感，他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一个逃不出的梦境……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个通宵营业的副食店，里面有公共电话可以用。在店主狐疑的目光下张凯强自镇定了一会，从手机里找出何秉烛的号码，用公共电话再次拨过去。
　　结果何秉烛电话占线……再打，还是占线。
　　这时张凯反而冷静了下来。副食店对面是一个居民社区，这里有光，有人，“那个东西”并没有跟过来。
　　张凯买了包烟，点燃一支叼在嘴里，又拨了一次何秉烛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何秉烛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张大哥，是不是出事了？你在哪？”
　　张凯把小区名告诉何秉烛，对方说：“你别乱跑，我马上就到。有事见面再说。”
　　烟头一明一灭，抽了烟张凯仍觉得身上阵阵发冷，套上了匆忙间带出来的一件衬衫，回忆起刚才的情形。

　　十分钟前。
　　张凯身体被钉在床上，想起了白天奢侈品男对他说的话，默念何秉烛的名字，霎时笼罩着他的精神的黑暗一扫而空，那股无形的力量撤去，他大口喘息着坐起身，拿着手机，摸索到电灯开关的位置，啪一声，满室明亮。
　　刚才是幻觉，心理作用。张凯想。而且这么晚了也不可能打电话把何秉烛叫起来吧，打了怎么开口呢，说他害怕，睡不着，要他过来陪着？张凯被自己逗笑了。再说他们也才刚认识不到一天。
　　甫一放松，准备躺下接着睡觉，张凯余光瞥到墙角。
　　有个人影。
　　……
　　害怕是什么感觉？张凯现在知道了。心脏仿佛被狠狠撞击一下，接着泵出冰冷的血液，把这种令人崩溃的战栗传送到四肢百骸。
　　张凯定了神，再次往那个方向看去，那里确实有个人影，而且是个长发女人，抱膝蹲在墙角。
　　张凯疯了。
　　这地方没法住了……这里有鬼……
　　他从不信鬼神之说，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就算这个“女孩”只是过来跟他打个招呼，他的神经也不至于粗到能和“她”共度一夜。
　　张凯背部僵硬，缓慢动作着穿上裤子，身体发虚发冷，又一点点、一点点地伸出手，捞起一件衬衫，妄想在不惊动“它”的情况下，离开这里。
　　张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墙角……
　　它不见了。
　　没有思考的时间，紧接着“嗞”一声电流窜过，灯灭了。
　　眼前恢复绝望的，失明一般的黑暗；不是错觉，脚步声再次响起。张凯彻底崩溃，拿着衣服和手机径直往房门的方向跑去。
　　出了房间仍是一片漆黑。然而多余的脚步声告诉他分明有什么正在追赶自己，张凯大声叫道：“有人吗！”边跑边拍沿途的房门，没有人开门，甚至连被吵醒的房客的叱骂也没有，回答他的是身后更多、更杂乱的脚步声。黑暗，孤独，恐惧，共同带给他置身于非人间的错觉。
　　借着手机的亮光飞快下楼，他边跑边在手机里翻找何秉烛存下的号码。何…H…没有！张凯抓狂地把通讯录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快要放弃的时候找到了排在通讯录第一位的联系人：爱你的何老板。
　　张凯：……
　　电话拨过去，等候音只响了四下就接通了。他没睡……张凯“喂”了好几声，听筒内“嗞嗞”电流声不断，对方没有回答。
　　张凯挂断电话，头皮发麻，双腿凭着本能奔跑。
　　电话挂断之前，他分明听到一个沙哑的女声从听筒传来：
　　“救我。”

　　张凯跑到街道上，麻木地跑了许久后身心俱是松弛下来。
　　前面有光。

　　有光……张凯眯起眼，一辆白色的奥迪A4嚣张地开着远光灯，把一小段路照得亮如白昼，停在张凯面前。何秉烛从车上走下来，穿着浅紫色的丝质睡衣，怔怔看着张凯不知道说什么。
　　张凯一吸鼻子，说：“那个，我要说我见鬼了，你信么。”
　　何秉烛点点头，眼中水汽氤氲，喃喃道：
　　“跟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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