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死这个魔王，我就回老家结婚了

　　脖子上的凉意让我从梦里惊醒。

　　其实那是个挺不错的梦。

　　在梦中，我曾认识的人们都聚集在了一起，在一片空旷开阔的草地上，大家围着长桌举杯相庆，言笑晏晏。

　　我看到金发的菲茨走到矮小瘦弱的司各特面前，少年蹲下/身去抚摸男孩的头顶，却被后者巧妙地闪开，并同时抽走了他背上的弓箭。

　　我看到克莱西特和他的父亲并肩而坐，面容还很年轻的索夫·杰拉德笑着侧头和他的儿子说着些什么，后者正襟危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父亲，仿佛要把他的模样牢牢刻在脑海中。

　　我看到拉法尔·埃尔德坦耀眼的红发，他似乎比上次我见到他时要年幼很多，此时正一左一右地拉着两个人。左边的女人高贵端庄，身穿一袭淡紫色的长裙，碧绿的眼瞳和拉法尔如出一辙。右边的男人则正因为男孩撒娇的行为而摇头皱眉，他是一位快步入中年的绅士，一头红发的鬓角已经泛灰。

　　我看到乔治大叔坐在长桌的尾侧，他身穿我从未见过的华丽衣服，高举酒杯，旁若无人地往嘴里倒着上好的蜜酒，一只手还抓着冒着热气的烤鸡翅膀。

　　我看到国王老爹正和一位陌生的女人说话，那女人身披白色的长袍，戴在头上的兜帽遮住了她的面孔。老爹神情紧张，耳根泛红，不敢朝女人的方向看，却又忍不住在对话的间隙里偷偷扭头张望。

　　我看到司各特抓过弓箭跑向远处，没留意被脚下的石子绊得摔了一跤。一双温柔的手将他扶起，顺着那双手往上看去，我看到了一位棕发的美丽妇人，她冲呆住了的司各特微笑，妇人的肩头坐着一只丑丑的小狗布偶。

　　我看到罗兰独自站在离大家很远的外围。法师的银发已经长过肩膀，似一条瀑布，披散在他的背后。他低头注视着手中的法杖，那似曾相识的法杖弯曲蜷绕，杖顶镶有一颗浑圆的紫水晶。

　　我看到一个身穿全黑衣服的男人，他的脸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两位少年站在远方，正笑着朝男人招手。

　　一位少年有着艾尔特王国惯有的黑发，长及脖颈的黑发被白色缎带束成一束垂在脑后，他相貌清秀，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

　　另一位少年却要夸张上许多，他咧着嘴，又蹦又跳，浅棕色的乱发随着他的动作飞舞。

　　“来呀。”他对着男人大喊：“快来加入我们呀。”

　　黑衣的男人犹豫着往前迈了一步，阴影在他的身侧散去。

　　我看到他的灰发，他的眼瞳，那熟悉的面庞和鲜红的巨剑。

　　“西泽尔。”我低念出声。

　　男人应声朝我看来，那熟悉的脸庞上居然浮现出我不熟悉的表情。

　　隔了很久，我才发现，那居然是微笑。

　　我从未见过的微笑。

　　混合着爱恋，愧疚，执着，和如愿以偿的怅然。

　　“辛西娅。”他喊我。

　　但我却知道，那不是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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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周围弥漫着一股陈腐的臭味，似乎是久未通气的地下，一切东西都在狭窄封闭的空间里缓缓腐败变质，直到发酵成这样的异味。

　　我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衣服仍旧是之前的衣服，被剑穿过的地方破了个洞，但衣服下我的身体却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既没有流血，也没有留疤。

　　赤着的脚踩在厚厚的稻草堆上，带来酥酥的痒意。我摸索着周围的环境，虽然这里没有一丝光线，但就已有的认识来推断，我隐约猜到自己应该是被关在某个地牢的囚室里。

　　一阵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从不远处传来，我赶忙停下到处乱摸的动作，趴回地上，假装还在昏迷中。

　　跳动的烛光透过铁门上的小窗口映了进来，我看到那火光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我牢房的门前。

　　“还没醒？”我听到守城护卫团那个男人恶心的声音，慢吞吞拖着长腔：“这都快两天了，不会真死了吧？你给我进去看看。”

　　钥匙插入锁孔中，咔哒，转动一下，咔哒，又是一圈。

　　我听到铁链被放下的声音，我听到鞋子踩在稻草上的声音，我听到衣料窸窣逐渐靠近。

　　一只手探向我的额头，那只手冰凉无汗，有让人安心的熟悉触感。

　　“怎么样啊？”那男人还在门外问道。

　　“您最好亲自进来看一下。”蹲在我身边的人回答他：“情况没有想象中的乐观。”

　　“操。”男人骂了句脏话：“那个蠢蛋伯爵早不撤退晚不撤退偏偏挑这个时候，他自己搞丢了国王居然要怪到我们头上？现在还派兵来要人，他/妈/的，老子今天要是交不出个活的指不准要被怎么整！”

　　他边骂边往我的方向走，还不忘威胁别人：“你虽然是伯爵大人的人，但别忘了，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要是你没能救活这个小鬼，我可要拉你一起倒霉！”

　　“您多虑了。”相比较男人的粗鲁，这位蹲在我身边的人简直温文尔雅，他安抚男人道：“我不会让她死的。”

　　“那就好。”男人哼哼唧唧走过来，举着蜡烛往我的脸上照：“要我看什么？”

　　“看你犯下的罪孽。”

　　那刚刚还蹲在我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男人的背后，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空气中虚虚一捻，男人端着的蜡烛便陡然熄灭。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在无尽的黑暗里，男人之前的趾高气扬不复存在，他惊恐道：“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想让你去死而已。”

　　回答他的是三道骤然闪现又蓦然熄灭的白光，在短暂的光亮里，我清晰地看到每道闪光都在男人的脸上、身上、手臂上留下了数条狭长的伤口。

　　又一道亮光在我的身侧闪过，劈碎了紧紧铐住我的铁链，那身穿长袍的身影弯腰抱住我，宽大的斗篷将我严实合缝地包裹在其中。

　　“回家的时间到了。”我抬头，看到银发的法师在对我微笑，银框眼镜下靛紫色的眼睛里有着少见的温柔：“公主殿下。”

　　“你想杀了我自己一个人邀功？”在我们的身后，那如丧家之犬的男人还在徒劳地挣扎：“这样好不好？只要你放过我，之后的报酬我二你八！想想看，多划算！”

　　“不要和我说话。”罗兰嫌恶地皱起眉头：“我没有和畜/生对话的爱好。”

　　“但……！”

　　男人未说完的话被永远地留在了喉间，罗兰转身，被他抱在怀里的我看到男人双目圆睁，如离岸的鱼般张开又合上的嘴里发不出一个音节。

　　“我说过了，闭嘴。”罗兰冰冷地命令道：“我不喜欢重复自己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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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男人不可思议地去抓自己的喉咙，他嘴巴圆张，似乎是想要试图发出声音，在试了好几次发现徒劳无功之后，他半是惊恐半是愤恨地看向罗兰，那视线里满是恶毒的诅咒。

　　罗兰没有理会男人的怨恨，他甚至连看都不曾多看男人一眼，而是抱着我转身就准备离开。

　　突然一道剑光闪过，罗兰轻巧地避开。他重新回过身来正对着男人，我看到那人的手中拿了把剑，正疯了一般地向我们砍来。

　　他的剑术毫无章法，一顿乱挥，似乎只是为了泄愤。

　　但即使是乱挥，频率高了，也总有几剑能近得了罗兰的身侧。

　　罗兰手上还抱着我，面对一个不要命又出离愤怒的疯子，有时躲闪得没有那么及时，便会被他的剑锋擦过衣袍。

　　眼见自己似乎处于上风，那男人疯狂的眼睛里浮现出得意的色彩。他的嘴角高高拉起，手上劈砍的动作也越来越逼紧。

　　那仿佛中了邪的样子让人看着毛骨悚然。

　　但我却无暇多分心去关注他的表情。
　　我的注意力完全被他手上的那把剑吸引住了。

　　那是一柄纤长优雅的细剑。金色的剑柄上饰有浮雕，数颗红宝石镶嵌在其中，白银的剑身即使在黑暗中也有着盈盈的光彩。
　　它做工精美，看起来更像一件艺术品，而不是武器。

　　那是一把和这个男人的丑恶完全不相称的剑。

　　这样的剑，应该属于高贵有礼的骑士。他会握着这柄剑向君主宣誓效忠，他会挥着这柄剑保护弱小和女士，他会在热闹的比武赛事上用这把剑赢得荣耀，他会在踏遍的千山万水中用这把剑留下美名。

　　我认识这柄剑。

　　也认识它真正的主人。

　　和眼前这个疯狂恶心的男人不同，他是一位配得上这柄剑的人，一位真正的骑士。

　　不知是被他频繁不断的攻击惹烦了，还是被他脸上丑陋的表情恶心到了，罗兰不快地手一扬，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男人立刻像雕像一样僵硬在原地。

　　“我太大意了。”银发的法师竟有些感慨：“没想到有人不说话也能这么烦。”
　　他欲带着我离开这里，但我却挣扎着挣脱了他的怀抱，跳下地往那仍握着剑的男人面前跑去。

　　“你是从哪里拿到它的？！”我忘记了眼前的人不能说话，我忘记了罗兰还在身边，我忘记了所有的一切——身处的环境，受过的苦难，所有过去三个月里曾经发生的事情。

　　此时的我，只是数十日前那个在城门处傻傻等待骑士回来的小女孩。她还记得那个约定和诺言，但许下诺言的人却永远地消失在苍茫的人海中。

　　“你说啊！它真正的主人呢？！”我哭喊着去踢打那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人，但就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丝毫动不了他半分。

　　“哈哈哈，小公主，你就死心吧。”那原本不能说话的男人突然开口，嘴里的言辞像毒蛇的汁液向我喷洒：“我是从一个残废手里拿到这玩意的。反正他断了只手也没这个命再用剑了是不是？如果那就是你要找的人话，还是趁早死心吧。老子早就一剑穿心送他上西天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泪水滑落我的脸颊。起先我还不明白他到底说的是谁，直到分别前乔治大叔缠着绷带的手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们佣兵有债必还。”大叔的话音还仿佛恍然可闻：“那把剑我会帮你找回来的。”

　　“你把他怎么了！！”

　　“我自然是杀……”

　　男人的话没有说完，他一张一合的嘴里又一次无法发出声音，试了好几次之后，他终于愤愤地放弃，只是投给我一个幸灾乐祸的讥笑。

　　“你为什么不让他说？！”我愤怒地转头质问罗兰：“我要听下去！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后呢？”罗兰漠然地问我：“继续为自己的无能哭泣？”

　　“我……”一时张口结舌，我咬紧下唇，视线被泪水模糊：“你也听到了啊！他杀了大叔！乔治大叔收留了我，帮我找回了这把剑，还对我那么好，他居然……他怎么敢……”

　　我再也说不下去，也再也无法承受男人嘲讽的眼神和罗兰淡漠的反应。向前跨了几步，我奋力从仍不能动的男人手中夺回那把剑。

　　“这不是你的东西！你不配拥有它！”

　　笨拙地挥起那把剑，我闭上眼睛用双手将它高举过头顶劈向男人，想用它来结束这个无耻可恨的卑鄙小人的生命。

　　正如他对那些无辜的路人做过的一样，正如他对乔治大叔做过的一样。

　　在闭上眼睛之前，我看到男人的神情从先前的无所谓到惊讶再到恐惧，那双只会嘲笑人的眼睛里浮现出的切实惧意让我莫名地觉得过瘾。

　　“杀了他。”

　　一个声音在我的心中响起。

　　“都是他害得你东躲西藏，都是他害得司各特被鞭打，都是他害得你们被迫放弃朋友和回忆。”那声音如同鬼魅，在我的耳边呢喃：“他杀过那么多人，他是凶手，是屠夫，是刽子手，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人。杀了他，是为民除害，这和杀了一只害虫有何区别？”

　　我咬紧下唇，手不自觉地颤抖，那声音却一道紧过一道：“快动手，让他也尝尝任人鱼肉的滋味，让他也知道当日那个无能的小女孩也会有这样的胆色。”

　　“你不是想复仇吗？”心中的声音急切地催促我：“连这样一个人都解决不了，还怎么去面对那个曾经杀了你的男人？”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我大喊一声，泪水从眼角渗出，挥剑狠狠地朝男人的方向砍去：“有债必还，你欠大叔的命，就用你自己来换！去死吧！”

　　但回应我的是金石相交的清脆声响。

　　我被反弹回来的冲击力震得往回退了几步，杰拉德的剑从我的手中落下。

　　我惊讶地睁眼，看到是罗兰用匕首挡住了我的攻击。

　　见我剑已脱手，白袍的法师将匕首收回。他的手在空气中轻轻一招，那柄落在地上的细剑便像听到他的呼唤一样乖巧地落入他的掌中。
　　端详了这剑片刻，他熟练地用它挽了个剑花，那柄剑便悄无声息地没入他的衣袍中。

　　“你怎么也会用剑？！”我大惊，这个家伙还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我以前也是用剑战斗过的人，”罗兰无所谓地答道，似乎对自己的过去毫无留恋之情：“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但相比起他的过去，刚刚发生的事更让我不能理解。

　　“你为什么要救他？”我质问他，银发法师的身后，那个侥幸捡回一条命的男人正在瑟瑟发抖。

　　“救他？”罗兰轻笑一声：“我怎么会救他，我救的是你，辛西娅。”

　　“什么？”

　　“杀人并非一件快乐的事。”罗兰摇头，仿佛对此颇有体会：“每一条血债都会让你的灵魂蒙上一层阴影，每一次的杀戮都会让你向着更深的方向堕落。”

　　“直到……”他轻叹，转头看向那个被钉在原地的男人：“直到你也成为和你所憎恨的那些渣宰一样的存在。从此往后，万劫不复。”

　　“你的双手还很干净，正如你的心灵一样。”他看着我，如同玻璃般透亮的眼瞳里有我读不懂的情绪：“堕落很简单，辛西娅。不要这么着急，你有的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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