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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时值暮春,天阶下着小雨,像个害羞的姑娘丝丝飘落在春衫,沁入衣襟渗入温热的皮肤,带着凉凉的寒。
“阿嚏。”罗小扇哆嗦地揉了揉两胳膊的衣服,早知道就该带件外套。更糟糕的是雨竟然有下大的趋势,没带伞啊,罗小扇默默地在心里低咒,真是时运不济。
情绪低落,公车却像是故意和人逗趣一样迟迟不来,正当罗小扇准备再次咒骂的时候,突然发现头顶出现了一把伞,欣喜地转过头,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正对她友好地笑,“一起撑吧。”
一股暖流涌入罗小扇的心房,一如多年前的某个暧昧的傍晚某人轻柔的关切,出门时的糟糕心情瞬间荡然无存。罗小扇毫无保留地扬起笑,“谢谢,真的太感谢了,你是好人。”对方依旧友好的回答:“不用客气。”
下午回到家,罗小扇将自己整个人抛在床上,一只手扯过被子连身带头蒙了进去。这场春雨勾起她太多的回忆,眼睛是酸的,鼻头是酸的,连带心也是酸的。那个人在离我相隔几千里的城市变成了我不可言说的忧伤。
罗小扇想他,此刻尤甚。
罗小扇喜欢那个人,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但她是如此的胆小,千般关注万般留意最终将它变成一颗暗恋的种子深深埋在了心灵的最底处,无人能企及,连她自己也从来不敢将它打开,生怕划开了心,流出了血然后变成永远抹不去的疤痕。
那个时候的罗小扇14岁,在那个情书漫天飞的学校里,仗着自己的小聪明,自以为看透世间繁花,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冷眼看着那群少男少女复杂的忧伤情怀,像个不合群的孤僻少女。
认识夜凉阶刚好是初三的一次合班,由于很多人中途选择去读艺校,班级的人去了不少,学校就将人数最少的两个班合并了。
课间,罗小扇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地观察着各色的人,然后她第一次看到了夜凉阶。个子矮矮的,身材瘦瘦的,面色也是黄中带着黑,因为穿着件红体恤的缘故更显得他人像个从非洲偷渡出来的一样。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不打眼的,但是罗小扇就是皱着眉移不开眼。她坐在教室的第二排,眼睛从教室门向外看去,见他扛着把大扫帚和一群人在走廊上疯狂地玩闹,那么多人罗小扇单单就只注意到了他,而这,几乎成了她往后枯燥学习生涯的一种戒不掉的习惯。那时,在罗小扇的眼里,夜凉阶活泼好动得就像一只在花丛中嗡嗡地吵个不停的小蜜蜂,甚是聒噪。罗小扇觉得此人很讨厌,玩闹起来跟个疯子一样,不仅在男生堆里玩得疯,连女孩子也是经常围在他身边闹个不停。每次听见他逗得女孩子咯咯笑的声音,罗小扇就暗地里咬牙切齿,该死的夜凉阶成天就只知道像只花蝴蝶一样地招花。
天气渐渐转凉,校园里的空气清新流转,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桂花香气,这样的气息一直延续到了寒冷的冬天也未曾散去。此时的夜凉阶终于没有再穿他那碍眼的红艳艳的体恤,脖子上却多了一条大红的围巾,上面还缀了一大朵红色的绒线玫瑰花。罗小扇觉得恶俗,夜凉阶总是有那个本事让人忽略不了他。这样强烈的存在感来源于他与众不同的品味。罗小扇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喜欢红色的男生,并且处处彰显出来。
那时,罗小扇厌恶夜凉阶,从他的外貌到他的性格,还有那另类的喜好都让她厌恶到极点。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那个天天扎在人堆里玩闹的人虽然一点也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数理化却学得相当的好。一想到此罗小扇就觉得愤怒,上天为什么这样不公,明明她才是埋头苦干的那个人,为什么考试却总是考不过他。
初三,罗小扇化愤怒为动力,竟让她以擦线的分数考进了市里的重点高中一中,能进入那号称有些百年历史的中学,让罗小扇高兴了一个暑假。
报名的那天竟然好巧不巧的又看到了夜凉阶,他背着一只大黑书包,从罗小扇身边慢悠悠地走过,没走几步又退了回来,“同学你看着怎么这么眼熟?”这是罗小扇第一次和听他和自己说话,自己却气得无语,初中好歹一个班呆了一年,竟然只是脸熟。罗小扇白了他一眼急步去了自己的教室。这个人果然有本事让她心潮气伏。
罗小扇走到自己的教室找了个前排的空位坐了下来,环顾四周打量着陌生的教室,然后她就看到夜凉阶正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标牌,随后慢悠悠地踏进了教室。罗小扇目瞪口呆,这样也能碰见,太有缘了吧。
他走进教室,冲罗小扇露齿一笑,“嗨。”然后经过她身边在她后面的位置坐下。罗小扇假装低头垂眸不理,心里却起了一丝微妙的涟漪,浅浅淡淡无甚波澜。
高中的生活和初中又多了一丝紧张和吃力,不知不觉间罗小扇变得更加的沉默安静。看着课间依旧活泼喧闹的夜凉阶她的心里滋生出一丝羡慕。无论什么时候见他都是一付活力四射的样子,他就像阴暗浓密的云隙间撒下的一束光,让人觉得温暖并且充满希望。
有人拍了她的肩膀,罗小扇没好气的回头,心里却微微跳跃,“干嘛?”
夜凉阶眯着眼对着她笑着念她的名字,“罗小扇?”罗小扇第一次听见他念出自己的名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于是抬头认真地看他,然后她第一次看得呆了。以前没注意,原来他有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像浩瀚的暗夜星空,深邃明亮且干净,仿佛容纳了世间所有的智慧。那一刻罗小扇被那双眼睛深深吸引,她想,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让人沉醉的眼。等她从那双眸子拉回心神,声音明显就带了一丝心虚和慌乱,“喊我名字干嘛?”
夜凉阶坦然地看着她说:“突然想起一句诗,嗯......天阶夜色凉如水,轻罗小扇扑流萤。”
罗小扇鄙视地翻白眼,“语文差就不要卖弄文学好吗?连首古诗都能背反。”
夜凉阶不以为然,“其实我只是想说咱们的名字竟然在同一首诗里,觉得很奇特罢了。”我默然地转头,却难得的好心情。
高二的夜凉阶在一点点变化,人依然活泼却渐渐收了疯狂,依然喜欢红色却不再将它彰显出来,他也不再一下课就逗女孩子开心,而是在位置上静静地做各种试卷.......罗小扇发现她竟然一点也不讨厌他了,连那些她一直不喜的种种缺点都变得微微喜欢起来。
黄昏的傍晚云霞已经褪去,罗小扇站在教室的走廊里望着天边最后一丝微弱的艳色光晕。突然头上被人轻拍了一下,被吓了一跳的罗小扇猛的转身,然后惊慌的往后退去。朦胧昏暗的光晕中,夜凉阶竟穿了一件雪白的外套,衣服上的帽子罩在他头上,挡了光线,脸上夸张的笑显得恐怖,惊魂未定的罗小扇突然就想到了很久以前看的一部恐怖片<<魔童米路>>里的主角米路,很是迷人。
罗小扇质问他,“你干嘛吓人?”
夜凉阶露出无辜的表情,“是你看得太专注了好吗,喊你看半天了也没反应。”
“是吗?”罗小扇疑惑,又有点不好意思,她一向发呆惯了,这样的情形以前也有发生过。
“我骗你干嘛,快上晚自修了,走,进教室了,哪里不好站偏站在风口,冷死哥了。”
“哦。”罗小扇跟上他的步子,忍不住开口,“夜凉阶你穿白色比红色好看,真的,和小米路一样特别帅。”最关键的是即使人黑也多了一丝魅力。
夜凉阶头也不回,完全无视了她的建议。
那个冬天,罗小扇发现夜凉阶似乎特别喜欢那件白色外套,而她也特别喜欢看他,夜凉阶认真写作业的脸常常让她移不开眼。
夜凉阶的理科一直学得很好,物理尤甚,所以他一直担任班里的物理课代表。只是高二的时候班级最受同学喜欢的物理老师突然换了人,这让班级的人情绪降到了低谷。那一次班级的物理成绩惨不忍睹,夜凉阶物理成绩竟然第一次没及格。罗小扇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消极颓废的夜凉阶,失了往日的活泼,他低着头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知怎么的罗小扇觉得心里闷得慌,她突然很想过去安慰他,让他不要难过,可是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晚上罗小扇独自回到宿舍,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诡异,她靠着寝室的门呆呆地望着头顶的白炽灯,柔和的光线蒙了淡淡的雾气,眼前似有大朵大朵的雪花在纷纷飘落,冰冷了她的心。
也就在那一刻,罗小扇突然发现她喜欢上了夜凉阶,那个她曾经不喜到极点的人。可是,这是多么可笑的发现。
自从发现自己喜欢夜凉阶以后,罗小扇对他的关注又多了几分,看他慢慢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又恢复了平日的开朗罗小扇一直阴霾的心也终于放晴。她开始把夜凉阶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收集起来储存在心上,一点一滴慢慢积累。
时间在这样偷偷的关注中过得特别的快。
高三,无论是夜凉阶还是罗小扇都处在高考备战的紧张中。炎热的夏季悄然袭来,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每一分钟都是一种挠心挠肺的煎熬。而此时的罗小扇不仅为高考煎熬着,也为她那未曾见光的暗恋煎熬着。夜凉阶,夜凉阶,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焦躁不安。她想她不能等到高考之后了,高考之后的未知让她无法预测。
她要告诉他,告诉他她喜欢他。
罗小扇决定告白的头一天晚上,她写了一长长的封信并且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雪白的信封,她想把自己所有的喜欢都装在里面让他看到她满满的喜欢与诚意,哪怕没有任何结果。做好了这一切后,她甚至一整晚都没睡好觉。
第二天罗小扇将信封揣在兜里,无精打采地去了教室。坐在位置上,罗小扇无力地爬在桌子上准备休息一下,却被同桌李英拉了起来,“唉,小扇你以后和夜凉阶的关系可要注意着点。”一提起夜凉阶罗小扇立刻忍了瞌睡爬了起来,“为什么?”
李英惊讶,“你难道不知道?”
罗小扇懵了,“什么不知道?”
“杨雨欣是夜凉阶的女朋友啊,平时不要和夜凉阶走得太近,她这几天看起来不太高兴哦,听人说是吃醋了,可别波及到你。”随后又自言自语,“你竟然不知道他们俩交往的事,真是奇了怪了,全班所有人都知道的好吗?”
“哦,知道了。”罗小扇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句,又爬在了课桌上,只是这次却睡意全无。夜凉阶的女朋友,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紧,原来这就是结局么,连开始都不允许。有泪水无声滴落在课桌上,浸湿一片。夜凉阶,原来有人比我更先发现你的光芒,你的好,所以你终究不是属于我的。可是怎么办,我的心里早已经被你的点点滴滴装满,又怎么舍得拿出来丢掉。
最终,那封花了罗小扇所有心思和精力的信还是没能送出去。
中午正是阳光最晒人得时候,教室里大都安静地爬在课桌上午睡,只有个别的人仍静静地写着题,罗小扇揣了信默默地走出教室,向操场走去。阳光肆无忌惮地打在她身上,罗小扇被阳光晒得头脑发疼,却仍向着篮球场的林荫道走去,那里密密地种着两排柳树,罗小扇在一棵柳树下站定望着那棵垂柳出神。这两排长得繁盛的柳树是一中的一大特色,曾经有一位外地老师惊奇地说,“这个学校太奇怪了,竟然把一直长在河边的柳树种在学校的路边。”
夜凉阶活泼好动,所以即使身材矮小也喜欢来篮球场打篮球,打篮球的他看起来总是沉着而又灵活,让人惊叹。打累了,他总是喜欢靠坐在这棵柳树下休息。而现在就让她将那胎死腹中的心事连同她所有关于夜凉阶的记忆都悄悄埋葬在这棵柳树下吧。
罗小扇埋好那封信,像每一次夜凉阶休息的时候一样靠坐在柳树下,仰头透过浓密的柳叶看那缝隙中撒下的斑斑星光,然后慢慢闭上了眼,有泪轻轻划过脸庞。
突然身下一阵巨颤,还没睁开眼就听见“轰”地一声,有建筑坍塌的声音。罗小扇惊慌地起身,向教室方向跑去,还没出操场,就看见有惊慌奔涌而出的学生。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罗小扇一个踉跄扑到在地,抬头入眼的景象让她瞬间睁大了眼睛,她看见那栋曾经被老校长骄傲的挂在嘴边的有着百年历史的高三大楼突然间轰然坍塌,连颤抖都不曾有过。身边熟悉的,陌生的面孔不断从身边快速跑过,各种惊叫的声音夹杂在一起,让人悲痛。罗小扇爬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为什么没有那个人的影子!罗小扇爬起来准备继续往教学楼方向去,却被迎面而来的李英一把拉住,惊呼声,“罗小扇,你怎么在这?”说着使劲拽起她就往后的大操场拖去。
回过神的罗小扇双手紧紧拽着身边人的手,“李英,其他人呢?”
“我不知道,我是刚上完厕所准备回教室,发现地震就往下跑了。”李英一边拉着她跑,一边喘气。
罗小扇松开她的手就要往回跑,却被李英抓住了,“你干嘛去?”
“我要回教室看看。”
“你疯了?”李英不可思意地看她,“你没见现在还晃得厉害吗?”
罗小衫奋力挣扎,焦急地大吼出声,“还有人在里面。”
李英死死抓着她不放,“大楼已经塌了,你去能有什么用,不过是找死,我不会让你去的。”
罗小扇挣脱不掉,无力地坐在地上,抱膝痛哭。夜凉阶,夜凉阶她没看见他出来。
那时,突如其来的大地震,一中的学生只有三分之二的人逃了出来,搜救出来活着的也不过一百三二人而已,夜凉阶不在其中。
罗小扇颓丧了几天,接到了母亲电话,原因是爷爷八十的整寿,勿必回去。当年罗小扇考到b市后就一直在这边学习,毕业然后工作,一次也没回过,家里人一直有点怨她的,这次爷爷大寿是怎么也不能拒绝。
罗小扇站在街上望着陌生的一中校门,这几天她一直在这条街上徘徊,却怎么也没勇气进去。高三的那场地震是所有从这里逃出去的人的梦魇。
“罗小扇?”迟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罗小扇回头惊异地看着面前的人,脑子各种思绪,却独独没有了当年得知他心有所喜时瞬间划过心头的酸涩。年少时期的那份偷偷的爱再怎么浓烈也抵不过那个人已不在的事实。
“杨雨欣?”
“呵,没想到你还记得。”对方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罗小扇定定地看她,说不出话,“你的腿......”
“还用问吗?就是那场地震中失去的。”
“你......”罗小扇想说些什么却被杨雨欣打断了。
“这么多年了,你倒是活得很好,和当年一样毫无愧疚地淡定。你以为你当年对夜凉阶的小心思我不知道吗?”
罗小扇惊呆了,她竟然知道,当年她喜欢夜凉阶除了自己就连一向关系最好的李英也不曾告诉。
看见罗小扇,杨雨欣似找到了发泄地出口,话语如激流的江水不受控制,“罗小扇你知道那场地震我失去了什么吗,不仅是我的双腿.......那天地震的第一次剧烈摇晃,所有人疯了似的往楼下跑,我被一群人推攘着挤下楼道,本已动弹不得,却硬是忍着痛看着一拨拨人从我的腿上踏过去。最后是夜凉阶发现才将我背着去了安全位置。可是你知道他放下我后做了什么吗?他说他要去找罗小扇,哈,真是好笑,他要去找罗小扇。你知道当时我有多么绝望吗,没了健康的双腿,连自己的爱也没了。当初我喜欢夜凉阶,故意散布我和他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他没有站出来澄清,我以为这是他默认了,却原来他不过是想看看你的反应而已。”陷在情绪里的杨雨欣压抑不住地失控,坐在轮椅上的身体也微微颤抖,脸上带着深深的怨愤,她激动地看着罗小扇,“你怎么还可以如此淡定,罗小扇,你不是喜欢他吗?可是你却一个人逃了,而他,夜凉阶,却是为了去找你才死的,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梦到过他,你有没有觉得不安?”
罗小扇心里波涛翻滚,面上惨白,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夜凉阶,原来竟是这样的么?转身,急促地踏入一中的大门。
“他不喜欢我,却又偏偏救了我......”杨雨欣的声音在身后不断远去,直到罗小扇再也听不见。够了,这一切她已不需要知道更多。
一中,再次踏入时,竟是这样的境况,地震后的教学大楼重建,再也看不到旧时一点的痕迹,物是人非,唯有那条林荫道的两排柳树不减当年繁盛,枝叶更加的浓密了。我站在那棵柳树下,垂下的柳枝随着一丝浅风悠悠地摇摆荡漾。夜凉阶因为疯狂运动过的面庞布满了密密地汗水,他曲膝靠坐在柳树下,拧开矿泉水的瓶盖仰头咕噜咕噜地喝完,然后从身边拿出一封雪白的信封轻轻掏出信纸小心翼翼地展开,然后认真地看着。良久抬头似发现了她向她看来,脸上的笑似正午最灿烂的太阳,灼灼生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更是闪耀着夺人心魄的光。
罗小扇亦向他扬起微笑。夜凉阶,那封信你一定都发现了吧,你那么聪明,一定最懂我的心思,而你的心思我也懂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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