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徒子

　　豆大的雨滴密密打在挡风玻璃上，在陆海洋眼前溅起一朵朵小水花。远处，混沌的空中，一道闪电劈过，这是场雷阵雨。
　　这是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雨，比天气预报估计得足足提前了一天，车载广播说预计降雨天气会一直持续到明天早上，受暴雨影响，多处地方出现了堵车。
　　算简从那小子跑得快。
　　陆海洋抬手看表，还早，才六点。

　　路很堵，陆海洋在等通红绿灯的时候给李轻舟打电话，没接通。看了那段视频之后，他心里觉得有点慌，好在现在忽然下了雨，李轻舟总不至于这种天气还要出去找死吧？

　　半路手机终于响了，来电话的却是楚新雪。陆海洋刚过一个红灯，只瞄了一眼，没接，这种天气，他可不敢一边接电话一边开车。楚新雪打了两次电话后就改发短信，一口气发了三条。

　　眼看快到家了，又遇上一段堵车，陆海洋才抓起手机查看信息。

　　——陆海洋，今天请千万别回小区！我们会带李轻舟走，事情超出了我们的控制，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是很抱歉，我们的确利用了你。
　　——不要回来！！！

　　什么利用？
　　事情超出了控制？你们在做的又是什么事情？

　　车流又一次开始缓缓前进。
　　别回来，陆海洋心里不住地发冷，你们把我弄到这条车道上，告诉我李轻舟要是没了我就要死了，活不下去了，告诉我全世界他最喜欢我，然后现在告诉我别回来，你们要我他妈怎么调转车头？

　　远处又是一道闪电劈过，陆海洋面如沉水，他不想被蒙在鼓里了，他要看看事情到底怎么失去了控制，他又是怎么被利用了。

　　华苑小区是一个普通的小区，过去门口的保安从来不查车，但是现在，有人西装笔挺，冒着大雨，打着雨伞跑出来，告诉陆海洋请不要进去。
　　陆海洋懒得理，按了两下喇叭，压根不管有人挡着，直接开了进去。那人自然也没拿命来挡，紧急时刻还是闪一边去了。

　　暴雨天，小区的很多住户站在阳台，门口，甚至打着伞，看陆海洋他们楼下发生的情况。
　　足足停了七八辆豪车，四个装西装的大汉堵在了楼梯口。

　　陆海洋索性连伞都没打一把，手机也没拿，下车。几个保镖对他很恭敬，只是伸手挡他的路，“陆先生，请不要进去。”
　　陆海洋说：“这是我家。”
　　“抱歉，陆先生，现在您不能进去。”
　　“让开。”

　　几个保镖垂下脑袋，手臂却还是挡在陆海洋面前。陆海洋平时不注重风度，这种时候却不想像个傻逼一样直冲进去，冷冷道：“我要见你们老板。”
　　为首的一个保镖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去通报，没几分钟，有人走了下来。

　　——是李轻舟的父亲。
　　中年男人似乎没了上次见面时的光鲜体面，英俊的脸上透着几分疲惫，某种程度上，这让他更像一个为孩子操心受累的父亲。

　　陆海洋挑了挑眉，沉声道：“叔叔，我不清楚忽然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我应该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父看着他，忽然摇了摇头。
　　“这跟你没关系，如果我早一点知道这件事，我不会让它发生。”李父停顿了一下，看着陆海洋的眼神沉重却温和，“我会带他回香港，不管他的病况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理由去伤害他人。”

　　“他没伤害我。”
　　“所以一切还来得及。小舟不会继续参演你的电影，违约金会按照合同付你们公司，连同解约金一起。”
　　“他是我男朋友。”陆海洋认真地说，“头一次见您的时候，我小心谨慎，还琢磨着什么男友的义务。”
　　李父很是意外，略有动容，缓和了语气，“你是个好孩子，那时我以为你真的知道他的病情。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骗了你，他根本不爱你。”

　　他根本不爱你。
　　“是吗？”陆海洋喃喃自语，“他们骗了我……”
　　他根本不爱你。
　　根本不。

　　他抬起眼睛看向楼上，“现在他在做什么？”
　　李轻舟的父亲没说话，他只是递过了自己的手机，说：“你可以自己问他。”

　　电话是已经播出去的，陆海洋刚接到手里就已经通了。

　　李轻舟的声音不大，有一点闷闷的，显然是很不高兴了，他说：“陆海洋，你回来了吗？我等了你很久，等你回来吃饭。”
　　“我在楼下。”
　　“你上来好吗？他们堵着我，不让我出去。”李轻舟几乎是委屈的，“你是不是也被他们拦着？找了我很久？我的手机现在只能打通这个号码，你让我爸放你进来，好不好？”

　　陆海洋忽然也感觉到了疲惫，刚刚从雨中走过来，几步路，就几乎打湿了他全身，衣物黏着身体，怎么都不舒服，就像那些黏在他心头的疑问。

　　“你怎么了，李轻舟？”
　　“我在等你回来啊，我在这里等了四年你才回来，他们要抓我走，我不想走。”他甚至是无助地说，“陆海洋，你为什么不上来救我？”

　　陆海洋心里很难受。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牙关：“因为你会伤害我。”
　　李轻舟一下子拔高了声音，急迫地否认：“我不会！”

　　可是你们的的确确在利用我，不是吗？到这一步，你还要撒谎吗？还要沉浸在你的角色里吗？
　　陆海洋这一刻甚至很平静：“不要再装了，你根本不爱我……”
　　这句话说出的时候，陆海洋甚至觉得有些解脱，换个人吧，何必跟个神经病搅和在一起？
　　“你从头到尾只是在骗我，”陆海洋的尾音几乎是轻松地在求证，“对吗？”

　　“呵呵，我不爱你？陆海洋，只有你没有资格这么说……我对你不算爱，难道你对我是真心？”李轻舟笑了笑，阴阴沈沈，声音冰冷，“我们怎么这么可笑。”
　　几个小时前还耳鬓厮磨在一起，亲密如一人。
　　现在揭穿一切，我不爱你，你不爱我，我们不过在互相欺骗。
　　陆海洋有些恍惚，他听见那边有很多人在喊李轻舟，似乎有陈芸和楚新雪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匆忙挂断了电话。

　　“他怎么了？”陆海洋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不明白他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已经可以确信两人的关系必须重新考虑。
　　“我也不明白，不久前我才得知，你从前跟小舟有过一段，那时候，他或许是真的喜欢你的。只是很遗憾，现在不是。”李父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海洋一眼，从他手中接回手机：“周森是我安排给小舟的医生，一开始的时候，他没参与这个计划。”
　　接着，他播放了一段录音。

　　“……为什么要是个游戏呢？小雪告诉我，你们处的很好，你的母亲也很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把这当成是一个游戏？”
　　“我讨厌他。”
　　……
　　“你真的，没对他动心？”
　　“他这种人，又有哪里值得我动心？”

　　这些话听下来，陆海洋的脑中一片空白。
　　“是不是搞不清楚哪一个是真正的他？人的精神世界太复杂了。我只希望我的孩子不会伤害到谁，如果犯了不可弥补的错，那么就算哪天他真的好了，我想他也会后悔……”
　　正是因此，在听到陈芸的坦白之后，李父第一时间选择带走李轻舟，结束这个荒唐的计划。
　　而此时李父在说什么，陆海洋已经全然听不清楚了，他若有所感地抬头，看见了从楼梯上下来的李轻舟。

　　李轻舟的手在滴血，胳膊上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陆海洋被那鲜血刺激得恢复了一些清醒，隐隐约约，仿佛听见了陈芸的哭声。
　　李轻舟的样子有些狼狈，他眼睛通红，直直地看着陆海洋，“陆导，这里人太多了，我们换个地方好吗？”

　　他那样凝视他，仿佛他不说好，世界就会瞬间崩塌。
　　陆海洋却缓缓摇了摇头，“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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