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江湖不见

　　唐炮在游戏中算是个新角色，但还是在这段时日中交了很多朋友。

　　他知道自己是个游戏角色，而所有达到一定条件的角色也都知道。

　　玩家有着玩家的世界，角色也有着专属于角色的小世界。

　　——虽然角色并不自由。

　　于是，在玩家下线之后，角色们也有了一定的自由。在玩家下线的那一瞬间，角色会出现在属于自己的小房子里，在完全属于游戏角色的世界里。这个小世界里每一个角色都有属于自己的小房间小地盘，而且好友之间甚至能够互相串门，这个也算是难得的乐趣了。

　　角色或多或少会沾染一些玩家的特性。唐炮交友范围广，玩的时候也放得开，好友差不多都要达到上限了。但平时又会不好意思甚至于有些莫名其妙的腼腆，除了真的十分亲近的人外并不太主动去朋友那里玩。因而在现在和亲友的时间经常对不上的时候，唐炮坐在自家小院子里，竟然感到了一丝丝难以说明的寂寞。不过很快这丝情绪就会被唐炮抛在脑后，因为他觉得这不该是属于自己的情绪。何况总会有来自五毒的敲门声把他从低落中唤回来。

　　不过后来，他越来越多的时间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发呆了。

　　角色的世界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他们的活力来自于操控他们的玩家。如果玩家太久没有登录，那角色会渐渐虚弱下去，最后陷入长久的沉睡中。而那亮堂的小院子也会失去阳光，直到被记起他们的玩家唤醒。而在他们沉睡的时候，好友手里的联络器上属于角色的名字也会暗沉下去。

　　唐炮有的时候也会看着手里的联络器发呆，有的时候甚至会编辑一条矫情死了的“想你了”消息发到久不出现的友人那里——当然，是角色私下的交流。只是那灰色的名字并没有因为这消息而亮起来，然后，也没有了然后。而在他走到小房子前的时候，那院子也是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尽管他也知道，友人就在其中沉睡。那时候他会想，或许消息被系统清空的时候友人们也不会醒来吧，这样也好，他们醒来的时候不会因为看到这样矫情的文字的时候来嘲笑他傻乎乎的。

　　而且，不仅仅是友人们陷入了沉睡，唐炮照顾大的徒弟们也有好多沉睡了。他不在院子发呆出门闲逛的时候也会路过一扇扇紧闭的大门，阴沉沉的院子。有时候他也会回忆起最初的过往，想起那些个自己带大的徒弟，甚至于一些夭折了的徒弟，然后苦笑。

　　后来的后来啊，唐炮已经有些沉默了，尽管大多时候看起来还是在嘻嘻哈哈。那天他路过纯阳的房子的时候，先是和纯阳打了声招呼，然后又默默地退了回来。

　　他看着正在打理花草的对方，有些不安——那里，曾经是个万花的房子。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万花呢？”

　　唐炮说不清那一瞬间纯阳的表情亦或者说气息。而后对方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妥，依旧笑容淡淡语气从容：“他的玩家卖号了，清空了所有的关系，自然也就搬走了。”

　　可唐炮觉得对方在哭。

　　他和万花以及纯阳都有好友，虽然平日交往不深，但还是知道两个人好到近乎穿一条裤子的关系，也知道，所谓的清空，那便是完完全全的，无论是玩家的世界还是角色的世界，那些过往的痕迹，都没有了。

　　后来唐炮在路上看到过那个万花，他和一个秀娘正聊得开心，完全没有看到拐角处愣愣地站着的纯阳。而纯阳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万花，毕竟这个世界这么大，断了过往的两个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再见？只是还是遇上了。

　　在万花走了之后，唐炮有些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却是看到了纯阳的决绝：“唐炮，那早就是个陌生人了，以后……记得提醒我。”

　　玩家的世界角色是不管的，也没有资格和能力去管。只是……玩家对待角色，却也永远不会理会他们的想法。

　　不过再后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纯阳的房间还亮着，却再也没有见过纯阳了。

　　唐炮把这件事讲给了五毒听，只是五毒没有做什么评价，而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说了声，乖。

　　***

　　唐炮没有遇到类似过纯阳遇到的事情，虽然他很多朋友已经陷入了沉睡，但却没有形同陌路的。

　　他觉得这已经是最残忍的事情了，直到遇到烂醉的明教。

　　他和好友们都是有交情的，只是平日里并不是太主动去联系别人，因为他自己就有些被动。

　　而遇到明教更是意外——因为对方竟然是在路边坐着。唐炮属于遇到了肯定要聊的那种，所以走了过去，戳了戳一身酒气的明教。

　　对方似乎醉得厉害，唐炮想了想，翻出了联络器准备把近乎和明教形影不离的丐帮叫过来。可是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唐炮都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而在这个时候，明教似乎酒醒了些，看着唐炮在翻联络器，苦笑着说了句：“找丐帮？”

　　唐炮被吓了一跳，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找到。”

　　明教继而苦笑：“当然找不到……他不在了。”

　　“啥子？”

　　“……玩家转服了。”

　　一个服务器是个一小世界，既然在另一个服务器……便是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了”。唐炮又一次无言以对，却鼻子酸酸的，说不清自己的情绪。

　　后来他有再遇到过明教，对方笑哈哈的，一点都看不出那次的颓废。

　　可唐炮知道，那不是假的。

　　***

　　后来的后来，唐炮的好友上限已经到了，他已经是前辈了，却没有再添加好友，而是别人联系他。

　　而他自己的联络器，还亮着的名字只剩下十几个了。

　　甚至，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一直陪着他的五毒也沉睡了。

　　他那次见到一个好久不见的藏剑在伸懒腰，对着他笑嘻嘻的：“啊呀，竟然还能见到你啊唐炮！想我了是么？”

　　唐炮干咳几声就不搭话。

　　只是这次的醒来也是短暂的。唐炮把所有的自由时间都用来陪着藏剑了，可惜藏剑还是一点点的，睡的时间越来越多，然后那次在花园里睡着之后，唐炮被系统从藏剑的房子里传送到了院子外，然后看着有些清冷的院子再次归于一片死寂。

　　唐炮的玩家是难得的“长情”的。尽管花费在他身上的时间是越来越短了。

　　唐炮有时候看着联络器上亮着的不多的有些陌生的名字，会觉得长情也是一种残忍。直到后来有一天他猛地发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去到大唐的世界了。

　　而在他稍稍感到有些不正常的困倦的那一天，他再次进入了大唐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是这一次不是去打架，而是和几个老朋友去到些漂亮的地方截图拍照。

　　他不知道玩家在玩家的世界做了什么，但是他有预感，他也快要沉睡了。

　　果不其然。

　　那次便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大唐。剩下的日子唐炮都是在角色的世界里度过的，而且愈加困倦，最后一次竟然在院子里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联络器在脚边，面具被抱在怀里。

　　唐炮默默地把面具戴回脸上，愣愣地看着苍蓝的天空，却什么都没有想。

　　久久，他坐起身，捡回了联络器，然后盯着上面为数不对的亮着的名字继续发呆，直到视线移到五毒那里。

　　唐炮猛地站了起来。

　　——尽管那个名字也是灰色的，好久的。

　　唐炮忐忑地站在五毒的房子前，忍着困顿，深呼吸。

　　他抬手，想要敲敲门，却也知道没用。

　　他忽然觉得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虽然五毒已经听不见了。

　　唐炮轻轻地倚在了五毒的门前，又一次深呼吸，慢慢地低下了头。

　　他抿了抿唇，声音沙哑：“我……”

　　可最后，只有这个字发出了声音。

　　他眼前一黑，而后消失在了街道上。然后，连着他的小院子也陷入了黑暗。

　　很多角色的联络器里，“唐炮”这个名字也在这一瞬间暗淡了下了，成为了暗沉的灰色。

　　——而且，或许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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