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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要不是看见缨红头上那枚观音佛像挑心,赵步光真要怀疑这是缨红的孪生姐妹。赵步光按捺住内心惊涛骇浪的疑问,缨红是个气节高冷的女子,加上赵步光给她赎了身,让她和楚九书好好过日子,实在没必要蹚这池子浑水。
“本宫和苏姑娘有女儿家的梯己话要说,不用这么多人跟着。”
“民女会划船。”缨红笑看赵步光一眼。
虽然翠微一脸着急,赵步光仍然没带一个侍从,就随缨红上了船。缨红摇橹,赵步光在船里坐着,端起一小碟子瓜果吃着。船离玉矶池边的灯光越来越远,翠微显然不很放心,带了一圈数十名宫人在岸边候着。
船渐渐滑入湖心,在水上飘摇。
“进来罢,这里说话方便。”赵步光扬声道。
缨红穿了身素净的青衣,裙边绣着白色的花,比起其他秀女的华贵,她显得十分清冷出尘。
“前几日,我都没认出你来,相面的时候我也不在。说说,进宫干嘛来了?”
在睿王府,缨红与赵步光有数面之缘,知道她平日就是这么个样,她也知道赵步光在听风楼见到自己,是真的喜欢。素手勾起酒壶,给赵步光斟满杯子。
赵步光端起酒,却没喝,只是歪着头打量缨红。
“放着细水长流的好日子不过,进宫来选秀,要是我记得没错,你的身份,好像不能进宫吧?”赵步光尖锐道。
“公主不是希望,民女能和楚相公夫唱妇随,比翼齐飞吗?”缨红并没生气,举袖掩口喝了一杯酒。
“怎么讲?”
缨红叹了一口气,“九书心里,有一件事,始终放不下。此次进宫,民女并不愿意。”
动了情的女子,都十分被动,当初给楚九书买了缨红,还担心她刚硬的性子,会看不上去了势的楚九书,没想到她不仅对楚九书动了心,还愿意为了楚九书入宫。
“睿王知道吗?”
“民女的身份,是睿王爷出面安排的,如今民女的父亲,是个从五品官员的女儿,那家人姓苏。”缨红微微咳嗽一声,眼角有些发红,她抬头又饮一杯酒,苦笑道,“民女一直都不知道,究竟自己姓什么,本以为是姓了楚,不料又姓了苏。”
赵步光眉头拧得很紧,游湖的兴致全败光了,她把杯子一放,正色道:“楚九书到底想干什么?他让你进宫刺杀皇上吗?”
缨红狭长的眼睛看了赵步光一眼,扯起嘴角摇头,“民女怎么刺杀得了皇上,九书没说想让民女做什么,只说让民女得到皇上的宠爱,将来他会接民女回去。”
“荒谬!”赵步光怒道,“你就信了吗?与其到了宫里来赌一个没底的将来,就留在楚九书身边,他能把你怎么样?”
缨红怅然地望着映照出漫天星斗的湖面,手指摸到湖水,水流从她的指缝间溜走。
“他不能把民女怎么样,但他可以当民女不存在。”夜色安宁地流淌过缨红绝美的面容,“民女三岁被卖到听风楼,五岁开始习舞,十二岁登台,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楚九书那样,视民女如无物。他会摆弄不少乐器,可曲高和寡。他心里有太多事,可他不愿意和民女说。这是他第一次向民女提出要求,民女无法拒绝。”缨红哀凄的神色让赵步光觉得十分陌生,当初在听风楼看见的那个傲然得不可一世的女子,一支高妙卓绝的舞让赵步光认为她配得起楚九书。
却没有想过楚九书竟铁了心不让任何人走进他心里,更可怕的是,在赵步光没能看到的那些一朝一夕里,缨红对楚九书动了真情,这真情使她心甘情愿为了他的一句话去服侍另一个男人。
沉默的缨红心事重重,想必想起了关于楚九书的一些事情,赵步光忍不住问她,“你没想过,离开他吗?是我买的你,要是你想,我可以放你走。”
“要不是公主买了民女,民女怎么有可能脱贱籍,怎么能摆脱出身,怎么能认识九书。民女今夜来,只想让公主再帮一个忙。”
赵步光睨起眼睛,却无法看透眼前的女子到底在想什么。
“最后一关于你而言,根本不成问题。你的舞姿,大秦还没有几个女子能胜得过。”赵步光重新端起酒杯,把视线从缨红身上挪开,她心口闷着一口气,竟然有些气短。
“民女希望,最后一关公主不要选民女。”
赵步光看了膝行到自己面前的缨红,喝干杯中酒,说,“好,听你的,不过本宫只帮你这一次,本宫不喜欢没完没了的麻烦。”
赵步光相信这一夜的谈话,缨红会如实转达给睿王。
“本宫不能在后宫插手太多,否则过于刻意,会引起皇兄不满。”
缨红了然地点了点头。
此后二人都找不到话说,船上有琴,缨红于音律一道很是精通,好在有琴声掩饰,缓去赵步光心头的不快。
她既不想帮赵乾泱办事,但赵乾泱给的毒发作起来比每月一次的姨妈痛都要人命,也不想站赵乾永的队,但赵乾永年纪轻,朝堂这么不安生,偶尔在赵步光面前暴露的脆弱,有点激发出她的母性。
有时候赵步光忍不住想,要是他们都是史书上的人物就好了,她可以知道历史必然趋势,放任他们大江东去。
但他们不是,就显得似乎真有其人,确有其事,受伤了会痛,死了就没了。每当赵步光想置身事外,就会觉得,没准这是她的最后一条命,玩儿挂了就没了。小时候玩儿松鼠大战,当只剩下一颗红心,赵步光就会玩得特别认真,每一次跳钢管都格外仔细。虽然还是会挂,但最后一条命总会比之前玩得久一些。
现在的赵步光,差点被赵乾泱杀死一次,正握着自己的最后一条命,看这里的每一个人,目光也不同于从前,她更认真地对待他们,留意生路,她隐隐期冀能挣脱赵乾泱的机会,也许这机会会是赵乾德带来的,但她不能肯定,又常常陷入抑郁纠结。不过好在每一次彻底的睡眠过后,她都能短暂地抛开心里积累的担忧。
琴声戛然而止,缨红站在船头,划船去岸边。
道别之后,赵步光裹着翠微取来的大氅,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她喝了一点酒,困意几乎霸占住了她的眼睛。
“殿下,皇上来了,已等了殿下不少时候。”翠微低声禀道。
赵步光正按在嘴上的手停了住,被呵欠带出的泪珠凝在睫毛上,“怎么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皇兄近来不是都去昭纯宫看方采女?难不成今日吃了闭门羹,来本宫这里讨茶吃?”
赵步光边走边用侍女递过来的香帕子擦手,在宫人的簇拥下往内殿走。
“已经去过昭纯宫了,似乎今日有什么特别之处……皇上还赐了筵席,等着公主上岸开宴。”
赵步光眉毛动了动。这就怪了,她忘了什么事吗?这赵步光的生辰也才过没几日,赵乾永赏了不少珍奇古玩。今日也不是过节,赵步光沉声道,“知道了。”提拎着裙子走过王公公眼前,懒洋洋笑着看赵乾永:“皇兄怎么想起过来了?这几日我可安分着,什么坏事都没干。”
殿内摆着精致的碗碟,带汤水的都以器具温着,好几十个菜,满满当当排了一桌。
赵步光愣了愣,旋即笑着拿起个核桃酥吃起来,“这是给我的?那我不客气了。”
赵乾永不悦地皱眉,让宫人捧来飘着花瓣的净水。
“净手。”
赵步光哦了声,匆匆洗完手,迫不及待揭开一个个盖子,再掩饰不住身为吃货的满足感。
“今儿这么好,皇兄又想吩咐我什么事儿?小的一定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不过得等小的吃完这一顿……”入口即化的肘子带来的鲜嫩肉味,在口腔中四下乱窜。
赵乾永坐到桌边,没动筷,精灵的宫人看皇帝的脸色,斟出两杯酒。
赵步光本来不想再喝了,她酒量着实就那么点,但一看赵乾永板着个脸,龙威不可冒犯,只得端在手中。
“下去吧。”
宫人们都退了出去。
赵乾永看着赵步光红扑扑的脸,那执着专注的眼神,让赵步光不敢吃东西了。她讪讪放下筷子,瞪着眼睛看赵乾永,迟疑道,“不会皇兄打算明日砍了小的,这是最后一顿送小的上路吧?”赵步光听见自己吞口水的声音,十分响亮。
沉默了一会儿,赵乾永才尽量按捺住怒意,放柔语气,“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赵步光吞了口口水。
“不、不记得了。”
“朕许你记着。”
“……”她实在是记不得!
“你不是朕的亲妹子,你是忍冬。你八岁被卖到朕的府上,一直立志要做朕的……”赵乾永的声音忽然停住,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赵步光半天,举起酒杯,“今天,是你的生辰。”那声音顿了顿,像是一种宣告,“朕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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