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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千里緣牽(二)
『蝴蝶……』
來到廟前,公孫月的眼光沒有一刻停留在爭執中,甚至沒有看到燕歸人。
像有一股無形的吸引力,尚未站定,目光已直穿過人群,盯在蝴蝶君身上再也移不開。
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
『你變了……』
十五年十四張照片,那逐步成長的身影,刻印入心的面容,隨著那飛揚的金髮,突然變得陌生。
『彷如昨日……』
然照片中不動的身影,隨著呼吸起伏,卻又如此活生生勾起那睽違已久的熟悉感。
十五年的距離倏地拉近,往事一幕幕鋪天蓋地排山倒海而來,衝擊得站立不住。
天使的誤會,滿牆的月字,火雞的攻擊,月琴的相思……
忽然一道銳利目光射來,公孫月反射性地藏身在金八珍身後,大口大口的呼吸,壓抑滿漲紛亂的情緒。
『原來我……蝴蝶……對不起……』
從得到蝴蝶即將返鄉的的消息起,一再一再地鞭策自己做好心理準備,一再一再地告誡自己小時的情不是成長後的愛,一次又一次演練再相見時的說詞態度。以為自己可以從容應付,以為自己可以淡化處理,然此刻蠢蠢欲動的腳步,勃發竄流的心跳血液,再再是不容否認的逃避,失敗的證明。
下意識地看一眼左手無名指根,眼一閉,淚水差點滴落。鍍金戒指已然不見,只剩下一圈凹陷白印,和一道未及癒合的傷口。即使再如何潤滑用力也拿不下的過小戒指,不惜傷手硬是用工具剪斷,如同斬斷這持續十八年的糾纏。舉手摸頭,背上減輕的重量,重重落在心頭。一頭長髮曾是蝴蝶的最愛,如今腦後的髮根短硬得刺手。掌指間傷口被髮根刺入,微微發疼,刺激那不堪回首的傷痛重新憶起。
※
1937年冬。
日本帝國加緊對殖民地台灣進行「皇民化運動」。學校、商業機關不准使用漢文,同時台灣各報章雜誌的漢文版也一律撤廢。七月,中日戰爭全面爆發,台灣全島進入戰時體制。
燦亮的招牌,用斗大的日文字體,在大稻埕昏暗的街頭閃爍,照耀一方不合時宜的紙醉金迷。黑頭車內的紳士,華服裹身的名媛,聯手拉開虛假的繁華夜幕,共歡一場違背世局的歌舞。
今日笑蓬萊前不若平日的車水馬龍,反見幾名軍官在廳前護守,喧嚷不再,橫持的槍桿增添幾分肅殺之氣。平日在門前兜售的小販,今日全都不見蹤影,路過的人們,不時好奇地探頭一窺究竟。
今夜,賈命公父子包下笑蓬萊,宴請新任總督鬼梁天下。
金八珍略帶緊張地率領旗下舞女分站兩邊,整齊有序地從門廊沿著階梯一路迎接,寒風吹掀了旗袍高叉,在舞小姐粉白的玉腿上鋪上一層粉紅凍斑。
發生在1918年藝旦間的死亡慘劇以來,今天還是第一次與兇手賈命公、鬼梁天下面對面。必須笑臉迎人虛與委蛇的金八珍,戴上以精緻化妝、僵硬笑容形塑的假面具,掩藏住深刻心中的仇恨。
幾部黑頭車停在笑蓬萊門前,大批保鑣、軍官、大臣陸續下車,引起一陣騷動。賈命公父子在隨行保鑣開車門的派頭下,率先從前導車下來,鬼梁天下的座車夾在幾輛車中間,停在正門口。
一位高大壯碩的男子從正中央的車子前座走下,一身筆挺西裝讓人猜不出是軍是民,然挺直的背脊隱藏不住一身傲骨,墨鏡、呢帽和短鬚的掩蓋下看不出長相,只能從帶灰的鬍鬚約略可估算年齡。男子走向後座開了車門,一雙晶亮的皮鞋率先落地,而後未著軍裝,肩上披著大衣的鬼梁下了車。
『一輩子也忘不了的臉孔!』
握緊雙拳,指甲尖刺入掌內,用疼痛提醒自己,彎腰行禮。
「歡迎光臨!大人這邊請,賈先生這邊請。」
臉上的笑容燦爛得虛假,金八珍邁向前。旗下舞女喊口號似地,用日語齊聲嬌喊光臨。
「金大班,今晚可要好好伺候總督大人。」
賈命公微微一笑大亨派頭十足,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拍了拍金八珍的肩,十九年前的事件彷彿不曾發生過。
「是。」要與他對話已是屈辱,金八珍簡短地回應。
鬼梁天下向金八珍微點個頭,從他的眼睛、神情,金八珍確定,鬼梁根本不認得自己。或者說,十九年前的事件,賈命公是當作沒這回事,而鬼梁則是船過水無痕,真正忘得一乾二淨。
鬼梁在護衛的簇擁下,跨上階梯,面無表情地走過美女林,進入富麗堂皇的玄關。鬼梁一進入玄關,便打量起內部構造,像是確定什麼似地。
「我先前已派人檢查過,沒有問題。」賈命公低聲說道,十足諂媚。
頗為寬敞的玄關正對著舞廳大門,兩片檜木大門敞開著,一眼便可望見裝飾豪華的舞廳內部。玄關旁設有櫃台,櫃台內擺有櫃子和衣架,寄掛客人的外衣、帽子、皮包等。玄關左右兩邊各有一道呈圓弧形的迴廊,廊上靠窗處擺著幾張桌椅,讓客人在此等候或閒談。迴廊右邊盡頭是廚房倉庫,左邊則是通到舞台後方的休息室,和一道通往二樓的樓梯。
廚房斷續傳出廚具碰撞的聲響,大廚們正在賣力工作中,平日舞小姐們化妝更衣人聲紛亂的休息室,沒有人聲傳出,反倒聽得弦音錚錚。
「大島。」鬼梁肩一聳,拿下肩上大衣,遞給上前接過的墨鏡男子,進了舞廳。
大島接過大衣,櫃台內的秋君立即上前,恭敬地接過大衣,小心地掛上衣架。大島拿下帽子交給秋君,陽剛的平頭造型,不甚寬的額上,抬頭紋橫劃出歲月的刻痕,帶灰的鬍子從下巴延伸至耳下。
寬敞的舞廳內,天花板上垂掛的大水晶吊燈,照耀得黑色大理石地板亮燦燦,光可鑑人。來自歐洲的高級桌椅,呈圓形排列圍繞著舞池。
大門的左側是吧檯調酒區,與大門呈對角的位置是一方用木柵欄圍起的區域,中央是高約一公尺的舞台,舞台前,紅色布幔垂掛著。舞台前方是樂團演奏區,左邊放著兩排椅子、譜架和鼓,右邊擺著一架鋼琴和一台留聲機。此刻,黑膠唱片轉動著,旋律緩慢的東洋旋律正透過擴音喇叭環繞整個大廳。
笑蓬萊的二樓是禁區,隔有多間廂房、客餐廳和練習室,金八珍、公孫月、無極、君憐、無豔、秋君皆住在此。
但地下組織大本營的笑蓬萊,內部構造不只如此而已。
金八珍的衣櫃內有道暗門,暗門後是只有蓬萊幫成員才知道的秘密樓梯直達地下室。樓梯巧妙包藏在舞台與休息室之間的隔間牆內,休息室的底牆正中央鑲有一塊大穿衣鏡,讓舞小姐們做出場前最後的整裝,這面鏡子即是秘密樓梯設在一樓的暗門。暗門後舞台正下方的位置是挖空的秘室,此刻談無慾等人便在此透過監視孔窺視舞廳內的一舉一動。
地下室最靠馬路的地方有一條穿過地面街道直達笑蓬萊對面民房的地下暗道。這間民房在笑蓬萊動工前便被泊寒波買下,與笑蓬萊同時動工,如今是大稻埕最時髦的咖啡廳,而閒人勿進的咖啡廳老闆辦公室的衣櫃便是秘道出口。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從接到賈命公的包場電話起,為了迎接新任總督,蓬萊幫可是鉅細抹靡遺,準備充分,半點也不能出差錯。列隊迎接的排場、東洋風的迎賓樂曲、迎合日本人口味的下酒菜、只有富商喝得起的白蘭地、蓬萊三美特別設計的歌舞,和舞小姐們一式叉開得幾要遮不住大腿的新旗袍。
「好大的派頭!」
談無慾從舞台下方的見到賈命公與鬼梁的陣仗,不禁搖頭。
「我真怕八珍抓狂。」泊寒波額冒冷汗,緊張地看著金八珍。
慕少艾從鬼梁一行人進入大廳起,目光焦點就鎖定他身邊的人。陪同前來的官員、護衛人數不少,慕少艾一一看過後皺著眉,盯著那名站在鬼梁身後叫作大島的高壯男子。
『如果是他,這七年的改變可真大。』
金八珍領著眾人往舞台前方的幾張桌位坐定,舞女們戰戰兢兢地端出酒菜,動作僵硬地側蹲在桌邊調酒張羅,粉白的玉腿因著彎曲姿勢,盡暴露於日人細長覬覦的眼。
率先表演的無極和君憐一身衣飾華麗的東瀛藝旦裝扮,只差沒有臉塗白粉,盤高的假髮上插著幾支玳瑁小梳,以小內八的走路姿勢,穿過走廊進入舞台後方的休息室。
休息室內,舞女們的雜物、衣服、化妝品、假髮、表演道具等凌亂地或擺或掛。樂師們散漫地坐著,一位手持三味線的婦人,不時撥弄琴弦,舒緩緊張。羽仔穿著白襯衫黑領結,默默坐在角落,皺著眉看著門口,像是在等什麼人。
「準備好了嗎?」
聽到腳步聲,公孫月回過頭來,一頭烏溜長髮在燈下閃閃發亮。一身紅色開襟圓裙洋裝,腰上繫著寬皮帶,讓修長的身型更顯窈窕,線條完美的小腿盡顯無遺。
公孫月並不表演歌舞,而是負責訓練舞小姐們跳舞,也負責節目的安排。
「可以了。」君憐吸口大氣,拿起桌上的手鼓,將一支扇子遞給無極。
「無極?」公孫月看了眼不答腔的無極,不禁有些擔心。
「我沒事。」接過扇子,無極低聲回答,臉上毫無笑容。
藝旦間慘劇中,因不堪受辱而瘋狂咬掉日本軍官命根子,繼而奪槍掃射而遭殺害的華姬,正是無極的親生母親。十九年後的今天,自己竟然一身藝旦裝扮,為兇手表演,如此屈辱,讓一向八面玲瓏的她,連作假也裝不出笑容。
公孫月了解無極此刻的心情,輕拍了拍她的肩後,打開休息室底牆兩側的兩道門,門後是條短短走道和上舞台的階梯,走道盡頭垂掛著紅色布幔。手持三味線的婦人和君憐上台跪坐兩邊就定位後,無極站在正中央,擺好姿勢,扇子一張,遮住了臉。
公孫月走到舞台邊,吸口氣,拉開了簾幕。
熟悉的樂器,熟悉的旋律,不輸家鄉道地的表演,日本官員個個面露笑容,停下杯筷,盯著無極眼神流轉媚態橫生款擺輕扭的肢體,和半遮半掩的絕世容顏。
「大人不喜歡嗎?」賈命公見鬼梁仍是面無表情,似乎不甚欣賞,語帶卑微地問道。
「這種舞,看得多了。」鬼梁冷冷地。
『忘了他剛從本國調過來。』賈命公暗叫糟糕。
安排日本舞是他為了拍馬屁而要求笑蓬萊表演的,沒想到鬼梁不領情。
「我立刻叫他們換節目。」同桌的金八珍獻殷勤。
「不用。他們高興就好。」鬼梁見隨行官員看得高興,倒也不為難,耐著性子看表演。
慕少艾從鏡門走出進入休息室,要公孫月去叫金八珍到後台,沒想到此一舉動,卻為公孫月引來大禍,埋下此後女扮男裝的因果。
※
蓬萊三美豔名遠播,然鬼梁對此刻台上的無極和君憐完全不感興趣,端起酒杯,打量起內部陳設。
「大人好。歡迎光臨。」公孫月走到桌邊,在叫喚金八珍之前,先向鬼梁行禮。
一聲輕喚,鬼梁回過頭來,眼前是高挑修長的紅衣人影,鬼梁瞇起眼,仔細打量。
「金姨,劉廚師找您呢。」公孫月未說明來意,只以眼神暗示。
「我們這裡的日本舞哪比得上本國的水準,沒要讓總督大人看笑話,我看演歌也唱不出道地韻味,我正想跟妳商量節目安排呢。大人,容我到後台一會。」金八珍懂得暗示,邊說邊站起身,拉著公孫月邊走邊嚷嚷要取消下一個由君憐演唱的日本演歌。
「金八珍,坐在鬼梁後面那張桌子有個戴墨鏡留鬍子的人,妳注意一下,但是別讓他發現。」金八珍一進休息室,慕少艾開門見山。
「怎麼了嗎?」
「認得吞佛的人只剩妳我和無豔,但七年前匆匆一會,我著實認不出他是不是吞佛。」慕少艾苦惱地。
自吞佛被調職以來,除了探得鬼梁離開台灣時身邊疑似多了一位台籍軍官以外,七年來再無吞佛消息。是否確實?又是否為吞佛本人?不得而知,更不知是否繼續留在鬼梁身邊,更遑論境遇如何?是生是死?
鬼梁調回台灣當總督起,慕少艾與談無慾利用政商關係多方打聽鬼梁身邊的重要幕僚和護衛,得到的訊息是沒有疑似的姓氏在內。
「改名換姓也是有可能的。」慕少艾仍不放棄希望。
答應賈命公包場的其中一個原因,也是希望吞佛會出現。今晚,他留意陪同前來的官員,卻沒有任何一人讓他有似曾相識之感。大島整晚未曾取下墨鏡的刻意,引起他的疑心,只能將希望託付唯一與吞佛有過接觸的金八珍。
「我最後看見他時,他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吶,如果七年前我有見過他,至少還有點把握。」金八珍嘆口氣。
「印象中的他身材高瘦,那個男子除了年齡符合外,體型要壯碩得多。開始跳舞時,叫無豔接近他,雖然無豔當時年紀小,總之觀察看看。」
「好吧。」
一舞結束,觀眾席爆出掌聲,賈命公不禁暗噓一口氣。正要向鬼梁敬酒,卻發現他目不轉睛盯著簾幕旁的紅衣女郎。
「剛才那個紅衣女郎是誰?叫什麼名字?」待金八珍再度回到座位,賈命公指著公孫月迫不及待地問。
「她叫公孫月,負責安排節目,也是我們的舞蹈老師。」
得到答案,賈命公隨即在鬼梁耳旁低聲告知,鬼梁眸光一閃,仍是面無表情。
不知賈命公的企圖,金八珍暗自憂心。
※
無豔一襲新裁桃紅無肩長禮服進了休息室,簡單地綁個馬尾,腦後插上兩朵緞帶桃花點綴,自然捲的頭髮因而在背上捲成一條麻花,隨著動作左右搖晃。香肩盡露,乳溝微顯,不及一握的腰身在蓬大裙身的襯托下更顯纖細,端地是豔光逼人。
「妳今天好美。」
等待已久的羽仔乍見無豔比平日更加精心妝點的姿容,眼睛一亮,由衷讚嘆,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揚。
「謝謝。媽媽衣著大膽,倒是我不甚習慣。」無豔紅霞上臉,尷尬地將禮服往上提。
從衣架上拿起黑色西裝禮服,自然地張開,站在鏡門前等待羽仔穿上。羽仔走到她身前,將手臂伸入衣袖,無豔身上的香水味從背後刺激嗅覺,羽仔一時動情,脫口而出。
「無豔,其實我……喜歡……」
「演歌取消,該你們了。」公孫月見君憐、無極表演完,匆忙走進休息室,阻斷了羽仔的告白。
羽仔暗吐一口氣,吞下未說出的字串,挽起無豔的手臂,伴著她走向舞台。
「羽仔,你剛才想說什麼?」無豔站在階梯前,看著羽仔即將穿出簾幕往演奏區走,好奇地問。
「我喜歡妳……這樣打扮。」羽仔笨拙地掩飾真心,搔了搔頭多此一句地解釋。「人面桃花相映紅。」
無豔白牙一閃,笑花燦如春桃,羽仔看得癡傻,渾然不覺其他樂師已經就位。
「去吧。」無豔跨上階梯,輕擺了擺手,要羽仔出場。
『我要是有秋君的大膽就好了。』
打了打嘴巴,羽仔頹喪地穿簾而出,走向鋼琴。
簾幕再度拉開,羽仔十指在鍵盤上敲奏出舒緩的旋律,台上無豔風情萬種,朱唇微啟,如黃鶯般清亮的嗓音,溫柔卻澎湃地襲捲賈康浮躁的心。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今宵離別後……」
一身搶眼桃紅,一首『何日君再來』,讓賈康驚為天人傾心不已,從此展開猛烈追求,讓羽仔未及出口的告白成了名符其實的『何日君再來』,第三者的糾纏不清,更在不久的將來引發一場腥風血雨。
『你看的是誰呢?』
慕少艾苦笑,戴著墨鏡的大島著實讓人看不出表情,也無法判斷他的目光焦點是台上的無豔?還是鋼琴旁的羽仔。
君憐、無極迅速換裝,拿下假髮,露出與無豔相同的馬尾髮型,穿上多層荷葉邊短裙,在羽仔彈完最後一小節時,從舞台兩側奔進,聯手扯下無豔的裙子往台下一拋,露出與她們身上一模一樣的短裙。
羽仔旋律一改,快節奏的音符流洩而出,蓬萊三美跳起特為今晚準備,性感活潑的康康舞。
觀眾席再度爆出如雷掌聲,睜大眼,莫不盯著蓬萊三美那雙日本女子少有的纖細美腿暗吞口水。
金八珍周旋在各桌之間,趁機接近大島,見大島專心於表演,便藉故敬酒。
「先生,歡迎光臨,不知今天的酒菜可滿意嗎?」金八珍的日語雖然流暢,但腔調中的台灣口音仍是濃重。
「很美味。」大島簡短而客氣。
一個單字不足以判斷腔調,金八珍再試探。
「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我叫大島。」
「原來是大島桑。我們見過嗎?以前來過台灣嗎?原諒我冒失,總覺得有些面善。」金八珍緊盯著大島,試圖尋找吞佛的影子。
「哈!像媽媽桑這麼美麗的女子,我如果見過,一定不會忘記。」一手摘下墨鏡,一手伸進陪酒舞女的旗袍叉縫內上下來回撫摸裸露的大腿,色瞇瞇地看著金八珍。「我以前在沖繩,台灣是第一次。」
大島的態度輕浮,但日語非常道地,聽不出有台灣口音,讓金八珍頓感失望。
「媽媽桑,那個歌女真漂亮,我等會可以帶她出場嗎?」大島指著台上跳舞的無豔,唇角不懷好意地輕撇,露出急色樣。一手鬆開領帶,又解了兩顆襯衫釦子,像是酒後燥熱慾火上身。
「她賣藝不賣身,還請你體諒。我還得招呼其他大人,容我失陪。」金八珍心下氣惱,不願再與他攀談,站起了身。
『吞佛就算中了邪,也不可能變成好色鬼,他絕對不是吞佛!糟糕,萬一他看上無豔,那可怎麼辦?』
金八珍擔憂地,向著舞台方向搖了搖頭,向慕少艾暗示她的觀察結果,完全忘了慕少艾要無豔接近大島的提議。
收起猥褻的手,大島望著金八珍背影,微微一笑,再度戴上墨鏡。
勁歌熱舞全然引不起鬼梁的興致,直到所有表演結束,鬼梁始終看著簾幕旁出出入入忙著掌控節目進行的公孫月。
特別節目表演結束,樂隊開始演奏舞曲,酒意正酣,來客們擁著舞女纖腰大跳貼面,滿場醉翁之意。
唯獨鬼梁、大島,和賈命公父子仍坐定不動,讓服侍他們的舞女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賈先生,小姐們都等得慌了,您們不跳舞嗎?」金八珍上前詢問。
「金大班,小姐再美,怎比得上名號響亮的蓬萊三美?那位歌女想必便是有一代歌姬之稱的無豔小姐了。我想請她跳支舞。」賈康瞟一眼在座的舞女後,輕浮地開口。
「這個……不瞞您說,蓬萊三美之所以名號響亮,仗的便是只表演不伴舞……」
金八珍的推拖之詞尚未說完,已被賈康打斷反駁。
「唉呀,我探得的消息是,只要出得起價便可請她們跳舞,您說個價碼出來吧。」
「您消息真靈通,確實如此,但不包括無豔。她是駐唱歌星,先例一開,恐怕今後難以堵悠悠之口,她今晚已破例為總督大人表演熱舞呢。我請無極陪您跳吧。」金八珍委婉解釋,順勢執行要無極勾引賈康的計劃。
「我只對無豔姑娘有興趣。」賈康毫不領情。
鬼梁咳嗽一聲,在賈命公耳旁低聲說了什麼。
「金大班,總督大人不擅舞藝,有意請公孫小姐教授。」得到鬼梁暗示,賈命公客氣卻不容拒絕,以教舞為由要求公孫月伴舞。
「這……她不伴舞……」想起鬼梁看公孫月的眼神,金八珍面有難色。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只會害了妳自己。」賈命公語帶威脅地提醒。
「好吧,但請以兩支舞為限。」
形勢比人強,總督非是能得罪之人,且如此情況蓬萊幫亦事先預料到,只是安排與他們周旋的對象本應該是交際手腕高明的無極和君憐,沒想到被相中的卻是公孫月和無豔。金八珍見鬼梁點頭,走回後台,不久,攜同公孫月、無豔兩人來到鬼梁的桌邊。
鬼梁頗紳士地牽著公孫月滑入舞池,雖生硬卻也並非全然不懂舞蹈。兩人連跳兩支舞,鬼梁自始至終謹守身為總督應有的分寸,甚至鮮少交談,但整晚肅穆的表情軟化,愉悅地微笑,看向公孫月的眼神已掩藏不住蠢動的心。
賈康滿面笑容,站起身欲走向無豔,大島卻先他一步拉走她。金八珍見賈康費了一番唇舌,結果卻被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搶走,一臉惱怒又隱忍的模樣,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悲,只希望好色的大島不會趁機調戲無豔。
『陰錯陽差,倒也順了少艾的提議。』
躲在簾幕後觀望的人,各有各的心情。
羽仔一臉愁苦,深恐無豔遭受非禮。接近賈康的計劃受挫,無極含淚怒瞪賈命公,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君憐卻頗替從不與客人交際的公孫月擔心。
『如果你是吞佛的話……』
秘室內的慕少艾緊盯著大島的舉止。
『那眼神……』
眉間緊蹙的談無慾卻是另番心情,憂心鬼梁會對公孫月採取進一步行動。
賈康盯著舞池內的無豔,耐著性子等待下一支舞。
賈命公趁鬼梁下場的機會,拉著金八珍在各桌之間招呼其他官員。
「妳的歌聲真好。」大島摟著無豔的細腰輕轉,竟是舞藝不凡。
「大人的舞藝也不錯。卻是為何戴著眼鏡?」無豔客氣地回答。
「哈!我的眼睛受過傷,怕光。」
轉個圈,大島面向舞台,挑釁地對賈康一笑。墨鏡後的眼光穿過賈康憤懣的視線,發現舞台邊一道拉扯布幔焦慮不已的人影。
「舞台邊那個是妳的情人嗎?」再轉個圈,讓無豔看得到舞台方向。
無豔不答,視線穿過賈康與羽仔的糾纏。
『你在擔心我……』
見羽仔如此關心,無豔心下感動,禁不住甜甜一笑,羽仔焦慮的表情瞬間轉為癡傻。
賈康卻以為無豔對他發笑,大喜過望,站起身,做作地向無豔回禮。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大島突然將無豔雙手往自己頸後一放,摟住無豔的腰,也不管旋律,跳起慢舞。無豔半顆頭露出他的肩膀,如此緊貼的姿勢,只能側著頭盡量不讓臉頰接觸他的身體,舞姿因而僵硬,腳步一個錯踏,失去平衡,臉靠上大島的肩膀。大島一個輕笑,俯頭將唇貼在無豔耳旁,看得賈康咬牙切齒,羽仔索性回到後台來個眼不見為淨。
『原來如此。』
大島淺淺一笑,緊貼無豔的身體,微微鬆了開。
「賈命公的兒子賈康對妳不懷好意,妳要小心。索性咱們連跳兩支舞,也省得妳讓第二個男人抱。」舞曲即將結束,見賈康朝兩人走來,大島低聲建議。
貼上大島的肩窩,聽著他穩定的心跳,無豔莫名有安心的感覺。大島略帶輕佻的措詞中,似乎又有淡淡的關懷與誠意,令無豔無法拒絕地同意。抬起頭,看著大島高挺的鼻樑,無豔深吸一口氣,再度將臉貼上。
『我是怎麼了?這個感覺……好熟悉……』
對方是鬼梁身邊的最重要的人,賈康見他毫無放人的打算,不便發作,只氣得重重走回座位。
『不急!我有的是機會。』
鬼梁跳完第二支舞,放開公孫月,竟不顧滿場官員,率先要離去。滿場官員頓時忙著往出口走。
「你們留下。」鬼梁手一揮,阻止眾人。「他們就拜託賈先生招呼。」鬼梁向賈命公說完話,隨即要大島上前。鬼梁低聲在大島耳邊交代。
「散會後,將公孫月帶來官邸。」
※
「公孫月!真正是妳!」
蝴蝶的一聲驚叫,喚醒了墜入屈辱回憶中的公孫月。
將淚水吞下肚,重新調整心情。雙掌用力一握,眼光調向腳尖,再深深一呼吸,決意不再讓蝴蝶影響自己,露出笑容,跨出腳步。
「蝴蝶!」
隨著蝴蝶君的一句吼叫,目光焦點隨即從場中央移轉到發聲處,剎那叫聲四起,有驚有喜有苦有悲,現場所有認識蝴蝶的人全都叫出了聲。對蝴蝶完全沒有印象的西風是恍然的驚訝,秋君、君憐、無豔、金八珍、泊寒波、慕少艾、羽仔是久別重逢的喜悅,談無慾、無極是擔心蝶月兩人不照預期乍見的苦惱,公孫月卻是折磨十五年不能一訴相思的悲苦。
「蝴蝶!」
無極心下焦急,怕公孫月為難,手一伸,正想拉住蝴蝶,不料蝴蝶還沒有動作,卻見公孫月臉露笑意,向著蝴蝶翩然而來。
眾人紛紛停止欲湧向蝴蝶的腳步,緊張地來回看著蝴蝶與公孫月。蝴蝶一動也不動,直勾勾地看著公孫月瀟灑地向他走來。
「阿……阿月仔……妳妳妳……」
沒有想像中的豐胸細腰惹火身材,更沒有千嬌百媚的姿態,連記憶中最令他神魂顛倒,每每憶起時忍不住要望著雙掌發愣細細回味觸感的那頭烏溜長髮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頭媲美花花公子的油亮短髮,比男人還要風流倜儻的氣質,嘴角一抹邪魅的笑意,跨著堅實穩定的大步,馬靴蹬蹬發響,大剌剌地招搖而來。
「六醜,肩膀借我靠靠。」
蝴蝶君一手抓上談無慾的肩,支撐住無力的雙腳。
『阿月?』
分離十數年,若非蝴蝶的一句公孫月,燕歸人著實認不出眼前的高挑男子,會是當年梧桐樹下,躲在自己身後玩著木頭人遊戲的小女孩。
公孫月邁著大步從他面前經過,不曾看他一眼,讓燕歸人吞下即將出口的招喚。
『十多年了,我認不出她,她又如何認得我?』
『阿月仔?原來妳就是……』
燕歸人感嘆歲月無情的同時,恍然大悟在船艙裡,蝴蝶那一連串示愛的對象原來是公孫月時,不由得發出一聲輕笑。
「你笑什麼?」
站在燕歸人身旁的西風好奇地發問,對燕歸人的好奇明顯強過蝴蝶。燕歸人察覺失態,一轉身,大步離開。西風見所有人都被公孫月與蝴蝶君吸引,悄悄退離現場,往燕歸人追去。見西風跟來,燕歸人越走越快。
※
『萬般不由人,即使錯,也只能錯下去。』
迎著蝴蝶的視線,公孫月大步走近,直走到蝴蝶跟前,手一伸……
蝴蝶瞪大了眼,張大了嘴,看著公孫月的動作,所有美麗浪漫的幻想剎那化為泡影,驚愕得發不出聲。
十五年來不知想像過多少次,與公孫月重逢的當下要如何表達自己的熱情。緊密得喘不過氣的擁抱,發自肺腑的我愛妳,加一個不由分說長達數分鐘的熱吻,最後總是按捺不住將人直接抱上床。
多少不成眠的夜裡,為自己脫疆馳騁的想像折磨得體虛氣弱,但如今望著那張盼望已久的笑臉,蝴蝶只覺喉頭乾澀,腳軟無力,幾乎要軟倒談無慾懷中。
眼前的情況卻與他的想像完全相反!
公孫月的手不是伸向蝴蝶,而是一把摟住無極的細腰,將她抱入懷中的同時,伸嘴在她唇上一吻……
「她還真敢。」慕少艾搖頭。
「哈!這叫狗急跳牆。我實在很同情蝴蝶。」泊寒波低聲苦笑。
「唉!冤家!冤家!」金八珍卻是連連跺腳。
雖已知道公孫月的決定,但秋君、羽仔等人見公孫月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毅然付諸行動,莫不大吃一驚,同情地看向蝴蝶。
『妳這是何苦!』
談無慾默不作聲,來自蝴蝶倚靠的重量,更壓垮了一向強挺的肩,臉上神情比平日更加愁苦了。
「阿月……」
在蝴蝶面前被公孫月親暱抱入懷中的無極又是另一番心情,只羞得俏臉生煙。
「阿月仔……我才是蝴蝶……」蝴蝶君虛弱地,自己也不知道在解釋什麼。
「哈!好久不見!」一手摟著無極,另一手伸向蝴蝶,像個男人般要求握手。
望著公孫月的手,腦漿糊成一團的蝴蝶,已經無法判斷該做何回應。見蝴蝶遲疑,公孫月瀟灑一笑,放開纏在無極腰上的手,非常哥兒們地改而用兩手重重拍打蝴蝶的肩。
「兄弟!長得倒是比我高了,看來你牛奶餅乾沒有白吃。」
「兄……兄弟!?」
一句兄弟,蝴蝶的腦袋開始運轉,雙腳也有了力氣,在公孫月身邊走一圈,眼光順勢上下左右轉一圈。
「頭髮呢?胸呢?腰呢?腳倒是挺長……」
回到公孫月面前,瞪著她的胸前好幾秒,再眼看眼,又對瞪了好幾秒……
「沒錯啊!明明是阿月仔啊!」
「你是男是女?」捏了捏公孫月的臉頰。
「笨蝶,當然是女。」公孫月咧嘴一笑。
「好家在!差點被妳嚇死!」蝴蝶噓口氣,舉手拍拍胸口,彷彿驚魂未定。「沒胸沒腰沒女人味,這……我認了!阿月仔,來吧!」蝴蝶兩手一張就要來個擁抱。
「不過……」公孫月在他額上打個爆栗,調皮地眨眼。「我的靈魂是男人!」
話說完,再度摟上無極的腰肢,往笑蓬萊而回。
蝴蝶再度呆愣,左看右看,再回到公孫月的背影。
「阿月仔!妳是什麼意思?」
蝴蝶對著公孫月背影大吼,公孫月頭也不回,只是揚手向後揮了揮。
「羽仔、毛蟲,她在說什麼?」
「靈魂有分男女嗎?喂!慕少艾!泊寒波!金八珍!你們倒是說話啊!」
「走吧,別在這裡鬧笑話,先回洋行吧。」
「回洋行我再告訴你。」
秋君,羽仔嘆口氣,一左一右架起蝴蝶君,拖往蝴蝶洋行。蝴蝶氣得雙腳騰空對著談無慾的方向一陣亂踢
「談無慾!我好好一個心肝寶貝月交給你,你竟然把她變成男人!我要開除你!」
※
「該回去了。」慕少艾走到無豔身邊,順勢將她拉離恨不逢身邊。
「無豔,我晚點再去看妳。」情況不容自己跟進,恨不逢只得暫退。
「今晚我們不表演,你還是改天再來吧。」無豔委婉拒絕。
「這樣啊,我難得今晚在城內。那明天我們去看戲!」恨不逢仍不死心。
「明天要上山祭祖。」慕少艾不耐煩地找個借口打發,拉著無豔離開。
『三年了,妳仍是若即若離,我的耐心快磨光了!不得已……』
恨不逢回到車上,暗暗立誓。
「西風呢?」泊寒波這才發現西風不見了。
「別理她,想到了,她自會回來。」金八珍氣鼓鼓地。
「這丫頭!我回去看看,等會再去找妳。」泊寒波匆忙回家。
「無極,多謝,委屈妳了。」公孫月哽咽地。
「妳真的要我……」無極看了眼公孫月,欲言又止。
「妳不用顧慮我。」公孫月斬釘截鐵。
「妳不後悔就好。」
遙望公孫月等人的背影,談無慾不禁暗嘆造化弄人。四處尋了尋燕歸人,眼角瞥見一戴帽高瘦男子匆匆轉進巷子,迅速消失在建築物之後。
『嗯?那背影……有些眼熟……』
※
發現西風在後尾隨,燕歸人跨著大步愈走愈快,拐進一條小巷。
「人呢?」西風追至巷口,卻哪裡還有人。
「妳為什麼跟著我?」
燕歸人從她背後出聲,讓西風嚇一跳,回過身來。
「我……我還沒謝你救了我。」西風粉臉暈紅,平日橫霸刁蠻的樣子不復見。
「不用謝。」
越過西風,燕歸人又往前走,西風一急,伸手拉人,不料一個拉空,竟是硬生生扯下燕歸人整隻衣袖。
「啊!對不起!對不起!」西風懊惱地連連道歉,手忙腳亂將衣袖往燕歸人手臂套去。
「算了!這衣原就破舊。」燕歸人阻止西風,將衣袖塞進口袋,光著一條臂膀,抬腳又要離開。
「喂!你有地方去嗎?」西風又追上。
「你在這裡有朋友嗎?我聽你口音不像台灣人。」見燕歸人不答,西風再問。
「至少讓我賠你一件衣服!」
「我……如果你無處可去,我可以給你一個工作,鹿鳴茶行可以收留你!」燕歸人不作聲也不停步,逼得西風說出真正目的。
燕歸人停下腳步。
『連這傻姑娘都懷疑我的口音,別人又如何聽不出?』
『預定在笑蓬萊接應我的人,想必就是談叔了,既已見面,就不急著去笑蓬萊,不直接接觸反而方便。』
『一時路見不平,眾目睽睽下救了這位姑娘,倒不如就順勢而為。瞧剛才的情況,她應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以她為掩護,也比較不會令人起疑。』
「你在想什麼?」見燕歸人停步,西風追上前,毫不掩飾好奇。
「妳可以給我工作?」燕歸人一改先前冷淡的態度。
「是啊!我家茶行可是台灣最大的一間,還有咖啡廳戲院呢。」西風驕傲地皺鼻。
「妳要給我什麼工作?」
『如果我說實話,搞不好會嚇跑他,不管了,先把人拐回家再說。』
「我家還缺一個長工,管吃管住。」西風信口雌黃。
『長工?我看是妳的打手吧?』
燕歸人暗自發笑,率先起步。
「那就隨我走吧。今晚我們要替蝴蝶洗塵,就是那個金髮阿斗阿。你先跟我回家,我找件衣服給你換上。啊!對了!我叫泊西風,你叫什麼名字?」
「燕歸人。」
「好名字!難怪武功高強。你剛才那一招好帥,一定要教我。」西風追上前與燕歸人並肩而行,比手畫腳,學起燕歸人扳倒恨不逢那一招。
『哈!武功跟名字有關係嗎?』
燕歸人見西風毫無防人之心,興高采烈,圓臉紅撲撲地煞是天真可愛,不禁露出笑容。
『先斬後奏,大哥恐怕會拆了我的骨頭。』
回家的路上,西風滿腦子想著要怎麼說服泊寒波起用燕歸人。
※
拿出鑰匙,打開鎖了三年的抽屜,從中拿出一個餅乾盒。餅乾盒邊角已經生鏽,上面的英文字體脫落大半,盒蓋也已變形合不上,不知重複開開合合多少次所累積而成。
將盒子倒轉,盒底用刀片刻著:這是英國最有名的牛奶餅乾,妳一定會喜歡。蝴蝶。1926年。
蝴蝶回英國後的隔年,託船員帶給公孫月的禮物。
指尖輕撫著蝴蝶字樣,深吸口氣,再度將鐵盒轉為正面。顫抖著手打了開,剪斷的戒指下壓著厚厚一疊發黃破損的信件和相片。
『蝴蝶……』
拿出信件,盒底赫然放著一束斷髮!
滴答、滴答,淚水打在鐵盒上,發出滴答悲鳴,像那夜的時鐘,滴答、滴答,聲聲催促,毫不容情……
※
「你說什麼?」蝴蝶癱軟在椅。「阿月仔是……蕾絲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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