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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醒过来,是半夜。窗外安静如一树寒夜盛开的梅花。
感冒似乎加重了,身体滚烫,呼出的鼻息都一片燥热。他想喝水,但是身体实在懒得动,睡前吃的那碗粥早就消化完毕,胃里空空的很难受。勉强伸出手拧开床头灯,闹钟显示现在刚过十一点。睡了两个小时。房间一片安静,没有其他人在。
“……牧?”
他喊了一声,因为力气不足,结果出口的充其量只能算是喃喃自语。
又躺在床上积蓄了一会儿力量,他好不容易坐起身来,披着厚毛毯扶墙走到客厅。牧确实不在,鞋柜里他的鞋子也不在,应该是出去了。这个事实让他死了拜托那人下厨房再弄点食物的心,只好一个人撑不住似的在玄关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肯定是发烧了。他将手臂撑在膝盖上扶住沉重得抬不起来的头。忽然他想起来了什么,扭头看了看茶几上,似乎确实有着什么东西。慢慢移动到那里,是保温锅,打开里面有营养粥的清香,这次是切碎的蔬菜,还冒着微微的热气。
甚至锅的旁边还很贴心地放着干净的碗和勺子。
“什么啊……贤惠到这个地步真是和外形不搭配啊……”
只是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想要流眼泪的感觉。
该怎么去爱一个男人,这件事其实藤真自己也不知道。这点上神说的真是一点也没错。花形这么同他讲过,说藤真你有想过将来怎么办吗?公开的话要面对多少社会压力,不公开的话对你们两个人都不公平吧?如果依他高中时的脾气一定会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只可惜人总是要长大,时至如今26岁的藤真健司没有办法那么天真无耻地说不过只是爱上一个男人有什么好压力的?
不过。只是。爱上一个男人。
他们隐瞒得很辛苦。大学时期还好,还能借着打打闹闹好哥们儿的样子掩人耳目,毕业之后加入NBL,周围多了各路心机叵测的社会人,还有三五不时出现的枪口般的镜头,即使并不是冲着他们而来的也总是会让人神经紧张。藤真有一次疲惫笑叹幸好篮球在日本还没这么火,你要是铃木一郎(日本著名棒球运动员)那还有活路么?过了半年牧在多摩川附近买了一套小别墅,距离他们各自的训练馆都不算太远,车程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当他把钥匙交到藤真手里时对方扬扬眉毛说果真是土豪,砸了多少钱下去?牧老实回答一整年的薪金……还有以前大学联赛的奖金。藤真听了便不吭气,牧问怎么了,却只看到对方紧紧攒着钥匙,抿住嘴唇说“你笨死了,我也不是没薪金,看不起我拿的比你少么”。
牧一直试图把他们脱离社会规范的感情拢入到正常范畴里去。得不到法律的承认,那么至少能在一起生活。可以一起吃饭,一起收拾,一起相拥而眠……真是非常传统老派的男人会有的想法。藤真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想法,他不喜欢牧这么僵化而固定表达情感的形式。可是每次看到这样努力的牧,他都会忍不住想要去拥抱,因为那些死板的形式下,牧确确实实地是在爱着他。
——所以,不能容忍。
丰田的执行董事五十岚贤二把照片递过来的时候,藤真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血全部冲到头顶。
他讨厌被交易,那似乎是在说着自己不值得被留下来,但在NBL摸爬滚打了三年他也不至于清高到如此地步,若是对方筹码足够诚心他也准备接受。然而对方递出来一份待遇不错的合同的同时,也不言声地递了张照片出来。
或许老奸巨猾的五十岚向来信奉鞭子与糖的哲学,可26岁的藤真健司并非如他一样圆滑世故。他骄傲,锐气,有着绝不能挑战的底线。
“这是侵犯隐私。”
他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因为暴怒而微微颤抖。他无法去撕那张牧正微笑着的照片,也拼命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撕那份合同。五十岚在对面,礼数周到而自谦地微微低下头:“这是我们最大的诚意——我们和藤真君的合作一向是愉快的,并非对你本人有什么不满,只是俱乐部有自己的状况。所以我们也尽我们自己的力量,只希望能帮到你——毕竟,牧君他……”
后面他还说了些什么,话语已经进不到藤真的耳朵里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狂暴席卷了全部的身心,待到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合同已经碎了一地,五十岚脸上已挨着一拳,周围的保安拼命压着他。
脸皮已经撕破成这样,到底是无可挽回。丰田队是绝对不可能再待下去了,藤真在沉寂了一周后主动联络高层,提出赔偿巨额违约金后退出职篮,既给俱乐部腾出了薪金空间又免去后续尴尬,高层在万分诧异下自然是乐得其成,当然藤真退了这么一大步他们也不好不买面子,有关牧的那一页就轻轻翻过。毕竟牧不同于藤真,同时得罪日本篮协和猛雷队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当天晚上藤真就坐上飞机去冲绳呆了十几天。他没有告诉牧这件事,甚至不敢回那栋他们的别墅。他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守在那里,或有心或无意地拍下那样的照片,那张照片上,牧在微笑……
夏日夜晚的沙滩边,他浑身冰凉。
那天打了五十岚以后,他一个人在车里恐惧地发了很久的呆。还有多少人知道他和牧的关系,如果被曝光了怎么办?他自己无所谓,怎样的压力都能扛得住,可是牧呢?牧那里的压力有多大?以牧的实力,猛雷队或许还不至于不要,然而他刚加入国家队没多久——那群篮协的老头子脑筋顽固,特别讨厌队里的球员闹出丑闻……
丑闻。花形曾经说过。
他把脸埋在手掌里,哭泣一般地笑起来。
他们之间,是丑闻。
那么就这样吧。他想。至少不能影响到牧,绝对不能……
即使放弃篮球。
“上次你说,藤真教练的学校有200人的篮球队,是真的吗?”
再不回家,宫泽那位暴躁的母亲想必又要大动肝火。牧结了账,把仍在气鼓鼓的小孩子送回家。冰冷的空气好似冷却了怒火,他们走在深夜的道路上,宫泽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
“是真的。”
少年咂了下嘴,好像终于有点相信了。牧好奇地垂头看了一眼他,却见对方在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又问:“那么……真的有个叫花形的人?”
“……有啊。”
“那个……长谷川?”
“有。”
“仙道啊,流川啊,樱木之类的……”
“都有。”
可你怎么知道?
牧无声地盯着他。宫泽撇撇嘴,不太情愿地回答:“跑步跑完,或者脚步练习做到一半的时候,实在撑不住了,教练会和我闲聊……他说他高中时候打篮球很开心,有很多很厉害的同伴和对手,一起打进全国大赛之类的……输的时候非常难过,赢了也会大吼……我以为他是编故事给我听……”
“那不是故事。”
牧听见自己清晰的声音。
“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宫泽。那么多人都喜欢篮球、为篮球疯狂的世界,是存在的。在这里或许没有,”他抬头看了眼这座小城,又低下头来盯着他,“但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去那样的世界看一看。”
宫泽抬起头,和他的视线对上了,然后又别开头:“我知道他的意思的……”
牧无声地拍拍少年的头。那孩子吸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开嘴,似乎是耻于这么明显的情感流露。
“他想帮你。”牧说,“可以一直喜欢篮球下去,不会被其他一些事情消耗掉。”
宫泽默不作声,最后揉揉鼻子:“……寒假,我会补课的。下一次考试,我都会合格。”
“好。”
牧想,就应该是这样。
他在这个时候,比任何人都强烈地想要见到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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