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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炉重铸
关于偃甲的差异,谢衣尚在第一具偃甲身体里时便隐约有所察觉。
自己所制偃甲由内容至外观皆堪称完美,对不起,此乃自知而非自夸,他徒儿打小拆解他的偃甲鸟,把内部机簧学得有模有样,偶尔装错磁极也不过二十岁前的手误,无论做出什么,骨子里都是谢衣遗风,然而那外观,着实一言难尽。
他徒儿最看重的是实用,如同是做苦力用的,谢衣做的偃甲形如巨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高大雄伟,而他徒儿做的偃甲矮墩墩,挥舞两只大钳,活蹦乱跳,名唤金刚力士XX号。
见到金刚力士那日谢衣就该知晓的,他徒儿是不折不扣的实用派。
对面前这具乐无异2.0,他早该不抱太大希望。
此话不是指他失望于徒弟学艺不精,而是指在某个特定方面,谢师父为徒儿没能得自己真传而失落极了。
此刻箭在弦上,穿堂风吹熄火烛,掀起纱幔,他与徒儿四目相对,蓦然落入黑暗,他为见不到徒儿的满面羞色颇感不耐,耳畔只余呼吸,便想让其更急促些以弥补视觉,手指徐徐滑下。
他徒儿呼吸仍平稳,只是不安地挪了挪:“……师父,您还在这儿么?”
只这一句话便让谢衣从头到脚僵了僵。
“傻徒儿。”
他俯身抱起无异,摸索到手腕,十指契合。
“你可是忘了给自己装上什么?”
衣服之下部位没有触觉系统,小徒儿理直气壮地说用不着,关键只在于手与脸,哦对,脚底还有装精密压感。
谢衣趁他说话,起身点了灯,再回来站在床畔,只见徒儿脸颊泛红,看来当真关键做了这张脸。
“这几日为师见你不饮不食,消化方面是否……”
“师父这可问到点子上了!”乐无异端坐起来,兴冲冲地在金色额环周围摸索一阵,把自己脑门掀开。
谢衣腹中强健的胃袋跟着翻了翻,瞬间移开目光,再深吸口气转回来,才注意到他徒儿只是掀起了头皮,那细密发丝宛如根根导管,穿透头皮连在隐隐发光的头盖骨上。
“这是——”
“头发可以很好地吸收光能,再导到这蓄电池上……”
看来几个时辰内说不完了。
简而言之,这项乐无异新开发的技术可以免除制作消化系统。
稍等。
谢衣目光顺着徒弟的小腹向下滑落。以他徒弟如此这般创新能力和举世无双的实用性追求,谢衣感到身体某个部位隐隐发疼。
无异似乎察觉到他气场不对,往内侧挪了挪,盘腿眼巴巴地看着他。
“师父可是不喜欢无异擅自更改师父的图纸?”
“并非如此,“谢衣摸摸他头顶,那吸收光能的头发出乎意料地柔软,”为师还没有跟你说过既然为师已知自己不过是具偃甲,为何还要完全模仿人类结构来构造。”
“师父说。”
小徒弟十分好学的模样。
谢衣想起百年里被困于神女墓中的种种,大部分已和徒弟说了。便是偃甲谢衣储存记忆的灵石正是偃刀忘川里的一枚零件,被察觉到波动的初七取出,那日初七自腰部以下被巨石压住,用双手施展法术把轻便材料吸引过来,制了个小金刚力士,让它去三生石上敲一角石头过来。金刚力士钻来钻去,花了三天三夜,终于成功,把那小块三生石送到初七手里。初七很快咽了气,咽气前只来得及把偃甲的记忆注入三生石中,嵌进小金刚力士的脑壳里。
接下来就是长达百年的愚公移山了,此间辛苦枯燥谢衣一笔带过,继续说百年后小金刚力士终于见到了阳光,爬出来后搜集材料,做了一个手部精密的乐无异常用规格的金刚力士,那金刚力士着实实用,可行万里路,负千斤,经过改造的双手制作精细部件也不在话下。小金刚力士最后把脑壳里的三生石装进去,自己便寿终正寝,散了架。
新的金刚力士耗费数年时间寻找材料,制成谢衣的第二具偃甲,然后像小金刚力士一样把脑壳里的三生石换进去。
从此,谢衣能言能语,能吃能喝,当即前往长安,却发现连定国公府都已不在。他不知自己该去哪儿找他徒儿,又只闻偃师谢衣的惊世名声,不闻乐无异,因而意志消沉,消化系统都罢了工,吃喝了无滋味。
他最终还是回了静水湖,深夜无月,他在门口见到一道熟悉人影,白袍褐发,执灯向他迎来,一双金色眼眸顾盼生辉,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凝成一声“师父。”
谢衣自觉偃生二百余年,已活成具古董,不逾礼数不生枝节,当时却也脑筋短路,只觉手臂抬起,紧紧环扣住面前这具偃甲。
之所以瞬间便知晓他是偃甲,并非徒弟技术不过硬露出什么破绽,而是那偃甲人颈侧皮肤雕刻有他谢衣的纹章。
他也瞬间就明白了,之所以一路只闻谢衣不闻乐无异,只因百年来乐无异将偃术发扬光大,用的名字却是“谢衣之徒”。
那晚他得知偃甲乐无异是被留在这里为上门请求制作或修理偃甲的人服务的,有他徒儿百年阅历,手艺精良,即使让他制一具谢衣来也不是难事。
但这偃甲,他的傻徒儿,风格如此粗犷实用,竟省略了全部内脏和部分功能。
以上都是乐无异知道的部分,他还是没弄明白师父为何叹气,便虚心求教。
“为师保留消化系统,是因为无异喜欢下厨,保留触觉系统,是因为要用到的也许不止脸与手。”
他这么一说,乐无异便察觉到了自己的无趣,百年来皮肤苍老麻木便忘了保留手脸以外的触觉系统能干什么,味觉渐渐丧失,便对食物没了多大兴趣。
“还有。”谢衣见徒弟已经惭愧得垂下了脑袋,狠了狠心,仍继续说了下去。
“我当如何与你……”
颤动的光焰里,套了细致偃甲的手指逐寸抚过那具少年形态的偃甲白皙的胸口,自中间微微凹陷的肌理一路划过腹肌,轻巧掠过肚脐,落入散乱的腰带以下。
乐无异惊慌得几乎跳起来,却被精巧的力道按住,他羞愧到干脆别过脸,磕磕巴巴说不清话来。
谢衣的手完全没入他凌乱的衣衫里,向更深处滑去。
“师……师父!”
这少年终于羞愤难当,蜷起腿来。
“无异不是没有知觉?”
“我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声音都颤抖了,“就算是具偃甲,也是有自尊的!”
谢衣收回手,想还是不要再逗他了,缓缓回道,“嗯,这就好,为师只是测量下数据,怕你肢体比例没有卡对,以免要补充什么都补充不上去。”
他的徒儿吞回话头,委屈地眨了眨眼,睫毛长得不像话,谢衣若不是记得百年前的真人模样,还以为是他爱美添上的一笔。
“……师父的图纸里也没有这部位的详细尺寸和工作原理。”
这么小声的不服气的一句话刚出口,谢衣忍俊不禁。
“总不能留给后人观摩。”
“师父分明是省略了!师父还把味蕾省略了七成,一定是嫌麻烦!”
谢衣怔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位谢衣只是懒得画下那么多味蕾?
至于前半截问题,他自背后把恼羞成怒拨开纱幔而去的少年偃甲拖回怀里,隔着两层单衣肌肤紧紧相贴,握住那少年偃甲的手带向背后。
“若为师没猜错,无异的手指触觉做得可是极好?”
“……”
从背后只可看见少年烧红的双额和脖颈,那处雕刻在皮肤上的纹章红得几欲滴血,衣衫也在挣扎中终于散落下来,露出结实精瘦的肩背,因想抽回手来抓住衣服,不小心重重地蹭到了那处。
谢衣呼吸有些急促,只能无奈,自作孽而已。
而他徒儿完全僵住,觉得自己在最尊敬的师父面前居然一错再错、错上加错,简直该把自己拆散了谢罪。
“师父……”
“嗯?”
“您还是拆了我吧,让我回炉重铸。”他咬了咬牙,回眸望着偃师,坚定地说,“我的确不够合格。这次完全按您的图纸。”
这壮士断腕般沉痛的认输换来身后人的低笑。
乐无异悲伤地想,自己的偃师学徒之路,仅百年还远远不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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