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

　　程咬金冲着裴元庆那边大叫“三儿，小舅子，穷寇莫追啊”转头看看秦琼，见他吧嗒吧嗒地只顾落泪，想来是应了那句话，关心则乱，二哥都手足无措了吧？于是提醒他道“我说二哥，别光顾着抹眼泪了，看看老兄弟到底伤得如何啊”

　　秦琼被他一说，猛醒过来，忙细细查看。

　　宇文成都奋力冲开一个缺口，纵马而出，离去前却回头看了一眼这边，见秦琼小心翼翼地抱了人验伤，而罗成微微在动，看来性命无忧，不由得竟略略放了些心，回想这一个晚上的经过，心中五味杂陈，也说不上来是何感受，轻叹一声，绝尘而去。

　　除了额上手上，罗成身上伤得不算很重，都是些轻微擦伤，并无其他痕迹，秦琼总算放下一半悬着的心，又瞧见他雪白修长的脖子上的几个手指印，知道必是宇文成都的杰作，一时又恨得牙根痒痒，气堵胸闷。

　　表弟从来都是佛爷的眼珠子，谁也不敢碰他的，今天这个亏，吃得也太大了。

　　程咬金脱了外袍，就秦琼手里裹住罗成身子，问道“如何？我老兄弟福大命大，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秦琼摇摇头“现在也不好说，还是要给大哥看过才能确定”

　　众兄弟追不上宇文成都，齐都掉头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秦琼脸色难看，也不多答，只牢牢抱紧了自家表弟，再不想放手。

　　天知道他有多后怕，怕真的看到最坏的事情发生，怕就此天人永隔，再不相见，如果那样，他即便无法追随，但此生的意义，似乎也随之消失大半了。

　　那一刻他意识到，这世上，再没有比表弟对他更重要的人，那种失而复得的虚脱感，让他差点没法承受，让他腿都发软。

　　感谢老天爷，这一次，表弟是真真切切地回到自己身边来了，以后无论再发生任何事，即使塌了天，陷了地，秦二爷发誓，绝不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绝不！

　　众人见他眉心不展，阴郁满面，还道罗成有什么不好，声音不觉小了下去，望时，只觉罗成面色惨白，血迹斑斑，不大的小脸上，一扫往日的英气傲气，只剩下一息奄奄的疲惫憔悴，众兄弟都捏着一把汗，连向来说话冲头冲脑不假思索的裴三公子，都压底了声音才敢问道“二哥，姐夫，你们谁给说说，罗家哥哥到底有救没救啊，急死我了”

　　程咬金大手一拦他探过来的脑袋，说道“去去去，谁告诉你没救啦？没事，都没事啊，我老兄弟多厉害的一个人，能有什么事？是吧，二哥”

　　“可是”裴元庆着急还想追问，秦琼接口道“不要紧，表弟年轻，应该很快会复原，让众兄弟担心了，他的伤，并无大碍，只是虚脱得厉害，将养些时日就会没事的”

　　众人见他这样说，不好再问，王伯当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尽快赶回瓦岗，大哥妙手回春，有他在，成弟自然能好得快些”

　　单雄信也道“是啊二哥，咱们回吧”

　　秦琼点点头“兄弟们，走，回瓦岗”

　　众人见他神色疲惫，知他一人与隋军恶斗了半夜，体力消耗甚大，怕他抱着人吃不消，纷纷道“二哥，不如你歇歇，把老兄弟交给我们照顾就好”

　　裴元庆也道“秦二哥，我替你一会儿吧，我来帮你抱我罗家哥哥可好”话没说完，就见他姐夫频频向他摇头使眼色，裴元庆不明所以，程咬金心里却想“这傻小子，没个眼力见，二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亲表弟抢回来，能让给你们抱么？看着吧，他才不会撒手勒”

　　果然秦琼说道“不必了，我不要紧，走吧”他哪里肯假手别人，他要亲眼看到罗成醒来无事，才能真正安心。

　　拂开罗成额前乱发，看着他精致的眉眼，秦琼心里一声长叹“表弟啊表弟，你可千万千万，要好起来啊，历经此劫，大难不死，希望，这已经是恶运的尽头，从今往后，再不要受这样的苦，遭这等的罪了”

　　“二哥放心，老兄弟没多大事，都是些皮外伤，不重，以大哥的方子，好好调养，便可恢复”徐茂功摇着手中羽扇，慢条斯理地道，说完看了看身旁的魏征，魏大爷点了点头，也道“是啊二弟，老兄弟底子好，年纪又小，不用太担心了”

　　秦琼依旧不放心，望着自家表弟眉头不展，只要罗成一天不睁开眼，秦二爷的世界就一直是黑的暗的，不见天日。

　　徐茂功心里，其实也不好受，北平王府灰飞烟灭，老兄弟又吃了这么大一个苦头，他也十分内疚自责，身为军师，就该审时度势，料敌于千里之外，可是宇文化及的灭门这一招，居然谁都没能预测到，可谓十分不智。

　　昨天众兄弟簇拥着秦琼他们回来时，罗成的状态着实把一惯镇定自若的徐军师给惊到了，怎么也没想到会弄成了这副模样，该死的宇文成都，下手够狠的啊。

　　还好一通手忙脚乱地检查之后，定了些心，不要紧，没有伤筋动骨，伤都在表面上，时间问题。

　　但现在看来，秦琼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罗成心里受创，好在一直昏睡，倒也安静无声，秦二哥这一脸阴霾的，唬得众兄弟都谨小慎微，没人敢高声喧哗，谈笑风生了，明明天光大好，瓦岗寨上，倒似笼了一片浓云黑雾，气压很低，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徐军师有些头疼地想，其实不必担心得太过，老兄弟又不是弱质女流，芊芊姑娘，那可是勇冠三军战无不胜的上将军，很快会好起来的。

　　可这话又不能对秦琼说得太明，人家担心自家兄弟，怎么都不为过，谁叫满山这几十号哥哥弟弟里，只有那一位，才是他的嫡亲表弟，二哥的一颗心里，确实把一众兄弟都装了进去，但揣在心尖上的，指定是那位，还好罗成安全回来了，否则二哥的魂魄，就不晓得要飞去哪里了吧。

　　想到这里，徐茂功又安慰了自家魂不守舍的二哥几句，拉着魏大爷走出房间，他也没劝秦琼去休息什么的，谁都看得出来，劝了也是白劝，省了罢。

　　秦琼在床头坐下，心情一点都没比昨天更好。

　　此时天亮，看得真切，表弟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气若游丝的，明知大哥既然说了不碍事，就一定没事，但这心里，如何能放得下。

　　天晓得昨晚，他看见宇文成都抱着他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表弟时，自己的第一感觉就是要发疯，想杀人，似乎一生之中，从未如此狂躁如此不安过。

　　还好，还好，小表弟完璧归赵，不然，秦二哥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会儿四弟妹来送药，李如辉来送水，一会儿齐国远王伯当又来送饭，一众人等进进出出，看见他的脸色，谁也没敢多说话，静悄悄地来来去去，还互使眼色，提醒旁人不可惊扰了他。

　　门外裴元庆在说“我就是去看看我罗家哥哥嘛，干嘛拦我？”

　　他姐姐揪住他就往回走，边走边道“什么时候不能看，非要今天？你给我消停点吧，回去回去”

　　他姐夫也不帮他“不是我说你小舅子，你这会子去，指定被二哥踹出来，看见没，昨晚那股子火，二哥还憋着呢，你一进去，咋咋唬唬的，好嘛，把你当宇文成都暴揍一顿，你冤不冤？”

　　裴元庆哪里肯信，直说“怎么会呢，不至于吧？”

　　他姐姐姐夫不管那套，直接拖了这实心眼的小子就走，裴三公子一头雾水“怎么了这是，我又不要干嘛，看一下都不让看啦？”拧不过他俩，只得跟着走了。

　　秦琼知道他们都有心了，暗暗感激，说来真亏有了这帮好兄弟、好贤弟们，自己这么多年才能处处化险为夷、安然无恙，今天真对不住他们了，此时此刻，他确实没有多余说话的心情，也不想听到多余的声音。

　　他需要安静，他现在最想听到的，就是罗成的那一声“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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