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不遇

　　司虔当夜便被秦老爷半拉半扯带回了秦府。前厅里已经站了七七八八听说老爷带回来一个跟少爷神似的青年后赶来瞧瞧的妾侍和下人，司虔从都督府出来后就没见过这阵势，尴尬的坐在客位，手脚都不知怎么放才好。
　　秦老爷到后院请了秦老太太和大夫人方才回来，见司虔不适，把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了几个仆人伺候晚餐。
　　席间秦老太太一直盯着司虔，大概是透过他看到了自己孙子，眼里满满的都是心疼和怜爱。秦夫人则让人觉得奇怪，她似见鬼一般连头也不怎么抬起来，偶尔偷偷瞄着司虔看，司虔竟感到她对自己有恐惧和怨恨。
　　他明明是第一次来秦府，为何会这样？
　　奈何秦夫人吃完便说自己身体不适回房休息去了，秦老太太看起来精神头倒是不错，拍着司虔的手背嘘寒问暖了一番。
　　司虔自幼就不知道有家和家人是什么感觉，秦老太太头一次让他感受到了一个长辈对后辈的关爱，哪怕这份关心是抒发到秦操身上的，他只是沾了点光。
　　秦老爷看母亲喜欢这个年轻人也是很高兴，自从秦操离家出走之后，秦老太太便很少开怀了。
　　老太太十四五岁嫁进秦家，好不容易生了儿子当上了正房太太，谁知这儿子也是不省心的，儿子生的孙子更是荒唐。当年秦老爷及冠时有位结发妻子，生了秦操便暴病走了，后来娶了现在这个秦夫人，一点也不合老太太心意。
　　秦夫人本叫王沂柳，是八原一个米商的小女儿。当年也不知道怎么勾搭上了比她大出十几岁的秦老爷，又用家中生意帮了秦老爷一些忙，便把秦老爷套得死死的。秦老太看她心术不正，三番五次劝说无果，索性不管了，秦老爷纳王沂柳为妾时她甚至都没有出席，让王家丢尽了脸面。那时候秦操的亲娘还在，可也就在王氏过门不久便走了，这事儿一直是秦老太心里的疙瘩，因为她总觉得王沂柳与吴氏的死脱不了干系。
　　秦操的娘吴氏是城里出了名温柔贤良的好姑娘，是秦老太亲自上门提的亲，嫁进秦府后吴氏善良宽厚，做家事管家务样样都行，秦老太满意得不得了，打心眼儿里爱护这个儿媳妇。
　　可惜吴氏走得太早，丢下秦操给王沂柳养。
　　明眼人都看得出王氏的心思，她无时无刻不鼓动秦操习武的念头，就是想把他养成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待自己有孩子的那天到来，秦家的家产都是她和自己孩子的了。
　　秦老太太当然不会让她称心如意，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她买通了王氏的陪嫁丫鬟，让她每隔几日就在饭菜茶水里掺加一些使人不孕的药物。如今已经十几年过去了，秦老太太早就停了药，但王氏也再无可能怀上孩子了。这些王氏都不知道，也许她知道，但也奈何不了秦老太太。只因秦老爷虽然为人不太靠谱，但对老母亲还是敬爱有加的。
　　现在秦老太唯一挂心的就是小孙子秦操了。老人家觉得只要人平安，能赚个温饱就行，所以一直都不反对秦操做大侠梦，毕竟秦操是秦家唯一的孩子。只是没想到那小子跟他父亲一言不合吵了一架就离家出走，一走大半年都不回家，可没把老太太急死。
　　现在看到司虔，秦老太心里就觉得暖和，一开始她也只是觉得司虔与秦操长相相似所以多加亲近罢了，但与司虔聊了一阵子之后，她竟觉得这个年轻人和自己特别投缘。
　　“年轻人，你说你回八原来是为了找亲人？”
　　“是啊老夫人。”司虔也挺喜欢这个老太太的，和她说话让人觉得安心。“我刚记事就被带到京城去了，我在京城长大，从没见过家里人，他们是死是活，长什么样，做什么的，我一概不知。本来我早就放弃了，只是过段时间我就要…”
　　司虔像哽住似的停顿了一阵：“…我就要出远门了，可能会去很长时间。我怕以后便没机会了。”
　　秦老太怜悯地看着他：“真是个可怜孩子。老身在八原过了一辈子，知道的事儿可不少呢，你说说，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司虔这几日拿仅有的那一点记忆询问了好些人，没一个知道的，秦老太太年纪大了，司虔想她就算知道些什么恐怕也不记得了罢。
　　“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才难呢…老夫人你就别为我劳心了。我再去外面问问，实在不行，我就只有走了。如果注定我见不到他们，那也只有认命了。”
　　秦老太看他沮丧的样子，跟自家孙子真是越看越像，情不自禁地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上天会保佑你的。有要老身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既然来了，就把这当做自己家，千万别拘束啊。”
　　司虔笑着点头，这时被晾在一边许久的秦老爷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母亲，天晚了，您该早点歇息才是。司虔小兄弟也累了，往后再聊吧。明日不还要上紫云山烧香吗，那可得起早啊。”
　　秦老太太依依不舍的松了司虔的手：“好好好，老身就先回房了。人老了，可不能晚睡。老大，你安排好这位少侠的用度也早点歇了罢。”
　　司虔被秦老爷安排在临近花园的一座独栋小楼里。这小楼远离其他所有房子，司虔住进去之后，倒是觉得安静自在。
　　第二天秦老爷和王氏都陪老太太上山烧香去了，留话给司虔说三餐都可以让厨房做，让他自便。
　　司虔不怎么想吃东西，放纵自己睡晚了些，起床之后便打了套拳，又看了会儿书，直到寒风卷着枯叶刮进了窗户他才摸了摸肚子。
　　中午了，就算不饿也应该吃点东西才行。
　　不知道是因为被李修赶走还是得知李旭有了子嗣的缘故，最近司虔越来越没什么精神了。
　　他当然不知道那两人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会心疼成什么样，反正他自己也清楚最近是完全没胃口，连动都不大想动。要不是还想着尽快完成心愿找到家人后去做那件事，他也许都不会再每天继续练武了。
　　司虔打算出去找吃的，虽然秦老爷说可以让厨房做，但是他毕竟住在别人家里，已经带来了很多麻烦，又怎么好意思白吃人家的。李修给他的银两除了一路必须要用的之外他都没用过，他想着以后若还有机会见到王爷，那些银子是一定要还的。
　　他会把命和钱一起还干净。
　　刚要下楼出门，一个小厮像守候已久般，不知从哪窜了出来。
　　“公子，厨房里饭菜都热着呢，您要用吗？”
　　司虔愣了愣：“…也好。”
　　“我是老爷叫来伺候公子的，公子可以叫我小伬。老爷吩咐了，公子是贵客，不管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让我去做。”
　　“秦老爷太客气了。你也不用叫我公子，我以前也和你一样，只是主人身边服侍的人罢了，你就叫我司虔吧，叫大哥也行。”
　　司虔仔细看了看他，觉得他大概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你多大了？”
　　“…小的今年刚十六。”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好好吃饭锻炼才是。”司虔想起了十六岁时的李旭，那时的李旭冲个头快得很，天天能吃好多东西，御膳房总是得随时备着。
　　小伬终于壮着胆子抬头看了司虔一眼：“谢谢公…司虔大哥，小的天生体弱，长得慢些。”
　　司虔笑着拉他的手：“跟我一起去吃饭吧，我会监督你多吃些的。”
　　小伬挣了几下没挣开，怯怯地跟着司虔走了。
　　他们家两代人都在秦府做奴才，虽然秦老爷和老太太也没亏待过下人，但大夫人却不是好相处的，他母亲因为曾经惹怒过大夫人就被罚到了最苦最累的柴房去，没过几年就过世了。现在家里就剩下他和妹妹两个人，妹妹才十四岁，也只能战战兢兢在大夫人院里打杂。
　　秦府里所有下人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可因为大夫人不喜欢他们兄妹二人的关系，他们吃的用的总比别人少了许多。
　　以前小少爷在的时候日子还好过些，小少爷虽然不怎么懂事，心总是好的，时不时会拿些吃食衣服给兄妹两。现在小少爷离家出走了，他们的日子又不怎么好过了。
　　小伬一路都偷偷看着司虔的手，心里有点小高兴。
　　这个公子长的跟小少爷这么像，心也和小少爷一样好呢。
　　厨房把饭菜摆上桌之后司虔也吓了一跳：“…这么多？我可吃不下啊。”
　　厨房管事的满面红光地说：“老爷说了给公子吃的都得是最好的，公子你慢用！”
　　司虔将好几个大盘的肉菜推到一边，只留了几碟清爽的小菜：“我真的没那么大胃口。现在八原正闹荒呢，你们不必这样，实在是浪费了。你们快拿回去，若秦老爷不愿留，便分给府里下人吧。”
　　厨房的人都面面相觑不愿动，一直沉默的小伬突然开口道：“公子你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快用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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