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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深雨蒙蒙(一)
“人死如灯灭”——这句老话说得是人若死去,便如油尽灯枯,生命的灵光将不复存在,归于无边寂灭黑暗,所谓一了百了,莫过于此。
萧熠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后来的经历太过离奇,已经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让他忍不住怀疑世界上是不是真有鬼神存在。而他则是每次过奈何桥时都没喝孟婆汤,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带着记忆轮回……
在最初的时候,萧熠是个军人,嗯,准确的来说是个精锐特种兵,在潜入敌国追捕叛国者时,被负隅顽抗的罪犯一枪贯穿了右肺,虽然最后成功狙杀了目标,自己也因肺部呛血而窒息。
死得有些痛苦,但是任务达成,对于他们这种誓死忠于国家的人来说,也只不过是死得其所而已。
临死前,萧熠以为那就是自己生命的终结,然后他就会和他死去的战友们一样,安静得永眠地下,像他们这种背负着国家秘密而活的士兵,身份都是最高机密,立了功无人知,救了人无人晓,牺牲了自然也没有荣誉葬礼,只会留下一份机密文件存在军情处的绝密档案馆里,记录他的一生……
这样想着,他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缓缓阖上双目。
结果,生命的链接却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连过阎罗殿的桥段都没有,闭上眼接着再睁开,他成了躺在床上正咿呀学语的孩子,前世的记忆历历在目,清晰地仿佛他从来不曾死去过一般。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穿着旗袍的女人温柔抱起,放在怀里轻拍,这具身体年纪实在太小了些,连声带都没发育完全,咿咿呀呀地扭动了半天,只惹得女人抿嘴浅笑……
于是萧熠放弃了,干脆躺在女人怀中皱着眉头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几天后,萧熠终于不得不接受自己变成了一个一岁小孩的事实,不仅如此,他还离开了自己原本的时代……回到了过去。
虽然完全弄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但本着活着总比死了好的观念,萧熠最后还是颇为愉快地接受了自己的新生。
这一世,他出生民国年代,取名陆尔辰,父亲路振华是东北国民党的高级军官,有九个老婆,母亲傅文佩是父亲的八姨太,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心萍和依萍。
日子一天天过去,萧熠渐渐长大,陆家九个姨太间的明争暗斗从没停过,这一切都让萧熠十分厌烦,十五岁那年便早早申请去英国留学,他从小沉默寡言,在陆家的存在感不高,儿女众多的陆振华对他也不太上心,无所谓地应了,给了他一张支票,让李副官送他上了轮船。
在异国他乡的日子无拘无束,反而让萧熠觉得更自在。上一辈子的他关于少年时代的回忆少得可怜,能想起的只有在国家秘密基地中无止境的训练和演习,而这辈子他能够自由地支配自己生活,学习,打工,还交了一个有爱尔兰人血统的女朋友。
关于陆家的一切,只在和妹妹心萍两月一封的通信中才偶尔想起。后来有一段时间很久没有收到心萍的来信,再收到信却是依萍写的,才知道心萍染了肺炎,被庸医误诊,拖成了重症,不久前香消玉损了。
萧熠赶回国,却连心萍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只能在墓碑前上了一炷香,对于和他最亲近的妹妹过世,他心里并非不难过,但他上辈子早就见惯了战友生死,轻易难以流泪,却不想因此而被父亲骂做毫无手足之情,母亲和依萍对他的表现也隐隐有些责怪。
他亦懒着为自己的行为多做辩解,次日就回英国继续学业。
陆振华震怒之下停了对他的金钱供应,但这对萧熠并无影响,他凭借上一世工作的经验,轻易便搭上了英国的□□,前世在特种部队学会的种种,刻在他骨子里,并没有因时光改变而生疏,很快他便凭借自己的实力在英国的□□上闯出了名声,英镑也随之如流水般的涌入了他的口袋。
而陆振华隔了半年才想起来重新给他寄生活费,萧熠收到后只是一笑,又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了。可这次陆振华却很坚决,又接二连三的再次寄来,不得已,萧熠只好打了个越洋电话回去解释,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合适工作,赚钱足以应付学费和生活,并不需要再从家里拿钱。
电话是雪姨(陆振华的九姨太)接的,听到他的解释后笑得很悦耳,言不由心地夸赞了他一番,对他不需要陆家寄生活费这件事更是连连应好。
放下电话,萧熠收起那些虚假的客套,轻轻眯了眯眼。他能敏锐地感觉到雪姨语笑嫣然之下对他隐藏的恶意,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女人罢了,对他来说甚至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敌人,根本造不成丝毫威胁。
陆家后来果然没有再寄钱来,想来雪姨在其中出力不少。萧熠乐得独立,只是自此,他和陆家的联系越发淡薄了。
一年后,许久没有联系母亲托人寄了封信给他。信上说东北局势紧张,父亲陆振华因党内站队问题,已经交了兵权隐退,日前举家搬迁到了上海,随信附上的是他们在上海的住址,还有五百块钱。
收到信后,萧熠并没有很大触动,只是目光在“东北局势紧张”六个字上停留了很久。第二日,他便向所在的大学递交了提前毕业的申请。
关于那五百块钱,萧熠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没退回去——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一个母亲对他儿子的心意,虽然他并不需要,却不该辜负这份心。
六年后,二十四岁提前拿到医学研究生学位和外科医生牌照的萧熠,放弃了英国用高薪对他进行的挽留,决定回国,这一年是一九三六,距离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只剩下一年时间。
只能说上一辈子军部对萧熠的洗脑太成功了,对于祖国,他永远保持着绝对的忠诚,当这个国家面临战火洗礼的时候,即使明知这一场战争在国际大势的影响下,中国将取得最终的胜利,他仍然决定尽一个军人的天职,为保卫国家而战。
九月,上海车站,一袭黑色风衣的萧熠提着手提箱下了火车。
萧熠身姿颀长,因为注意锻炼的缘故,身材比例更是标准得如招贴画上的模特儿,他的容貌集合了父母的优点,五官继承了母亲的精致,眉眼间又带着父亲的桀骜和冷峻,这样出类拔萃的容貌气质让他一出站台就惹得月台上的女学生对他频频回首,甚至还有个打扮时尚的女郎来和他搭话。
萧熠客气而疏离地打发了那个美艳女郎,独自出了站台,回国一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然也没有人接站。这也是萧熠一早就计划好了的,他回国是想投共,就不必要告诉陆家的人了,省得既会在政治立场上惹陆振华不快,又让傅文佩和依萍徒增担心。
等到将来抗战胜利,他若是还活着,自然是加官进爵衣锦还乡皆大欢喜;若是不幸战死在沙场上,那就让陆家的人以为他还在英国漂泊好了……
只是在投军前,他还是打算去一趟陆家,不用见面,只在远处远远地看一眼父母胞妹就好,也算是为他霸占的这具身体全了这一场血缘亲情。
想到这,萧熠加快了脚步。
天色渐渐转暗,下起了绵绵密密的细雨,还有渐渐变大的趋势。
萧熠一手拿着伞,另一只手拿着地图,对比着四年前母亲留下的住址,做工考究的皮鞋踏着雨水,轻轻踩过旧上海的柏油路面,走到租界的路口,转了一个弯,看着地图沿著新南路走到福煦路口,再转一个弯,走到头,萧熠停在那两扇镂空的铁门前面了。
细雨已经变成了泼天的瓢泼大雨,那门大概是新近漆的,在雨天里散发出一股油漆味道,门的两边各有一盏小灯,使门上挂著的“陆寓”的金色牌子更加醒目。透过铁门可以看见前院水泥路旁精心养护茶花,一朵朵白色的花朵在雨幕中依然显得清晰,再往里看,便是别墅厚重的大门,玻璃窗透出明亮橘色的暖光。
是这了,萧熠在心里点点头。不过时间太晚了,又是这样的天气,大概见不到人,他又看了门牌一眼,准备就在附近找个旅店,先住一晚。
才转身走出一段路,背后的门却吱呀一声毫无预兆地开了。萧熠转过头,微微拉低了伞,挡住自己小半张脸,然后才从伞沿处看向陆宅的大门。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从打开大门里一头冲了出来,她没有打伞,就这么狼狈地冲进雨幕里,踉跄着跑过前院,一把拉开铁门,侧身钻了出来。然后就魂不守舍地往前走,经过萧熠身侧的时候,他看见那女孩身上的衣裳袖子和后背破裂了好几处,脸上也有纵横交错着的鞭痕……
但真正让萧熠震惊的是——那个女孩的脸和记忆中还很稚嫩的面孔重叠在了一起,她不是别人,正是萧熠的亲生妹妹陆依萍!!
这是家庭暴力,然后离家出走么?
这么晚,一个单身女孩子就穿成这样从家里跑出来,也太不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了,陆家是怎么回事,居然就让依萍这样跑出来,也没有一个人出来追她。
萧熠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跟在依萍背后。
雨越来越大,模糊了视线,路的尽头,一辆自行车风驰电掣地冲了过来,骑车的人没有打伞正埋头猛蹬,而依萍也心神恍惚不在状态,眼看就要撞上。萧熠无奈地叹了口气,持着伞几步越过依萍上前,单手抓住那辆这自行车的拐头用力下按,自行车弹了一下,被迫停驻,而就在自行车停下速度后,依萍险之又险地从自行车前方经过,还是那副心神恍惚的样子,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骑车的人侧头看了一眼,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露出一双有些懊恼的眼睛,“啊,还好你拦住我的车子,雨太大了,我看不清,差点撞上那位小姐。”
萧熠松开了按着车子的手,举伞前行,他无意多说些什么,这条巷子的尽头就是陆宅,这个年轻人大概是陆宅的客人。
侧身而过的时候,那个骑车的年轻男子对他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笑着,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带着朝气和随便劲儿,说,“谢谢——”
萧熠侧头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段小插曲过去后,萧熠仍旧是远远地缀在依萍的身后,想看看这么晚她一个女孩子会去哪里。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近一个小时,已经离开了租界,七拐八弯地在市区绕了半天,依萍最后在一条巷子里的小门前停下脚步,她脸上露出了似愧疚又似痛苦的神色,似乎很怕面对门内的人……萧熠站在远处,就这么陪着她在门口站了十分钟,然后依萍终于下定决心,抬手用破烂的袖子擦了擦脸,脸上挤出一个堪称勉强笑容,这才一步迈进门内的小院,掏出钥匙开门。
萧熠跟上,随即长眉紧蹙。老旧木门吱呀一声,发出很大声响,门内的人听到了动静,探出头喊道,“依萍,你回来啦——”
那个声音是傅文佩。
可她不是应该住在租界的陆宅么?怎么会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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