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

　　晚上十点正。
　　百花大道最繁华地段的一间清吧，冰点。
　　相隔一张方桌，我和尚坐在环形沙发的一侧，而寒洛，金毛，御妖坐在另一侧。
　　他向我伸出手，“我们来接你。”简单的五个字，陈述了他要表达的全部意思。
　　每次看到那双眼睛时我都会怀疑，究竟我第一次看见他时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那双仿佛从湖底深处冒出来的眼睛，温润又静谧，和他现在冰冷而又不夹杂一丝感情的眼睛是不一样的。
　　但我此刻忽然不想跟他回去了，尽管我急切地需要寻求庇护，以逃避我身旁那个用精神病患来形容再合适不过的人。
　　爸爸曾教过我玩魔方，可是我始终学不会如何把魔方扭成完整的三层。他说，魔方这种东西就是要教人学会割舍，有舍才有得，你总是舍不得把完整的两层拆掉，又怎么可能拼成完整的魔方呢？
　　是的，我学不会扭完整的魔方，可我懂得了这个道理——不舍弃，就不会有所得，两者是对等的。
　　而我已经决定了，决定赌一把，所以，我朝那个向我伸出手的人说：“不，我不想回去。”尽管我身旁是令我恐惧到极致的人。
　　尚颇有意味的望着我，“哦？寒洛你家小猫恋上我了呢，不愿回家了呀，怎么办？”
　　出乎意料，寒洛收回了手，转身离开。
　　“随便。”这是他离开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尚慵懒地倚在沙发上，而我站在离他三米的地方，除了那个未燃尽的火星，屋内一片漆黑。
　　“你很怕我么？”
　　“很显然。”
　　“那为什么又留下来了呢？”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哦？”他拨了拨颇具邪气的刘海，向我伸出手，“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向他踱去，在他身前站定，把手放上去。
　　他轻拍我的手，“多少女人向我投怀送抱，你却在颤抖，我真的那么可怕？”
　　我努力保持镇静，“那是因为她们没见过你真正的摸样。”疯狂起来像只恶鬼。
　　他突然用力，把我带到怀里，浓烈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想要挣扎，头却被他死死按在胸口。“别怕，忌畏你的主人，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他不是我的主人，不，很快就不会是了，我要和你交换的是解开契约的方法。作为交易，我会为你办成一件事。”
　　他轻笑几声，“就凭你？不自量力，你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傀儡罢了，能帮我做什么？”
　　我抬头，认真地注视他的眼睛，“总还是有的，只要你愿意，或者说，你乐意。”
　　他盯着我，我也睁大双眼与他对视，努力不在气焰上被比下去。
　　片刻的沉默，他笑了，“有意思，好吧，交易达成。我正好有件只有你才能办到的事。”
　　“谢谢。”
　　“别谢得那么快，我可不能保证恪守诺言，我不是个好人，你知道的。”
　　“我相信你。”
　　“那我希望你的希望不会落空，左手给我。”
　　我伸出手，他把一枚银玫瑰戒指套到我小指上，在手背轻轻一吻。
　　“痛，你干什么？”我触电般抽回手。明明只是一吻，手背却鲜血淋漓。血色藤蔓向玫瑰戒指延伸，缠绕住我的左臂，随后又消失不见。
　　“这是烙印，只有白天才会出现，任务达成自然会褪掉，我给你三天时间。”
　　“任务是什么？”
　　“别急，明天下午我会来接你放学，到时你便会知道了。”
　　十二点的钟声恰时响起。“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你认为我父母看见我深夜不归还由一个男人送回家会有什么感想？”
　　“那随便。还有……”他邪魅一笑，“你不适合投怀送抱。”
　　强忍着瞪他一眼的念头，我推开门，隐入夜色之中。

　　“蝠鲼，又称魔鬼鱼，属软骨鱼纲，鲼科。生活在热带和亚热带海域的底层，主要以浮游生物和小鱼为食。1921年，英国渔民亚伯约翰在其附近海域发现了世界上最大的魔鬼鱼，胸鳍张开可达15米……”
　　水族馆深海展区，一身工作服的尚正在滔滔不绝地给参观者讲解魔鬼鱼，一阵又一阵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魔鬼鱼胸鳍展开才七到八米，英国更不在热带或亚热带，海岸哪来的魔鬼鱼，还1921年！但对面的小女生的兴趣所在显然不是魔鬼鱼，双瞳充满神采，也不在乎尚的讲解有多自相矛盾。
　　到达另一个展区，另一个讲解员上前接力，带着一群目光里写满了依依不舍的小女生继续参观。
　　“怎么，魔鬼鱼很有吸引力吧，就像本人。”
　　“为什么要带我来水族馆？”
　　“别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嘛，像死了爹妈的国际新闻员，也没人说过交易非在小黑屋进行不可。”
　　“我晚上还有课，恕不奉陪了。”
　　明晃晃的萤蓝色试管挡在面前，深邃的宝石蓝，有淡淡的光纹流动其中，映得尚的双瞳鬼火般清亮。
　　“海洋之心，和泰坦尼克号那颗价值连城的宝石没有半点关系，只是碰巧同名而已。里面的液体有神奇的魔力，至于魔力是什么，一时半刻也不好说明，你就不用管了。你的任务就是把这根试管插进一个叫逸凡的男生的心脏，安特学院高一级新生，和你同届。”
　　我这时才发现试管底部连着一根细长的针管，针口被蜡封住了。
　　“要把这根试管插……插进他的心脏？”知道任务不一般，可……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放心，杀人放火的事我们不干，再说，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人，只是某种能变成人形的稀有物种。喏，这是资料。”
　　只有短短一页：贺逸凡，男，中国籍，人类外表年龄十五，种族……种族一栏被涂黑了，完全看不到；喜欢纯净之物，性情温和，戒心重，只有被危险刺激时会变得凶残且嗜血。旁边是贺逸凡的学生照，清秀且颇具书生气，有点婴儿肥，且眉目还没长开，稍长的发脚让他看起来有点像女孩子。
　　“为什么种族一栏被涂黑了？”
　　“客人不想让我们知道吧，任务完成时不就知道了么。”
　　“这一针刺下去他会怎样？”
　　“现出原型，深度昏迷。”
　　“那之后他会怎样？”
　　“不要那么多问题，好奇心会害死你的，那之后就和任务内容无关了，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只知道我们该知道的，这是法则。”
　　“学校无端少了一人怎么办？”
　　“我会善后的，不用担心。你只需好好想想你应该怎么做？三天期限一到，交易自动解除，要不要把握机会你自己看着办，任务交代完毕。回家吧，不是还有晚课么？记得回去好好洗个澡，把你沾染上的我的气息彻底洗掉。最后，张口……”
　　我条件反射地张口。尚把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塞进我口，甜甜的巧克力味，蛋糕？
　　“吃掉，刚才的女生团送的，太多了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吃得完？喂，别吐，黑森林很贵的，吃下去对你有好处……”

　　翌日，安特学院操场。
　　同时有五个班一起上体育课，其中包括一班和六班。
　　我在一班，而贺逸凡在六班。
　　我看过日程，三天内我们只有两节体育课交集，除开正课时间，只有中午休息时间和放学时间可以争取一下。这几天班主任都不值班，晚自习可以翘，但前提是贺逸凡也翘，不然毫无作用。我拥有的机会不多，必须分秒必争。
　　所以老师一喊自由活动，我就往六班跑去，远远地看见了贺逸凡的身影，追上去。
　　昨天的照片大概是很久以前照的，现在的贺逸凡已经褪去了婴儿肥，眉目尚且长开，但还是有点像女孩子，很瘦，比我略矮一点。他没和其他同学一起去打球，而是独自安静地走开。
　　我叫住他：“等等，贺逸凡。”
　　他看着我，表面若无其事，眼里却写满警惕，“你是谁？”
　　“一班的慕凛月，想和你交个朋友。”我对他微笑。
　　“理由？”倒也开门见山。
　　“交朋友需要理由么？不需要吧。”我继续微笑，僵在唇角的笑容很傻气。
　　他毫不领情，转身离去。
　　我追上去抓他的手腕，“好吧，我说。理由就是我很喜欢你，想和你交个朋友，没有别的意思……呃，我说的喜欢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
　　“关我什么事？”他甩手，继续往前，力度还真不小。
　　脾气真倔，可我也不是轻易言弃的人，他走，我就追，最后演变成了他在前面拼命跑，我在后面拼命追的局面。
　　一直追到存放物品的体育室，他没了踪影。
　　和所有恐怖片悬疑片一样，我身后的大门砰一声关上了，室内光线顿时弱了许多。
　　“说说？你跟着我到底有什么目的？”贺逸凡坐在两米高的吊窗上，居高临下。
　　“不是说过了吗？想和你交个朋友，仅此而已。”
　　“我不信。”
　　“你……”我还该说什么？我的任务对象完全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时一只毛茸茸的黄色小脑袋从杂物堆里探出头来，“咪——”
　　我朝小猫招手，“过来过来。”它犹豫了一下，慢慢挪着步子。
　　“小咪不要过去，她是坏人。”
　　小咪很小，连步都走得不太稳，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我掏出牛肉干时他已经欢快地扑过来了。我趁机一把把小咪塞怀里，“你下不下来？不下来我就把牛肉干整块塞他给他吃。”对于幼猫来说，一整块牛肉干足以致命。
　　他显然是急了，从窗户跳下来，想冲上来和我硬抢又不敢，小咪骨头太软了。
　　“卑鄙无耻！”他骂道。
　　“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我的目的不是激怒他，这样下去只会适得其反，所以我把小咪递过去，“给你，把我看得像狼外婆似的，我其实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我不想再在这个阴暗的空间待下去了，递小猫勾起了我不好的回忆。我刚搬来这个城市时怎么也融不入这里，在学校常常被孤立，一次又一次努力的尝试，亲手递过去的饼干被打掉，邀请一起吃蛋糕却被扔得满裙子都是污迹……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绝，很不好受啊。
　　我递小猫递到一半，突然缩回来，肚里一阵绞痛，痛得我缩成一团。怀里的小猫吃痛地喵了一声，我连忙把他放到地面，“对不起，弄痛你了。”
　　小咪居然不走，在我小腿旁蹭蹭，再蹭蹭。“别搞错了，我是捉你的坏人呀……”我把小咪往前推，贺逸凡一定很生气，他在一旁一直等着，可小咪就是不过去。
　　小咪又折回来，我很无奈，再接下来我可就没功夫陪你折腾了，肚里的阵痛一阵比一阵剧烈，我的额头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的汗珠。
　　“小咪你带走吧……我不和你交朋友了……麻烦你打开门放我出去。”我微喘着气，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已经很不容易。
　　“骗子，你休想！”
　　“对不起，刚才我很抱歉……麻烦……开……一下门……好吗？”脑海里闪过尚“吃下去，对你有好处”的话语，可恶，你肯定在蛋糕里加了什么，怎么偏偏又是这个时候。
　　“开门……快点……”我已经不想和他多说了，贺逸凡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敌意，现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好不好……
　　小咪又回来了，蹭得我一阵阵发麻，眼前的事物有点摇晃，冷，真冷……

　　“老师那个新来的同学偷吃了下午茶，我亲眼看见的！”
　　“对呀，她还摔了我的饼干.”
　　“和她说话还用眼睛瞪人！”
　　……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每次都那么无助呢？
　　冷……
　　真冷……
　　耳朵嗡嗡作响，连贺逸凡接下来说的话也听得不太清了，小咪终于离开了么？小腿终于感觉不到麻了……
　　“喂，抓紧。”
　　出乎意料，贺逸凡背起了我。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那天也有谁来给我一个后背，那就好了……
　　真温暖……
　　我把头深深埋进了贺逸凡的颈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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