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吟

作者:林落风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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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入画



      皇帝手上的这幅画,看笔法像是初学画之人所作,而亭台错落,布局之间可见灵气。常季立在侧旁看去,但见景煊瞧着画微微出神,侧脸上神情宁静,思绪不知何往,于是心中恍然大悟。

      目光再转到画上,常季想着方才当真糊涂了,大长公主府上没少跑过腿,怎就一时没看出来呢。

      景煊十三岁那年,还未搬去晋王府前,每日里依然在耿家与表妹一同听沈先生讲学。

      初秋午后的阳光疏朗地透过轩窗,他侧过头看着敏柔在专心致志地往书页中添插画,她那时还未学画,不过是信手涂鸦,但在景煊眼中,那随意几笔勾勒,也很是活泼有趣。

      他看得入神,直到先生点他的名才连忙站起,却不曾听闻先生问了什么,茫然不知如何对答,就听着敏柔在一旁接过话道:“赏罚,意在惩恶扬善,赏罚之道,贵在言出必行。先贤有云,赏信罚必于耳目之所闻见,则所不闻见者莫不阴化矣。”

      沈先生没有责罚景煊,而是看着她,莞尔道:“书倒是对答如流,可解其中之意?”

      耿敏柔年方十岁,微作凝思,答道:“娘亲有两位侍女,一位谨言慎行,不辞辛劳,事事都做得妥善周到;另一位每每借着办差事的缘由,终日在府中闲逛,且与外院之人私相授受暗通款曲。昔日我曾在一旁听闻娘亲为侍女们立下赏罚规矩,娘亲前日赐我的步摇,别致华美,丫鬟们莫不称羡。于是我将之转赠给了前一位侍女,不为别的,只是奖励她做事勤勉。为她簪于发间,在阳光下金光耀眼、碧色通透,行走时如同蝴蝶展翼,流苏在风中叮咚作响,所到之处,人人注目。而后一位侍女,我将她的所为禀明了娘亲,然后将她遣出府去。余人看到这两个侍女的例子,也应明白如何当差做事了。而后入府之人,纵使不曾听闻目睹这些故事,但见府中仆役规行矩步,无懈怠躲懒之人,也会学着谨慎勤勉,这就是圣人所说的潜移默化了吧。”

      沈先生听完后大笑,虽是稚气未脱的少女,然以她所见闻的内宅作比,效仿庄子虚构故事来论道,可见新颖独到之处。而以小见大,上位之人可依此提拔贤能,远拒奸佞,道理都是相通的。

      敏柔那日受了夸奖,就出言恳请先生教她作画,沈宁远欣然应允。

      景煊立在一旁帮着铺纸磨墨,渐渐地,就转过头去,看着她的专注作画的模样,一举一动都仿佛是赏心悦目的画卷。

      敏柔提笔前说是要请景煊与先生一齐入画,画完搁下笔后,纸上却只有一片亭台楼阁。景煊本不在意画作,却佯怒问道,他与先生何在?

      “你们?”敏柔笑了起来,指着画卷上的屋宇,“你们不在此间么?”

      景煊手握画卷,想起了这些往事,不觉微笑了起来,而神色中隐着些情绪,近如常季也看不真切。这年轻的皇帝俊雅温和,在朝堂之上是众人称道的贤明君主,然遇大事则不乏专断独行之举,决不容许他人掣肘,在位三年群臣无人敢轻视这位新君,也无几人能猜得准他的心思。

      对着后宫一众女子,他也总是温柔多情,俊容上笑意动人,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可是德妃魏佳蕙被他捧着宠着三年了,一朝犯错,被他撇在一旁竟也不再多看一眼。一时之间后宫中不知多少人额手称庆,又不知多少人辗转难眠,体味着帝心难测。

      后宫连着前朝,朝中不可能毫无风声,然而魏氏的父兄几日来在朝堂上依然如故,仿佛对德妃之事毫无所闻,无人提及此事或是向皇帝上书陈情,仍然踏实勤勉地在朝中做事,并无半点行差踏错。

      常季跟在景煊身边,是皇帝的心腹近侍,他从不多言,但这三年下来也是心中有数,比其他人都看得明白些。虽说在旁人眼中皇帝往中宫去得不勤,可是常季却记得那年战事吃紧,皇帝忙于朝政,几月未入后宫,每日里处理国事通宵达旦,人都消瘦了许多,但再疲倦不得闲暇,一月中往长秋宫去的日子也不见他忘了。

      皇帝对皇后是怎样的心思,他一个常侍不敢多言,但他侍候在一旁看地清楚,提起登基前在晋王府与耿府的旧事时,皇帝的笑容不似平常那样让人不敢猜度,而是真真切切的开怀。

      此刻瞧着皇帝旧情缱绻的模样,常季正琢磨着可是要摆驾长秋宫了,皇上这是念着那位呢。就冷不防听着景煊问道:

      “你可有觉得皇后这些年,远着朕?”

      常季心中突的一跳,这句话可不是好答的,若非知晓皇上对身旁之人赏罚严明,但从未有言语敲打、试探心意之事,他怕是只能长跪俯首,如何敢多说一个字。

      饶是如此,他心中仍是七上八下的,小心地答道:“陛下每回御驾到长秋宫时,娘娘不但记着您的喜好,更关心您为国事操劳,足可见用心。”

      皇帝含笑地听着,却又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是用心,可朕的敏柔,对朕还是当年的心意吗?”

      入宫这三年,他们相对时品茗对弈,谈书论道,仿佛一如年少时。六宫之中,惟有她,在他心中始终未变。

      然而曾经朝夕相伴、心意相通,日子久了,怎体会不出与往昔的不同来。不知何时,她的心已离他远了些,让他竟也有了不足之意。

      也因为这远,让往昔在记忆中愈发鲜明起来,那些年少相伴的往事在心底深处始终清晰如昨,成为了他最为眷恋的珍藏。

      在他即将登基为新帝、并册立皇后前,他匆匆赶到了耿府,向敏柔言明要迎娶她做自己的皇后。

      那是入秋时分,府中园林的景致一如当年两人谈诗论画之时。耿敏柔听完他的话,默立良久,才问道:“你可还记得一年前在这府中,我对你说过的话?”

      一年前是景煊初次向表妹提亲的时候。他依着规矩先是在姑母面前提起此事,原本以大长公主对这个侄儿的疼爱,但凡他有所请,是无有不应的,但此次却婉拒了这桩婚事,说敏柔年纪还小。

      耿敏柔那年十四,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景煊明白姑母必是另有想法。他的婚配之事连父皇都应允由他自己拿主意,但到了姑母跟前,他也不敢造次相迫。

      但他当然不会甘心,转身就去找表妹剖明心迹,他说他此生只做一个闲散王爷,不问朝事,以后与她在府中吟诗作画,或相携看遍天下的山山水水,他说有她相伴足矣,此生不会再娶妾室。

      言犹在耳,可如今他却要登上那九五之位,三千佳丽环绕身侧。她在深闺之中都听闻朝中已有大臣接到旨意,要将女儿送入宫中做新皇的妃嫔。

      眼前站着的仍是她年少时情窦初开、魂牵梦萦的那人,却不再是她的良人。

      景煊略作思索,想起了前事,言道:“敏柔,我明白你的心意: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今生虽不能与你一人共白首,但我心中最重之人惟有你。”

      当年耿敏柔低声说出这两句诗时,是第一次违逆了母亲之意,许了他终生。

      此诗相传是卓文君所作,此女虽有才名传世,但与司马相如夜奔之事仍颇受指摘,以世俗之见,这样的诗句本不是大家闺秀能说的。但耿敏柔自幼过目成诵、无书不读,景煊年少时陪她同读诗书,更是不以为怪,听闻表妹允诺只觉心中欢喜,从此翘首以盼佳期。

      却不想有一天,纵然他带来的是天下女子无不向往的后冠,却仍是被她推拒了。

      一道圣旨下,她终是入宫,成为了他的皇后,他的妻。然而,景煊始终不曾想明白她那日转身离去时留下的话:

      “我想说的,不是这一句。”

      长秋宫的水榭中,耿敏柔倚在软塌上,翻着一本古诗集。

      年少时爱的诗皆合古语所云的三个字:诗言志,志向在四海之广,情怀于山水之间。而古书另有缠绵悱恻的情诗,那些闺怨,那些哀愁,仿佛诉尽了为情而苦的女子的一生。

      她想,她一定不会是那样的。

      故而那些诗篇在她读来却觉美则美矣,哀思难解,但仍有几句诗不同。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她母亲贵为公主,却为无子而看着夫婿纳妾。

      世间有休妻之事,却少有女子能求得和离而去。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那是她年少时向往的,执着奔放、坦荡无暇的情感。

      多么浓烈的感情,寂灭之时就冷如灰烬,不复重燃。

      真是天真。

      水榭上起了秋风,夜凉如水。她闭目睡去前,想起了十四岁时她在娘亲面前的那句掷地有声的话语。

      “我只是信他,信错了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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