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花开（恭苏）

　　一.

　　我叫欧阳少恭，现在已是残魂，再过不久便会彻底消散。在消散之前，我打算去看看我的半身，百里屠苏。

　　几世渡魂，情寡缘薄，让我养成了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性格。为了活下去，为了轮回的机会，我布了一个很大的局，将自己为筹码，好友和恋人都做棋子，轰轰烈烈地下了一盘棋，最后，我输了，但是输得不冤！

　　我不信所谓的天命，想要得到什么，我会自己去争取，将希望寄托于命运上那是弱者的行为，而我是战神，是太子长琴！

　　没想到，最终我还是败在了命运手中。

　　说不上甘心还是不甘心，能够与巽芳死在一起，我已了无遗憾。但上天似乎连死都不让我安宁，非得让我以残魂的形态在世间漂泊了近千年。

　　这将近千年的时光中，我看到了对我恨之入骨的小兰，在如沁的坟前哭得肝肠寸断。我看到他迎娶了孙月言，两人生了一个女儿，生活美满。我看到小兰在临走前去了我的衣冠冢一趟，我没想到他那么恨我，却还想着让我入土为安。我听到他唠唠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混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如沁是个好女子，她本可以一生无忧平安，却爱上了我。小兰是个好男子，他亦可以一世轻松愉悦，却因为有我这个总角之交失去了与自己最亲昵最疼爱自己的二姐。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但是一个残魂，也许不需要人类的感情。

　　除此之外，我用灵魂的形态，走遍了天下的每一个角落，我看着被我变成死城的琴川和其他地方逐渐恢复了元气，重新变得繁荣起来。我看着很多人在时间的流逝中一边失去，一边得到，最后含笑离开。

　　我曾经在想，如果我不是长琴该有多好？这样，我也能当个平平凡凡的人，有美满的家庭，和睦的兄弟姐妹，温婉贤淑的妻子，可爱调皮的孩子，最后毫无遗憾地离开。可惜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后来，我听说晴雪复活了屠苏。她用自己不能轮回作为代价，向女娲换得长久的寿命，只为找到复活屠苏的方法。最后，她成功了。

　　距离残魂消散只剩下半天时间，我来到了屠苏和晴雪隐居的桃花谷。昔日他们一起种下的桃树开满了娇艳美丽的粉色花朵，层层叠叠漫山遍野，如天边灼艳的云霞，无穷无尽，走在其中宛如置身花海，美轮美奂。

　　我看到屠苏从木屋里走出来，手里抱着的似乎是我的九霄环珮琴，他把它放在桃花树下的矮桌上，焚了香，沏了茶，从怀里拿出一片叶子吹起“榣山”，悠扬清亮的叶声中包含着千帆过尽后的淡然和平静。

　　我走过去在矮桌后坐下，看着这架明显是仿制的九霄环珮琴，虽然知道无法触摸，但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在琴弦上拨出榣山的音符。琴弦未动，但我的心里，已经响起了宛若天籁的琴声。屠苏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朝这边看来。

　　几片花瓣轻轻飘落，在落到我身上前，我的身体便如同阳光下的初雪一般消融了去。

　　天墉城上，我们朝夕相处。

　　琴川郊外，我们再度重逢。

　　繁华江都，我们琴叶合奏。

　　秦始皇陵，我们并肩作战。

　　乌蒙灵谷，我们黯然决裂。

　　蓬莱旧墟，我们兵戈相向。

　　而如今，桃花谷内，前尘散尽，恩仇尽消。

　　屠苏，虽然知道已经不可能，不过若有来生，我们便当一对真正的知己，就如子期与伯牙最初相遇之时，你未身陨，我未绝弦。

　　倘若真是如此，那便真的了无遗憾了。

　　二.

　　我是百里屠苏，一个应该在九百年前就死去的人，却因为晴雪的执念与牺牲，再度重回人间。

　　沉睡了九百年，以前的事其实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包括晴雪所说的，我们曾经如何相爱，我都毫无感触。我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跟我说我们在幽都的初遇，天墉城的相处，一路上艰难险阻，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走了过来，却因为欧阳少恭……

　　对了，欧阳少恭。

　　在我的记忆中，最为清晰的几个画面都是关于这个名字的主人。一是乌蒙灵谷外他救了年幼时的我，二是天墉城翡翠谷中我与他再度相遇，三是中秋夜我与他琴叶合奏，四是我与他生死决战之时，最后则是他死时的场景。

　　我与少恭本同为太子长琴半身，他为“琴心”，我是“剑魄”，为了将残缺的灵魂补全完整，他设计了我数年，灭我乌蒙灵谷满族，骗取我的信任，最后我不得不与他兵戈相向，那是我从未想过的结局。

　　他害我良多，我本应恨他。然而这么多年过去，那些恨，怨，痛，都被时间消弥得不足原来的十之一二，怨恨的淡化反而突显出了决裂之前我与他深厚的感情。

　　复活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中我一直在反复地想，如果我们两人不是太子长琴的半身，我们都拥有完整的独立的魂魄，是不是一切，就不会是后来那般惨烈？

　　最后，我想明白了。如果我们不是太子长琴的半身，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欧阳少恭，也不会有百里屠苏，更不可能遇见，相知，成为好友知己，所有的事，不管是开心的，难过的，痛苦的，仇恨的，都不会发生。

　　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掌控着我们的命运，任凭我们如何辗转沉浮，妄图逆天而行，最终……什么都改变不了。

　　抱着后来仿造出来的九霄环珮琴，我走到一棵开得正艳的桃花树下，把琴放在矮桌上，焚了香，沏了茶，又从怀里取出一片叶子，放到唇边，吹奏起那首每晚都会在梦中响起的“榣山曲”。

　　微风拂过，扬起阵阵桃花雨，鲜艳的娇嫩的花瓣打着旋儿纷纷扬扬地落下，美不胜收。

　　我偏头看去，恍惚间，似乎看到了矮桌后坐着一道虚幻的人影，杏色长衫，眉目如画，修长的手抚动琴弦，悦耳的琴声如流水潺潺流出。

　　然而定睛看去，哪有什么人影，只是几片花瓣悠悠落下，空气中也只有他的吹叶声在回响。

　　“师兄，在下欧阳少恭。”

　　“我是大夫，大夫的职责就是看病。”

　　“屠苏，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见。”

　　“也许很快，我就要离开琴川了。”

　　“琴和剑，冥冥之中，就好像有着天定之缘。”

　　“我就不信什么天命！纵是逆天，我们也要试一次！”

　　“没错，我就是鬼面人。”

　　……

　　关于少恭的记忆，忽然铺天盖地地涌上脑海，他说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次微笑，每一个神情，每一声叹息，皆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我的心里，忽然泛起漫山遍野的孤独和恐慌。

　　少恭，是你吗？

　　少恭，你现在在哪里？

　　少恭……

　　少恭……

　　“少恭……”

　　我低吟出声，纷飞的桃花飘飘洒洒落了我一身。微风远去，空气中仿佛响起一声轻笑，随着那风，幽幽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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