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无名

作者:螟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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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合浦还珠



      无名说到无敌的下颔长得讨喜,无敌便想起了永州应捕头的遭遇——
      应惊羽自命不凡,一张招亲请柬,让无名弹了个粉碎。心胸狭窄可见一斑。
      视无名为莫逆之交的,尚有这等下场,他设计陷害无名,肯定不会善了。

      唯恐他这不同凡响的下巴,也让无名一指弹碎,无敌拼命压住无名,将膝盖往上顶,照准其腿间要害,打算来一记金刚撩阴腿,以示玉石俱焚。
      无名屈起双膝,夹住他攻来的腿。乍一看,好似无敌趁人之危,在做那霸王硬上弓的勾当。

      两人打得全然没了体统,这也只怪死劫无敌,自年少时,便喜欢招惹病劫无名,三言两语合了嘴,嗷地一声来搏命——
      无名素来喜静,天资过人,身为庄府死士的老大,一手遮天,已是无欲无求以观其妙。
      无敌的资质也佳,只是心思冗杂,难臻武学化境,又不肯服输,待血性发作,越战越勇。
      一个是天纵的,一个是拼命的,从小打到大,打了上千回,已然成为庄家一景。
      最初,天纵的无名,能一招将拼命的无敌扔飞出去。到如今,无名不使些手段就难以获胜。
      两人既不想真害了对方性命,又不想动用五衰内功心法害了自家性命。
      因此,势均力敌,倒像小儿扭作一团。

      打到酣处,无名卖了个破绽,传音道:“无敌……”
      无敌听他内息不稳,全心全意抢攻下三路,孰料天旋地转,浑身发麻,下巴正中的承浆穴剧痛,原来是无名趁势翻身骑在了他身上,发力捏住他的下巴,不知使了什么毒辣的内力,痛入骨髓。
      明白是着了道儿,他叫道:“卑鄙!”
      嘴里如此说着,心里却想——贼老天不公平,昨夜大哥连番苦战,今日与他抗衡,内力还如此充沛,又使出了悬丝切脉,平常未见用功,当真是祖师爷赏饭吃,武功一发深不可测?
      想罢把脖子一梗,作洒脱状:“没劲,尽使诈,老爷不打了!”

      无名居高临下,摆弄这位“老爷”的下巴,往左捏看右脸,往右拧看左脸,直看得无敌眼角的余光,也跟着横来瞪去,果真是神气活现。待到看遍了,才将他的脸摆正:“残害同门,当罚。”
      无敌威武不屈:“我还怕了你不成?我看你是个痨病鬼,有意忍让你,不曾使出全力!”
      无名只当没听见,默运潜藏在经脉里的一味毒药,握住他右手食指,自商阳穴注入一股内力。
      无敌挣了一挣,奈何下巴为人钳制,右臂中了“三折肱”,左臂中了“悬丝切脉”,双腿让无名压住,已不知中了多少毒,又一股内力打进来,便觉热气上涌,齿列酸痛,脸颊发胀。
      他忍不住舔了舔齿列:“你这是什么毒?”
      “这种毒,叫做‘厚颜’,”无名捏了捏着他红肿的脸,“俗称,大头瘟。”

      无敌知道自己已遭了毒手,好在下巴没有碎掉,休战之后,运功将毒性逼出,也不是难事。索性卸去力道,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口吻:“大哥,我又不是真要杀你,只是想将你打个半死。”
      无名脸上尽是炭灰和血痕,正是个半死不活的模样,打量着无敌——
      无敌八岁便敢在身上动刀子,咬钉嚼铁的匹夫,却不像应惊羽那般忠厚,说话一日三变,好像天生就长了反骨,不甘居于人下,一个不注意,就会惹出乱子,实在耗费了他不少心力。
      他虽然是五劫的老大,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往后是否还能管教住无敌。
      想至此处,眼底杀机一现。

      无敌自顾自地续道:“然后,封住大哥你浑身血气,用那龟息之法,教少主认定你死了,好让你诈死离开庄家,逍遥快活几年。大哥,我今年十九,历代五劫,没有活过二十岁的,我是死亡无日,死到临头,还你一个人情。神女门的扇舞也说了,金陵之行你是凶多吉少——想那夜盟主武功盖世,设下比武招婿的擂台,天下英雄趋之若鹜,其中,像应捕头那样文武皆通的不在少数。少主根本不会武功,何以收到请帖?个中就里,我大概也能猜出几分。”
      无名听他说得恳切,才罢手起身,朝着火塘东面的枫木梁柱,慢腾腾地踱了几步。
      他似在欣赏梁柱上苗家所刻的图腾:“……你不会死。”
      或许是出于心不在焉,这一句传音入密,内息已是极其微弱。

      无敌扯掉脉门处的丝线,运气疏通经脉,自觉中毒已深:“大哥你说什么?”
      “五衰的害处,应在‘死劫’,为筋骨摧折;应在‘老劫’,为未老先衰;应在‘惑劫’,为神智失常;应在‘情劫’,为郁证内伤。无非气血失和,情志不调所致。并非,病入膏肓。”
      无敌不置可否:“总之,大哥,你是不愿意逃走?”
      无名似乎笑了一声,掌住雕花枫木,手背骨棱刹那分明。“我是……庄家的一件兵器,”再回首,他的眼睛亮似乍出鞘的锋芒,“早已寄身锋刃,生死不夺。”

      无敌见谈崩了,只能另寻它法,顶着胀大了两圈的脑袋,一言不发,离开了堂屋。
      无名只待他走远,习以为常地摸出手巾,按住口鼻,良久,垂下目光,看一眼,又慢腾腾地捱到火塘前,把手巾揉进火里,躺进久违的被窝,舒适地蜷作一团,只露未脱的皂靴在外面。

      话分两头。庄少功随马明王去用饭,进了傍着浯溪的一栋吊脚楼。马明王自去更衣,其妻女张罗饭菜。庄少功呆呆地凭窗一望,霎时满面生风——
      只见白云如絮飘在水中,闪光的沙洲上,蒹葭浮着白穗,青颈鸭摇头摆尾,荡起涟漪。
      雨后初晴,景色分外清幽。

      庄少功看了一阵,痴想,如若自幼住在此处,远离是非,纵然一字不识,也欢喜。
      看着看着,心里又生出了奇怪的感想,不知世间,是否有意趣相投之人,也能沉醉于山水之美?
      转念再想,山水万古如此,人却是逝海之微波,转瞬不存于世,可见山水虽美,却不及人情可贵,一味陶醉于山水,未免一厢情愿了。

      想罢,回过身,百无聊赖,见窗边的长桌上,放着笔墨朱砂等物,还有几幅绣花的花样,也就铺了一张纸,擢起未干的笔,画了片刻,有人唤了声:“公子。”
      庄少功举头望去,只见那梳着垂鬟、颈侧编着一绺辫子的俏丽少女,正立在楼梯间,探头探脑,似乎想要进来。便放下笔,不尴不尬地问道:“姑娘有事?”

      那少女这才走进来,到桌前,瞥见那未干的画,就是一震——
      方才她看见庄少功背对她作画,不过片刻工夫,以为只是信手涂了几笔,走近了才发现,这张宣纸未裁剪,画好的大半落在地上,仅桌案上的,就已有半壁江山的气象,画中最为显眼的,便是一辆马车。驾车谈笑的车夫,坐在旁边的公子,帘缝里少年郎的侧影,俱是纤毫毕现。
      “……公子大才。”少女几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这是我家马大哥,”庄少功望着画中的车夫,不由自主又红了眼圈,“他过身了。”
      少女不知这马大哥是何许人也,安慰道:“公子节哀,我有一事相求,万请公子应允。”

      原来,这垂鬟少女名为蓝湘钰,本是辰州大户人家的千金,幼时让蛊邪滕宝掳来,送给乩邪符灵做哭灵,全家人都遭了难。似她这般遭遇的哭灵,神调门里还有数十个。
      眼下,蛊邪滕宝和乩邪符灵,死在了无名和无敌手中。只剩尸邪马明王和牛阿旁。
      她们这些哭灵,不知何去何从。

      庄少功听到此处,不假思索地说:“我和马伯伯讲,让他放你们离开此地。”
      名为蓝湘钰的垂鬟少女,脸色一变,连忙摆手道:“千万不可如此!”
      庄少功不明所以:“马伯伯不肯放你们走么?”
      “倒也不是,公子有所不知,我等自幼让恶人掳来,终日以泪洗面,闺阁中的本事,诸如针指女工,一窍不通。如今无家可归,无依无靠,许多哭灵……纵使还能嫁出去,也不过是做小伏低的。共患难长大的姊妹们,思来想去,心中害怕,都不愿各自去谋前程。”
      庄少功没料到,哭灵还有这样的难处,闷头想了一会,最终问:“你有什么打算呢?”
      蓝湘钰道:“我想和姊妹们,留在神调门。神调门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要是我们能争得一席之地,不教神调门再去祸害世间的女子,爹爹娘亲在天有灵,一定会安慰的。”

      “……”庄少功怔了一怔,这少女竟有这等抱负——
      这些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要在这江湖门派内争权夺利,即便他没什么阅历,也知道难于登天。
      忽而又想,古人说得好,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须向薄冰上履过。
      她既然有此奇志,他也不好阻拦,生了出手相助的心思,便道:“若是真能让神调门改邪归正,保一方平安,自是再好不过了,马伯伯和家父有几分交情,你不要走,且随我敬他一杯酒。”

      蓝湘钰欢喜无限,满口答应,留下来与庄少功一起用饭。
      马明王更衣出来,见他二人正帮着自家妻女摆碗筷,心里惊异,又见女儿秀兰画刺绣花样的桌案上,无端多了一幅图画,知道是庄少功画的,只觉这年轻人天真烂漫,有些可爱之处,还十分勤快,向妻子感慨:“我这位贤侄不一般!”
      马夫人道:“你不要妄想了,人家是去金陵见夜家千金的。”
      马明王就坐,笑道:“唉,都怪我没出息,挑女婿,也要挑夜盟主挑剩下的。”
      两人说话也不避嫌,庄少功听得面上一红,那名为秀兰的丫头恼得跑了出去。蓝湘钰见了,替庄少功将马夫人夸赞一番,又说秀兰那刺绣花样画得好,说得马夫人喜笑颜开。

      庄少功坐在马明王身边,低声道:“马伯伯,无敌弄坏了那些僵尸,还毁了牛伯伯的铜铎,我心中好生过意不去,承蒙马伯伯照顾,我这里有一茶之敬,还望马伯伯收下。”
      马明王低头一看,庄少功自桌下递来一只小巧的锦囊,心想大概是几两银子,推辞一番,也就收下了。待接过来,才觉得不对,挑开来看,宝光璀璨——竟是一颗颗洁白圆润的珍珠。

      庄少功道:“马伯伯兴许听说过,史上有两个关于珠宝的典故,一是完璧归赵,一是珠还合浦。依据《后汉书》的记载,合浦郡的珍珠,乃是稀世之宝。当地的贪官污吏,采求无度,以致珠蚌渐绝。直至孟尝君上任,革易前弊,百姓安居乐业,迁徙至别处的珠蚌才回到了辖内。”
      马明王知道这珍珠价值不菲,听他说来,似乎又有一番不同的体会。
      “——在愚侄心目中,神调门好比出珍珠的合浦。蛊邪滕宝和乩邪符灵,就是那采求无度的污吏。而马伯伯和牛伯伯为人正直,不与他二人同流合污,又怜悯孤苦的哭灵,恰是孟尝君般的人物。如今,神调门有两位伯伯操持,旧日蒙尘的珍珠,定能重放异彩。”

      马明王的心事让他说中,这珍珠的寓意十分贴切,知道决非提前预备给自己的,却能如此慷慨大方,又能出口成章,强行说出这番吉言,一连道了几个好字,推心置腹道:“贤侄,你费了这番心思,我是不收下也不行。说实话,我和你牛伯伯,并不是不讲理的人,昨夜在死尸客店,我二人并未打伤无名那小子,只是做了一场戏,那些僵尸看似凶狠,其实么,只是虚张声势。”
      庄少功一愣,听马明王讲来,才知道无名传音和马明王串通好了,一起对付蛊邪和乩邪。
      这件事于马明王的好处,就是让神调门的大权,重新回到尸邪手中。

      无名根本没有身负重伤,他却信以为真,只当无名是盲目听从他的话,才不还手。
      他蒙在鼓里,白白地担惊受怕,事后,无名还一声不吭地窝在无敌怀里,看他流眼泪说傻话……
      ——这少年郎,实在是太可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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