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の终り》（网王-BL-幸柳）

　　春末时分。

　　帝国大学的学生们在校外的时候是不喜欢穿黑色的校服的，尽管这个时段西洋风气在东京已经是很浓了。
　　柳莲二匆匆赶往书店，希望在闭店之前能够买上新一刊的《清月流话》，时间接近了傍晚六时，还是春日的景致，余阳暖暖的。
　　他穿着烟青色的和服，样式也是店中常见的，却偏偏能够透着一股子不寻常的淡和气度来。
　　店主识得他，见了面也是日常的问候，随即弯下身子来从架子中端捧出一本书来。
　　“喏，柳君，是昨日才到的。”
　　柳莲二也不管额头微微沁出的薄汗，只是接过后点点头，说谢谢，又付了钱，匆匆转身便走。
　　余下那店主纳罕，平素里最是静淡的人，今日怎这样匆忙。
　　原也是不怪柳的，他心里有一种迫切感，一种紧张的情绪，可是他忽的又不想去知晓那结果了。
　　回了校舍，同居的幸村开了电灯，屋子里便亮了起来，幸村伏在桌子上不知道在画些什么，见柳回来了，说话前先将柳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微笑起来。
　　“柳君，全帝大的学生，再没有比你穿和服更好看的了。”
　　柳莲二一贯是不适应这位同居了半年的舍友的这些言论了，也只好微微的笑了笑。
　　幸村起了身。
　　幸村君今日穿的是深蓝色的正装，柳注意到。
　　“我晚上要陪冈田教授去世田谷看画展，要一起吗？”幸村走近了两步。
　　柳莲二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些，“谢谢，但我打算留在学校写稿子。”
　　幸村也后退了些，“那么，我先出去了。”
　　说话间笑容似乎淡了几分。
　　柳莲二沉默点头，看着那人走出了房间，反手将门轻轻关上。

　　开了台灯，将钢笔盖子掀开，柳莲二在稿纸上专心的写着。
　　“真田君：
　　久已不见了。
　　上次函馆一别，似乎已经过去了半年。
　　今年春始，听闻你调到东京来了，我很高兴，在警视厅的工作可还顺利。
　　还盼回信。
　　柳 ”

　　写完似乎不是很满意，柳随意折了几道，扔在了书桌旁的纸篓中。
　　《清月流话》新一刊内出现了一个署名是清显的新人来，登的是一篇散文，说的是上年函馆的冬日景致，其中又夹了些与旧友的事情，很是清丽的文风，字里行间也能窥见作者的心性来。
　　柳拿了书签夹在了那一页中，刚放在书柜中，又抽了出来，将书签拿出来仍旧放好，才将书重新放在书柜里。
　　约莫也是觉得不安，不知道真田看见这篇文章没有。
　　想想真是可怕，他柳莲二也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心乱如麻。

　　幸村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柳莲二困意成灾，但是担心幸村没有带钥匙所以一直没有睡，只是伏在桌子上。
　　却是不知不觉已经陷入了浅眠中。
　　幸村便将自己的椅子搬到他的身旁，支着下巴看柳莲二的睡颜。
　　真是个书里的人。
　　幸村不自觉的微笑。
　　像是从古书里走出来般，尤其是眉眼，那样细长，掩着风情无限。
　　不由得回想起初见柳莲二时的场景来，秋色萧条，落叶满地，烟青和服，缓缓而来。

　　大概是半年前，幸村第一次正式见到文学部的柳莲二，那时刚重新分了校舍，艺术部同文学部并作一楼，两人成了舍友才彼此熟识。
　　两人初次在校舍里见面的时候，幸村说柳君，我见过你。
　　柳莲二收拾行李的动作停了下来，只是看着幸村，也不问，只说，偶遇的几率在偌大的帝大相当之小。
　　上日本美术史的时候，你记得么，幸村眨眨眼，你是来旁听的吧。
　　那节课讲到了竹久梦二，教授问的问题除了你没人敢举手回答，你却说你不是美术部的学生，教授为着这个很是失落呢。
　　为什么你后来没有再去听过课了呢，我自那次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你了。
　　柳莲二转了身，继续将箱子里的书一本本放进书柜中。
　　也没什么缘由，我那时因为开始学习俳句，时间吃紧。
　　幸村便看着他瘦削修长的背影，瞳孔里的颜色随着夕阳一点点坠落变得越来越深。

　　柳莲二醒来。他睡的本就不深。
　　幸村的脸就在眼前，他悚然一惊，只是面上没有失态，还是淡淡的。
　　你回来了。
　　幸村站起身将椅子仍旧放回自己的桌前，笑了笑，啊，回来了。
　　嗯。柳应了一声。
　　幸村觉得心里有股子烦躁、莫名的焦虑，但是对着柳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松了松领带，将西装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这个过程中柳一直站着，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一个虚无的点。
　　柳君，你......
　　幸村的话还没有说完，柳关了台灯，屋子里只剩下一盏昏黄的电灯，世界却如同陡然暗了下来一样。
　　晚安。
　　柳睡下，轻轻的对幸村说道。
　　在这样模糊的黄昏般的灯光里，幸村缓缓的将领带解了下来。

　　柳没有想到真田会主动来帝大找他。
　　柳也没有想到他们见面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莲二，这是我未婚妻，西野小姐。
　　那个穿着淡蓝色和服的女子，黑色长发挽起的样子十足温婉柔美，的确是真田会喜欢的人。
　　那么柳也只好淡淡微笑。初次见面，我是真田的朋友，柳。
　　三人一起吃饭。
　　帝大旁边是有着不少的西餐厅的，一律铺了精致的格纹餐布，放了长颈的透明花枝瓶，一朵玫瑰，比眼前人要媚上几分，但柳出神的想，西野小姐的美在于日本的古典气韵中，同这些西洋风，并不能相比较。
　　真田问柳近况。
　　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你看，柳看了看窗外夹着书布包的帝大学生们说，左不过就是上课么。
　　回了头，发现西野小姐含笑一直在看他，柳又问西野小姐在哪里上学。
　　我在柳君的邻旁。我是医学部的，与柳君还是同级。
　　原来是崇之道女子大学的。柳想，难怪有这样的气度，不觉点了点头。

　　其实，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受。
　　柳以前在脑海中是想过这样的场景的，旧友新人见面、寒暄、告别，或许在真田心中，这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过程，一种仪式，一个隐晦的答复。
　　春末的下午还是有了一些热度，柳早已将校服外套脱了，只把白衬衣的袖子挽起了些，送走了真田和西野小姐，他迈着步子回到校舍。
　　柳君，有你的信。
　　幸村恰好也回来了，正在门前站着，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的信件。
　　你看，幸村向柳无奈笑了笑，我忘记带钥匙了，还好你回来了。
　　柳温和一笑，没说什么，只低头开门。
　　幸村站在柳的身后，肩上负着画板，有些出神的看着柳。

　　不进来么。
　　柳将门推开，却发现幸村还站在门外看着自己。

　　柳君，是枝正雄......就是给你写信的这个人，幸村说着向柳扬了扬手中的信，是三年级的那个学长么。
　　原来是他。
　　柳微蹙着眉，将外套挂着衣架上，接过了幸村手中的信。
　　谢谢你，幸村君。
　　柳转过身将信件打开，抽出里面的信快速的阅读起来，不过十来秒，柳放下了信，怔怔的站在书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幸村表情严肃，在柳的面前他很少露出自己本性中极度凌厉的一面来，他向来是以温柔相待柳的。

　　当然是枝正雄其人，在帝大的名声是极响亮的，学委会领袖人物，目如鹰隼，做事狠绝。拥护他的人推崇他做事果敢勇毅，排斥他的人厌恶他为人上有所欠缺，总是将人逼入绝路。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对柳很是感兴趣，柳入学不久，是枝便三番两次找上他，柳冷眼观着只觉得其人目的不纯，因而总是找各种借口，以种种理由巧妙避开是枝，难得的是是枝并没有找过柳的麻烦，这一点更让柳觉得不安了。大凡这样的风云人物总是很招摇的，做事也很醒目，不免落得旁人杂言，好在柳一向是谨慎的，也没有怎么受到牵连。
　　信上说，柳君，晚上我家里有场茶事，我希望你能够来。
　　结尾亦有一句，听闻你的“好友”在警视厅任职，真是前途似锦呢。

　　柳对茶事的邀请不甚在意，但是最后一句还是让他眉间一跳。

　　怎么了。
　　幸村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将右手轻轻放在柳的肩上。
　　突然而来的来自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传达过来，柳眼睫轻微的动了一下。
　　没什么，茶事的邀请罢了。
　　唔，这样啊。
　　手掌不着痕迹的从肩头滑下，幸村笑，柳君，晚上去图书馆吗。
　　柳放下信，转身看幸村，轻轻的摇了摇头。

　　是枝家颇具财力，但是发迹也是近十年的事情罢了。
　　柳走进庭院的时候还是抑制不住的微皱了下眉。太吵。不像是举行茶事，倒像是一场浮华宴会的开场，他几乎可以想象到晚间辉煌厅堂里男女起舞的样子。
　　端的一间茶室，人并不多，柳行了礼，在位子上坐好。
　　有两三名身着和服的中年女性正和是枝笑谈，是枝几次从谈话间隙里笑看着柳，其中一名女性终于注意到了柳，向是枝问道，这位就是丹月流柳家的少爷吧？
　　是枝点头，今晚莲二君愿意赴约在下实在荣幸之至。
　　柳没什么表情，向那含笑的女子点头致意。
　　他识得在座的其中两位，近年已将近没落的菊池流的后人，眼下看来是想依附新晋权贵了。
　　茶事依照程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柳静静的看着，只觉得菊池流的后人姿态越发难看起来。
　　时间过的极度的慢，是枝总是不间断的看向柳，目光深沉如同黑潭。
　　柳极度厌恶他脸上那股自得之意。
　　且等时机将一切说明。

　　恰是此刻，茶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正在点茶的女子一惊，茶具滚地，满目残像。
　　众人抬头看来人。

　　身着一袭黑色和服的幸村含笑站在纸门前。
　　是枝君，这场茶室如何不请我呢。
　　是枝挑眉看向幸村，哟，没想到。
　　他回身向余下众人看了一眼，几人会意，鞠躬静默离开。

　　幸村君，是枝坐下，又看了一眼柳，进来喝杯茶吧。
　　茶事都结束了，幸村向那满地残茶挑了挑下巴，我来接人回家。
　　哦？这里有幸村君的家人？
　　幸村冷笑，懒得和他再纠缠，直接走到柳身边。
　　等等，那也要看柳君愿不愿意跟你回去。是枝得意的看着幸村。
　　你在顾虑什么。幸村在柳的耳边轻轻的问。
　　这姿势太过亲密暧昧，是枝脸上表情僵硬了。
　　我想.....今晚再是拖不下去了。柳无奈的笑了笑，他看着幸村说道。
　　幸村敏锐感知到其中有不可说的东西，便明白此刻自己不能再多说一句了，他笑笑，说，我在外面等你。

　　是枝君。不管我们之间有怎样纠葛，但是这都和我的朋友没关系。
　　我希望是枝君将我作为陌路人。

　　是枝脸上显出抗拒的神色来。

　　出于对一切想要得到的东西的控制欲，这种强烈的想要去征服对方的念想在是枝心中膨胀。
　　但显然柳莲二是不能够被征服的，只能被接纳。

　　是枝背过身去。
　　你走吧。

　　夏天来了。

　　柳对幸村说，夏休的时候要去参加朋友的婚礼，行的是传统仪式，如果有兴趣可以和他一起去观礼。
　　虽然很想去，幸村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来，七月我大概已经不在国内了。
　　是吗。柳低头看着桌子。
　　留学的事情是早就决定了的，最近相关的手续也都已经准备好了，大概六月中旬就能出发。
　　一直都没和柳君说过这件事情，现在突然提起，总觉得有些抱歉。
　　不会。柳说。一路顺风。

　　其实，别离，因为是人与人之间永恒的主题，所以悲伤看起来也很单薄，大概就只有祝福了。

　　真田很高兴柳能来观礼，他自然是不会笑的，他这样一个严谨自律的人，总是将一切大悲大喜的情绪收敛的滴水不漏。
　　但是柳还是能够看出来他的喜悦，他藏在眉间的那一点释然和欣慰。
　　祝贺你。
　　观礼那天柳很少见的换了西服穿，他系上领带的时候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陌生，他穿惯了和服，他习惯了接受自己想要接受的事物。

　　夏天到来。夏天结束。

　　我们看见他一个人，在凉爽了的夜晚独自袖了一本书从图书馆出来，背影如竹。
　　有人在叫他，柳君，且等等。
　　他回身的一瞬间，双眸睁开，两方琥珀深潭平静无波。
　　恰映着他身后，一月皎白。

　　END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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