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成风

　　对于X市来说，冬天无疑是冗长而刺骨寒冷的，2008年的冬天甚是，以至于四月中旬空中还飘着雪花，祈玲感慨，“再这么阴沉，六月飞雪倒真可能，只是不知道这又是谁在喊冤，连累我们这些众生。”
　　高三的沉闷只是表面，一旦发生一些新奇事物，这表面的平静也将石入湖面般泛起层层涟漪，却又因着手中作业、试卷，这种波动只会维持一时，之后又是死寂的沉静。
　　这场雪无疑是一块大石，搅得湖面久久不能平静。
　　祈玲和秦海并肩走在教室外的长廊里，祈玲停下脚步，“秦海，阿姨昨天又来学校了，你总不能就这么躲着她。”
　　秦海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多事？”
　　祈玲摇了摇头，“我倒没想过让你们上演一场母子情深，但是秦海，让一个母亲在冰天雪地里站足三个小时，作为儿子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之意？”
　　秦海只觉心中一阵阵酸楚，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这种话从别人口里说出来竟透着一股异样的凄凉和怨恨，作为母亲的凄凉，作为旁观者的怨恨。
　　秦海一直没有对此解释，解释一位成绩、品德全优的模范学生为何对自己的母亲冷眼相看，甚至语言刻薄。
　　而对于祈玲来说，这种事，让她来考虑，太费脑袋。况且这种事谁又能说清孰对孰错，秦海的母亲在秦海幼时抛弃他们父子，如今回来···
　　秦海每每想到别人用一种自以为是的正义控诉着作为小人他的罪行，颇有大义灭亲的风范时都会觉得好笑，人往往就是这样，对待事情带着浓厚的个人色彩，有些人以前嫉妒秦海的优秀，现在找到缺点了，便不遗余力进行攻击。
　　祈玲却只是单纯的抱怨。
　　秦海因为这内心的酸楚似减轻了一些，转过身看见祈玲还站在原地，望着外面的雪花，嘴巴一闭一合，应是距离太远，所以听不清，于是向祈玲近了两步，“你说什么？”
　　祈玲没有理会秦海，径自向前走了，末了却加了句，“事情或许不是我表面所看到的那样。”
　　秦海听了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依旧是带着温和的笑容跟在了祈玲的身后。
　　接下来几天，大自然用事实说明了“六月飞雪”只有在戏剧中才可能出现，刚下的一场雪似是它积累的最后一丝寒冷，如今春暖花开，鸟语花香。
　　就在这档口，三模要开始了。
　　所谓的三模是指市内统一进行的“第三次模拟高考检测考试”。华浦高中在市一模二模中成绩喜人，本着有始有终的原则，对即将开始的三模是做足了准备，因此出现了连“土豆”祈玲下课还在做试卷的惨状。
　　土豆这个绰号是祈玲死党林语笑给她起的，源自林语笑豪言万丈的口头禅“我懒故我在，我是土豆我怕谁”。结果和祈玲相处下来才发现一山竟比一山高，于是大大方方将其赠予祈玲同学。
　　做完最后一套化学试卷，祈玲感慨万千，“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啪”林语笑连头都未抬顺手抽出一本书准确无误打在祈玲的头上，“土豆，再说你的血泪史别怪我不客气，上回化学考了113分竟然还抖出你当初选择物化并非本意，而是你妈插进一脚与咱化学老师老马合谋成的，你说这世上咋就有你这么不知足的人呢？”
　　“笑笑，我一直都想选文，甚至到了现在我仍然在想着调科的事。”
　　直到这时林语笑才抬起头，“现实与理想总是有差距的，谁让你物化牛逼，反倒历史差的不行，不选理你真就是找死。”
　　说完，林语笑便低头继续攻克她的试卷。
　　确实，老班“地中海”就因为这件事找她谈了三四次，以前九门课一大考，成绩出来，地中海就会拿着成绩单到门口，一个“一笑倾国百媚生”，然后用他特有的男中低音喊道，“祈玲，出来。”
　　祈玲曾经想象，如果地中海不做老师当个网络歌手到也还不错，跟他现在一样，靠着实力吃饭。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说出口来，同样如同地中海威胁她说，如果祈玲再提出转科之事就将全班值日工作全交给她一人，正是看中祈玲偷懒的死穴。可说归说，地中海却从未将那不人道的威胁应验。
　　或者，祈玲有时想着这其实只不过是不甘心吧，不是真正的非此不可，只是因为这与初衷相悖，与心中早已认定的事实相悖，才会不甘心，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烦人之事应由烦人恼，我这个懒人还是别固执于此的好。想通了，祈玲的心情倒好了大半。
　　三模在一阵阵怨声、悔声中过去了，祈玲拿出本杂志背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在阳光沐浴下享受着这难得的轻松。
　　可是······
　　“土豆，我惨了，化学和英语考砸了。”
　　“我和别人对答案，化学光选择题我就扣了13分。”
　　“英语可是我的强项，这次英语都考砸了，完了完了···”
　　一来到班，林语笑就开始向祈玲吐苦水，不时还流露出后悔，痛苦的表情。
　　祈玲合上杂志，“没到高考，死不了。”其实对于这种事情祈玲觉得考得好坏都是自己的，考得不好反倒应该庆幸，在高考前找到自己未掌握的地方，而且大家都尽力了，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无论是多么聪明的人，在简单的问题上都有可能出错。
　　林语笑拉着祈玲的手，还在向她倾诉，眼前的阳光突然消失了。祈玲睁开眼，阳光的照射让祈玲看不清窗外那人的脸，只觉得那人周身一圈光晕，面部暗沉。
　　“出来，有事。”
　　熟悉的声音，有些低沉略带沙哑的磁性。
　　是秦海。
　　不似初中时清脆似溪水纯净的嗓音，秦海变声后，祈玲觉得他好像突然长大，成熟。
　　祈玲摆脱了林语笑的纠缠，来到外面走廊，“什么事？”
　　秦海看了一眼祈玲便转过身，目光停留在外面花园里的一株广玉兰上。阳光倾泻，勾勒出秦海高耸的鼻梁，瘦削的下巴。祈玲叹了声，“你不会是让我来看美男图的吧，首先说明，我可没钱。”
　　秦海“呵呵”低笑了两声可又马上收住笑容，没有任由其扩大，“有件事要告诉你一声。”
　　秦海转过脸，“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祈玲当场愣住了，“为什么？”话未经大脑就已从口中说出，带着焦虑与疑问。
　　“没什么，只是要还某个人的情。提前告诉你一声，明天我就走了。”
　　“可是马上高考···”
　　“我今年不考。”
　　“什么？”
　　祈玲突然觉得脑袋运行出现故障，即将陷入死机状态。秦海投来的炸弹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威猛，炸得她七荤八素。
　　“你开什么玩笑。”祈玲扔下这句话便瞪着秦海的眼睛，内心希冀着，这一切只不过是个闹剧、玩笑。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一闪而过，祈玲忘不了那时的秦海眼中飞闪而过的一丝无奈与痛苦。
　　祈玲没有再问什么，转过脸，学着秦海的样子，手插进裤子的口袋里，眼望着广玉兰树。
　　似乎过了好久，沉寂的感觉压得祈玲喘不过气，“记得联系。”
　　说完，祈玲便离开了，直走到走廊的尽头拐弯处，停下脚步，望着还未离开的秦海，微叹了口气，是因为···她吗？
　　秦海真的离开了，就在他与祈玲告别的第二天。
　　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作为华浦高中三年稳居年级第一的优等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学校放他离开。
　　有不少人问过祈玲，秦海去了哪里，是不是被保送了，或是家里出了事······
　　祈玲摇了摇头。
　　“你说，他离校那天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家过？”林语笑瞪大了眼睛看着祈玲。
　　“是的。”
　　祈玲望着窗外，因为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所以特意在那天晚上坐在台阶上等他，因为两家住在同一楼层，所以只要回来就一定要走楼梯，那么坐在那里是一定可以等到他了。
　　可是第二天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妈妈说是加晚班回来的爸爸抱她回来的，接着唠唠叨叨说着怎么坐在楼梯口云云，如果感冒生病了怎么办。祈玲没理会这些，急忙问了秦海昨天回来没有，答案却是没有，对面的门从此再未开过。
　　他，是真的离开了。
　　很快到了五月，学校已经进入自由复习环节，祈玲将前段时间因做试卷而丢弃的午睡习惯又捡了回来。
　　有时走在走廊里，看到墙壁上悬挂着的成绩公布栏，祈玲会不由之自主停下脚步，凝望着，想着现在第一的位置不是他了呢。
　　想想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羡慕那个臭小子，脑袋灵光，从小学到现在一直是第一，以前看着成绩公布栏，就想着只要自己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自己的名字便会与他的越来越近，直至在一起······
　　可是后来却发现，再怎么努力，好像他也没有真正注意过自己······
　　青梅竹马，是谁的青梅，又是谁的竹马？
　　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吧。
　　从秦海离开之后不久，关于他的传言便在时间的洗礼下销声匿迹，高三的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探索一个人的秘密。
　　又是一个午后，祈玲背靠在椅子上，拿本书摊开卡在了脸上遮住了阳光，小寐。
　　若是以前，他没走之前，一定会将盖在自己头上的书拿掉，然后装作没事人的模样从自己身边走过。
　　他总是这样······
　　想起了秦海临走前一星期左右自己无意中听到的那段话，祈玲到现在也无法完全释怀，那样一个男生，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熟悉如她，竟也突然觉得他是如此陌生，带着让人心疼的陌生。
　　“你只要答应我那件事，我就答应你到那个人墓前看他。”说话人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气息，无形中拒绝人于千里之外。
　　那人是秦海的母亲，祈玲记得她的声音。
　　“我一直有个问题，”秦海的声音也是冰冷的，“既然你不爱我父亲，为何要同他结婚并生下我？既然明知自己迟早是要离开的，为何让他拥有那四年？”
　　“你是个意外。”
　　“什么？”
　　“我说你是个意外，我从未想过要为他生个孩子。在我心里，爱的只有一人。”
　　意外？当时祈玲听到，内心的震惊即使到了现在仍无法释怀。
　　“那他又爱你吗，你心心念着的程哥若将你当做他的女人，又怎么会有我爸的存在。”
　　“还是说，你对他也只是个意外，或者，只是个妓。”
　　“啪！”，记忆中的声响与现实重合，祈玲有一刻的恍惚，就好像所有感官此刻全部离她而去一般，只有那声响在脑海中被无限放大。
　　祈玲拿开卡在脸上的书本，原来是有人撞到拿着书的小学妹，“对不起，对不起······”
　　接着是，没关系。
　　如果一个人做错了事伤了人，只需一句“对不起”就好，那我们的眼泪该为何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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