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

　　刀，一把刀锋四尺净重二十八斤的双刃宝刀。

　　刀身淬血。刀柄握在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中。这只手苍白瘦削，虎口处布满了练武造就的一圈厚茧，却仍不像一只武者的手，反倒更像是文人墨客，那只握笔的手。

　　刀锋飞转，七七四十九式夺命刀法武的密不透风，人影诡谲，九九八十一路踏雪步伐踩的飘忽不定。

　　突然，一切静止，修长的手掌略紧了紧，刀收回腰间，一道肌肉紧扎的高大身影轰然倒塌。

　　“鬼十三，你又抢了我的目标。”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透着抱怨和亲昵。

　　“技差一筹，怪不得别人。”一道嘶哑难听的嗓音缓慢接上，带着股冷漠与平和。

　　嗓音的主人和他的手一般瘦削，他缓缓的转过身来，露出半张焦黑扭曲、丑陋不堪的脸孔。

　　“十三你又不带面具！”那道懒洋洋的声音陡然挑高，不满的哼哼：“真倒霉，下午得去城北的百春堂洗洗眼睛，嗯，得叫上最美的姑娘。”

　　“随你。”鬼十三冷哼了一声，随手摸出半面银白面具，扣在了脸上，他看着他最厉害的竞争对手追风，虽仍旧面部表情，眼底却透出股淡淡的轻松来。

　　缓步上前，鬼十三将刀尖抵地，刀背在尸体的颈上一划一勾，左手用麻布一兜，那颗不露半死血迹的人头便被他收起包好，携在了腰间。

　　“你的刀法还是那么快，切口处一丝血都没流出。”追风半是嫉妒半是艳羡的调侃，回应他的却是鬼十三越走越远，毫不留恋的背影。

　　他本是武林第一世家魏家的幺子，从小受尽宠爱，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般？鬼十三沉默的想。

　　是了。

　　侠以武犯禁，更何况是野心勃勃、威望更甚王庭的魏家。孽情苦人苦己，更何况对方是忠于苍皇、一心家国的珉王。

　　一壶毒酒、一把大火、终成一抔黄土。

　　他毁了嗓子毁了容貌，也毁了那颗朝气蓬勃、鲜活的心。

　　魏家满门屠尽，侠义山庄尽皆烧光。他已不配冠以父姓，他亦无颜再冠母姓，所以他成了无名无姓的鬼十三。

　　珉王曾经为了救他被刺瞎了一只眼睛，珉王为了苍王朝，亦曾灭尽他的魏家。

　　他想，他无法恨他，却也无法原谅他。

　　“十三，快看啊，朝廷又贴新告示了，是苍王朝那边逃走的判王，赏金有一千两黄金呢。”追风兴奋不已。

　　思绪被打断，鬼十三抬眼看去，心中却是一颤。

　　怎可能是他，那人宁可断情绝爱也绝不会叛国，那人为了苍国付出良多，又怎么会背叛。可告示上又明明白白写着，那个人通敌叛国，罪恶昭彰的十八条罪状。

　　是了。

　　以武犯禁的魏家都无法苟存，又何况是与苍皇一母同胞，民望极高的当朝王爷。

　　垂下眼眸，鬼十三转身离开。

　　“诶？你怎么走了？”追风看着那道背影拍了下头，对着空气道了声别，这才晃晃悠悠的去了百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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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一坛深埋地下一十三年的青竹烈酒。

　　这坛酒托在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上，这是一只虽然瘦削却可杀人的握刀之手。

　　“你来了？”手的主人声音嘶哑，态度冷淡，却也并没有驱逐。

　　“是，我来了。”阴影处缓缓走出一道挺拔的身影，衣着褴褛，却无法掩盖他与生俱来的，独属于天潢贵胄的植骨贵气。

　　长久的沉默。酒坛碎裂在地上，酒水飞溅到衣摆，鬼十三恍若不知，只深深的看了那人一眼，转身离开。

　　珉王抿了抿唇，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良久。

　　“接着。”

　　银白的面具从前方射来，珉王用双指夹住，扣在了自己的脸上。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他深深吸了口气，垂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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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十三，你身后的人是谁？”追风抄着双手挨了过来，神秘兮兮的问道。

　　“他啊……”鬼十三回头，看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缓缓说道：“他是鬼十四。”

　　追风的眼神变得古怪，挠挠头不再理他。

　　鬼十三冲追风点了点头。他在城头看了一眼，珉王的告示已经撤下，他顿了顿，扯下了告示中赏金最高的那一个，又离开了。

　　追风皱了皱眉，他看着大步离开的鬼十三，又看了看亦步亦趋跟着的鬼十四，总觉得心下一空，好似失去了什么般莫名失落。

　　摇了摇头，把手重新抄回袖间，他看了看百春堂的方向，暗骂自己一声，晃晃悠悠的朝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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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沙漫漫，路途遥遥。

　　一道瘦削高挑的身影走在前面，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跟在后面。

　　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三步，也永远只隔三步。

　　他想，他永远无法原谅他，却也永远无法恨他。

　　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抵达。无法抵达，却又永远看在眼里。

　　如此，足以。

　　如此，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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