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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长陵山脚。
一个年轻人托了托身后的背包,敲响了山脚下一户人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个老人,头发俱已花白。他看一眼年轻人的装束,眼里露出一丝了然。他转身让年轻人跟他进屋,一边缓声道:“后生仔,这条路,难走啊。山窝子里不知道撂下多少人,都是行里的老手。要进长陵山,去扣汉王墓,且小心啊。”
那年轻人点点头:“谢谢老人家,但我这趟,是一定要去的。”
老人大抵是见的多了,也不再劝,只领他进屋,让他自己随便坐。
年轻人在床上坐下,把包放在墙角。屋子是常整理的,干干静静,只有一点薄薄的浮灰。
桌上有茶壶和茶杯,他伸手摸摸,还是热的。
他先给老人倒了杯水,恭敬地端给他:“老人家,最近上长陵山的人,多吗?”
老人也不推辞,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一杯清水,清清楚楚的看得到杯底,瓷杯子用了许多年,釉有些掉了,露出些黑点。
“这长陵山啊,年年都有人来。”老人低头笑笑,“干这行的,都想从长陵山混个名堂出来,你说得有多少人。”
“那倒是。”年轻人也笑了。
“后生仔,你这不是第一回来了吧。老头子虽然老了,可也记得,你前些年是来过一次的。怎么又回来了?”
年轻人只是笑。
老人见他不答,也没追问。
两人静静的喝着那一杯白水。
日头渐渐落下去,一壶水尽了。
“老人家,这长陵山脚接来往人的活计,还要做多久?”昏昏暮色里,年轻人的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星。
老人放下杯子,叹了口气。
“年轻时候做下那么多事儿,损阴德啊。现下想想,莫不如年轻时候不入行。已经这样了,也不指望再攒什么福分,权当帮衬你们这些后辈吧……今天晚上就进山?晚上恐怕要有雨,山雨可冷。”
“就今天晚上,多谢您关心。”
“一个人?”
“一个人。”
“后生仔,多小心。”
年轻人笑着,眉眼弯弯,一片温和。
“好,多谢您。”
老人转身走了,替他关上了门。
(二)
门内,年轻人脸上的微笑一分分褪去。他叹口气,靠在床上。
被子泛着潮湿的气味,老人说的没错,晚上是要有一场雨了。九月份的山雨,一场下来,就冷得揪心。
年轻人在黑暗里看着屋顶发呆,半晌,起床准备。
扎紧外衣袖口,换上军靴,又带了双无指手套。他翻了翻背包,把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拿出来,背包一下子就空了,只剩下一个小背包,静静的躺在大背包里。
年轻人拿出那个小背包,小心的背在背上。
一出门,天色阴沉,无星无月。
风也一阵一阵的,潮湿,而且冷。
老人站在屋子门口点一盏红色的纸灯笼,纸灯笼用了很久,已经褪色成深橙色,蜡烛在里面斑驳的跳动着。见年轻人出来,他似是自言自语:“这灯笼点的久了,也是该换了。
年轻人沉默着站了一会:“我先去了。明天早上回来,还劳烦您管顿早饭,”年轻人脸上略微有些红晕:“我不会做饭。”
“早些回来吧,饭在锅里捂着。”老人的脸半掩在黑暗里,浅浅的红光里,老人的面色更柔软几分。年轻人点点头,犹豫一下,说:“老人家,这么多年,也够累了,过一阵子就歇了吧。”
“唔,”老人不置可否,只掸掸灯笼上的浮灰:“快去吧。”
年轻人叹口气,转身没入夜色里。
到了有温差的季节。
正午还热着,夜里已经很冷了。
年轻人停下来,束了束袖口,拍死驱蚊水没赶走的两只蚊子,接着走。
走到半山腰,下雨了。
年轻人没有带伞,从肩上拿下背包,取出一件一次性雨衣,裹住背包,抱着它,继续走。
雨打湿了年轻人的发丝,又顺着脸颊流下来,聚在下颌,滴下去。
年轻人最后停在一个石门前。
石门依旧岑寂,几百年光阴静静流淌过去,它仍旧是当年封起时候的样子,沉默,肃穆。
石门旁边有新起的盗洞,好几个。有的方方正正,四周平滑,有的粗糙,随意掏得,个人有个人的方法。
而石门只是安静的矗立着。任风云流转,一如往昔。
年轻人站在门口看了半晌,轻轻抚摸着那扇门,半晌,弯腰捧起周围散落的土,扔进盗洞里,似乎要把那盗洞填上。但那盗洞并不知通到哪里,他徒手又岂能填得完。只填了几下,就苦笑着松手了。
他在石门旁摸了摸,找到一处,按下去,左六又八,再逆过来两次。
石门轰然洞开。
年轻人并未用照明,提步走下蜿蜒的石阶。那石门又在身后迅速合拢,最后一丝光,也被阻挡在外面。
年轻人一步不停,继续向下走去。
(三)
数步之后,门内倏尔亮起烛光。
墓室外的空气随着石门流入封死的墓内,气流流动起来,周围亮起的灯,赫然是两排鲛人,夹道排着。鲛人被做成灯盏,灯芯从口内吐出来,燃着幽幽的淡蓝色火焰。
四壁上夹杂着大大小小的夜明珠,浇筑在墙壁里,和鲛人灯的火光互相印衬。墓道里阴森清冷,却灿烂得像是一条被埋入地底的璀璨星河。
光芒照亮了年轻人的侧脸。他熟练的在弯曲的墓道里穿梭,手里稳稳抱着裹着雨衣的背包。
最后,他在主墓室停了下来。
主墓室里除了照明,别无他物。青铜椁静静的悬吊在墓室正中央,六十四颗镇魂钉整整齐齐的把椁钉死。
椁,铁链,和镇魂钉多年仍未锈蚀,上面的花纹依稀可辨。
年轻人正对着那副棺椁坐下,似乎有一阵风吹过来,四周的鲛人灯火一齐颤抖了一下。原本就凄冷的墓室,显得更为阴森。
年轻人却笑了起来。
“对,我来了。”
“今天是你生辰,来陪你过,开心吗?”
年轻人笑得温柔,那阵风若有所感,绕着年轻人转了几圈,他四周更冷了一些。年轻人只是笑着拥抱住眼前一团空气:“对不起,十年没来看你。”
“以后,我每年都会来的。陪你聊聊我看到的东西,给你讲你想听的故事。陪你……过所有的生辰。”
“到我这世殒身为止,待到我下一世再找回来,继续陪你过下一个生辰。”
“开心吗?”
年轻人絮絮说了半天,打开刚刚放在地上的背包。背包被雨衣包裹的很好,一点都没有被沾湿,他从里面掏出个纸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是一个蛋糕。
“给你带来个蛋糕,面条不方便带。现在过生辰都是这样的,我一会儿给你点上蜡烛,许个愿望,吹了,嗯?”
面颊攀上一阵冰冷。年轻人强忍住泪水,轻轻将手附上去,虚虚悬在那片冰冷之上。
他知道,那是他的手。
他靠在那片冰凉上,缓了缓,笑着低声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都没变。今天是要高兴的日子啊,别难过。”
那团冰凉整个铺在他怀里。他伸出手,试探着冰冷的边界,小心的抱着。
他看不见怀里人的形状,他也没法将他的魂魄带离这里。他甚至不能打开那具青铜椁,即使他知道,他几百年前死去的爱人正躺在那具青铜椁里,魂魄被拘禁在斗室中永世不得离开。
他温柔的爱人,在囚禁魂魄的阵法中本应该成厉鬼,却宁可在阵法中备受煎熬,也不愿意冲破束缚,成为皇室私养的鬼物。
一旦打开棺椁,没了束缚,他爱人的坚持,就全成了枉然。
因此,他只能一世一世的回来。
一世一世的回来,陪他,聊聊天,过个生辰。
跳动的火光在年轻人脸上映出一抹暖色。
“生辰快乐,吹了蜡烛,许个愿望吧。”
一片冰凉仍在怀里,蜡烛抖了抖,灭了。
“卫迁,生日快乐。”
(四)
天亮的时候,年轻人出现在老人门口,脸上难掩疲惫,却仍是笑眯眯的。
老人在门口收灯笼,他走过去打招呼:“带我一顿早饭吗?”
“锅里捂着呢。”
锅里煮着面鱼,年轻人盛出来一碗,坐在门槛上吃。
“什么时候还来吗?”
“明年。”
“早饭还给你留着。”
阳光从长陵山背后照进来,夜雨后的雾气升腾而起,沁凉舒适,仿佛那人留给他的,最后的笑容。
年轻人对着长陵山,轻轻的笑了。
亲爱的。
下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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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室东南角的蜡烛灭了,难道不是因为墓主人想过生日嘛?!脑洞就是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