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片羽毛一样轻微吧

　　“当一个女强人对一个不爱她的男人露出了脆弱的一面，那一刻她就彻彻底底地输了，输得干干净净。”
　　傅涓这么对我说着的时候，我还没有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不仅没有，我还调侃一般地说道：“哟，有哪个男人能让你放下武装啊。”不出我所料，她果然如平常那样对我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则很没有形象地把见底了的可乐杯吸得噗噗响，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这辈子我是不指望找到一个男朋友了，可是傅是不同的，她能干而漂亮，身边并不缺乏追求者，只是她从来没有表现出对他们其中一个一丝一毫的兴趣。
　　其实如果有哪个人能让傅悲伤、流泪、心疼，我大概也能够放心了吧。
　　这样想着的我，还没有意识到当时的傅的心理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也可以说我们对彼此的了解都太少，不过相识多年，依赖多于信赖。
　　那一天是三月三十一日，我的生日，一个极其普通的日子。

　　她选择了愚人节这个时候，也许是计谋已久的，傅从来不做没有计划的事情。也使得我在接到电话之后，毫不犹豫地说：“这是愚人节的玩笑吧。”却在得到了对方冰冷而机械的回答以后，几乎是立刻连滚带爬地出了办公室所在的大楼，拦下一辆的士就直奔被告知的那个地点，好在我的工作并不是要每天坐班的那种。
　　四月一日还是春寒料峭的，站在那座大楼前，只穿着毛衣的我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一半是因为身寒，一半是因为心寒。其实我看到的并非第一现场，冲击力还不是特别大，傅被盖上白布运走了，我一个人怔在原地，听那钢床的车轮响。我抽了一下鼻子，考虑是不是该先向公司请个假，再好好决定接下来该干什么。
　　真的太冷了。我想。

　　“什么感觉。”在我发怔的这段时间里，不知何时身边站了个穿着黑夹克的男人，头发蓬松、胡子拉渣。我想起了昨天和傅在一起时她说过的话，瞥了对方一眼，想着这该不会就是那个男人吧，其实我的精神还很恍惚。
　　“太轻微了……像一片羽毛……。”我像是在呓语。曾经我记得傅说过她要死得像泰山一样，要让所有人都无法忘记她，要留下一片光辉之后在光辉中离去。而现在她的事业才刚刚开始，她是个冉冉上升的太阳，却在还没上升到应有的高度之后湮灭于黑夜之中了。这绝不是我所认识的傅。
　　那人没有再说话，或许他心中和我一样悲伤，悲伤得不想再说什么了。这样一个人会是傅所说的那个人吗？还是追随着太阳的行星中的一个呢，如今太阳消失了，行星便也失去了热源和方向。
　　想了一会我还是决定转身离开。

　　现在是四月二日，我向公司请了长假，上司是个开明的女人，听说了此事后很痛快地批准了，不过我也被要求偶尔要接一些能在家独立完成的活。现在的我拿着一杯热可可坐在落地窗前，心里空荡无比——也许我一直以为我并不真正爱傅这个朋友，但随着时光流逝我们的朋友就只剩下了彼此。谁也不许先抛弃谁，这是一条无声的约定，现在她却违约了。
　　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是一个男声，快速地说着些什么。大意是傅的葬礼会在这个月内举办，希望听取我的意见，约在某个咖啡厅面谈。每一句话我都应了“是”，然后披上大衣拿上钱包就出了门。
　　约好的地点离我的公寓并不远，我点了杯热柠檬红茶，在这一点上我和傅完全不同，她除了咖啡不喝任何热饮，我除了咖啡什么热饮都喝。“那会让你变成没人要的老处女。”我曾经如此嘲讽喝不加糖不加奶的咖啡的傅，其实没人要的只有我一个而已。
　　有人在对面坐了下来，我抬头看了一眼，是那天问我“什么感觉”的男人。我沉默地看着他点了杯咖啡，他看上去没有那天那样颓废了，至少胡子是刮过了。点完咖啡以后他又开始侃侃而谈，显然准备已久。
　　他是想通过说话来不让自己感到难过吗？
　　和电话里一样，我在每一句问句后面都应了“是”。又沉默地看着他失望地离开。

　　傅的葬礼如约举行。除了我就是她的一些同事们，所以只有我被排斥在外。
　　“去献朵花吧。”那个男人对我说。我避开人们惊异的目光，手持一朵鲜红的怒放的玫瑰走到傅的墓前，那是傅最喜欢的花，“俗套至极又热烈之至”，她说。
　　“我本也想买这个。”他在身后说。
　　“你爱她吗？”我问。
　　“当一个女强人对一个不爱她的男人露出了脆弱的一面，那一刻她就彻彻底底地输了，输得干干净净。她对你是这么说的，我猜。”
　　“很好的回答。”我说。
　　但其实我并不明白他想表达的含义。

　　葬礼之后我开始恢复上班。上司问我：“没事吗？”
　　我对她讲了一部分葬礼上发生的事情，她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听着。然后她说：“这不是很好理解吗。”
　　我看着她。
　　“不过是她需要安全感，而他只愿意给她暧昧罢了。”
　　原来是这样吗。
　　我还是不怎么明白，我也并不需要明白的吧，我想。

　　后来有人说，傅的悲剧在于她把自己看得重于泰山，却无法逃脱自己成为感情漩涡里一片轻微的羽毛的命运。
　　是谁说的呢。
　　不太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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