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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
回忆一段故事,总会要等到进入生命的另一个阶段时才会变得格外清楚。大概是跳出了当时的心情亦或是有了新的心境。小的时候这种感悟叫做成长,如今都已经三四十岁了,想了很久也没想清楚这应该叫什么。
住在东巷的周姑娘,呃,现在应该叫刘夫人了,她去岁给她家当家的生了个儿子,可惜孩子身体弱没几日功夫便去了。刘夫人自那之后便卧床不起,昨日我去参加了她的葬礼,以娘家哥哥的身份。葬礼很热闹,我就看着门外的人笑笑闹闹,这哪像来参加葬礼的?一会儿喇叭唢呐的,一会儿鞭炮声又响了……
这人都走了,为什么不能让她安安静静的走呢?
意外的在巷子口看到一身白素的张嫣姑娘,就是当年那个小医女。到苏州之后没多久她说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再过几天,她说她要走了,我给她银子她没收,丁修留下的银子她也不要,孤身就离开了。近两年才又在苏州见到她,她已经是苏州最大医馆的坐堂大夫了。
其实记得或者不记得又能怎样,早就没人计较这些了,她不收丁修的银子,因为丁修杀了她爹,她不愿受我帮助是因一切因我而起,她没有报仇的勇气,所以只能忘记。我都懂。
她就站在巷子口,双眼无神不知道在看什么。就在我想若等她过来我应该跟她说些什么的时候,她转身就走了。
那道背影在这热闹的巷子里却很是冷清,我又开始想大哥,想一川。
时间又过了半年,正是苏州鱼最肥的春半,丁修路过苏州。我是在会饮楼上看到他的,当时他在楼上喝酒,我在楼下卖鱼,新鲜的鱼是昨夜下网捞上来的,换到酒楼虽说换的银子少些可关键是不麻烦。卖完鱼一抬头,就看见丁修正眯着眼瞅着我,见我抬头,他嘿嘿一笑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
“哟~沈大人啊,他乡遇故知,帮忙把这酒钱清了吧。”丁修一脸无赖相,他本来就是个无赖。于是卖鱼的钱还没捂热就又还给了酒楼。
一顶大红的花轿从我们身边晃晃悠悠的过,吹着唢呐喇叭噼里啪啦的放着炮仗,队伍最前头高头大马上刘家老爷笑的见牙不见眼的。
“这刘家纳妾声势也忒嚣张了吧,简直不把你沈大人的姘头放在眼里啊。”丁修皱皱眉头,然后满脸嘲讽的斜着眼睛看我。
“不是纳妾,是续弦。”想了想我觉得还是应该解释一句,“周妙彤不是我姘头,你不要乱说。”
“续弦?周妙彤呢?”
“死了”
丁修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笑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也不想知道。
带了丁修回到我家的院子,拴好马,他从马褡裢里掏出一个小罐子,看着像腌梅子的陶罐,可我瞬间就明白里边装的是什么。
“这回回去本来想着把师弟埋师傅身边,后来又觉得,师傅快不行的时候一直瞪着俩眼就等师弟回去,到死都没闭上,这要把他俩埋一块,就我师父那小心眼,估摸着肯定要罚师弟的。”丁修不知道从哪又摸出来两坛子酒,“还是我带着他的好,看看这世间美景。对了,那小子喜欢人少的地方,天生不爱热闹却老陷在最嘈杂的地方,你说这孩子是不是有病啊。”
一川除了肺痨别的病应该是没有的,但是丁修有没有病我就不知道了,光喝酒,我不说话。
“你说你是怎么把我师弟那小兔崽子拢的跟你俩死心塌地的,要不是他不愿意跟我回去见师父,哪有后边这么多幺蛾子。”他灌了一口酒开始絮絮叨叨。
丁修酒量其实很好,他才喝了几口自然不会醉,可他今天意外的喜欢说话。
见我不理他,他抽出根笛子呜呜咽咽的吹的和吊丧一般。
“吹得难听死了。”我嫌弃他一句。
“你姘头不是死了,给她吹的。”说完又呜呜咽咽吹得让人好不心焦。
我已经不想再辩驳说什么周妙彤不是我姘头这种话了。那个我愿意为她抛弃良心,为她不要命都感动不了的女人,我也确实没什么能给她,所以最后她嫁到了东巷的刘家,我为她准备了嫁妆送她出嫁。
妙彤婚后过得不好,我知道,可那是她选的,我若说心里没一点怨恨也是不可能,每个人都得为自己选的路负责。像我,像大哥,像周妙彤……
天亮的时候丁修已经走了,留下一地的酒坛子,我收拾收拾带上渔网就又去水边抓鱼去。
我其实还有很多金子,但人总要为自己找些事情做,不然就剩下回忆了。
又是几年,丁修在闻香阁喝花酒,没了银子被闻香阁的下人们从楼上扔下来,正好就掉在我面前,我再多走一步恐怕就砸我身上了。
他伤的不轻,是刀伤,不是从楼上摔的,伤成这样还喝花酒,没死真是命硬。
带去给张嫣姑娘诊治,张姑娘一直都没嫁人,当地人都尊称她一声张大夫。看不出来她有没有认出我和丁修,她只是行云流水一般缝了伤口开了方子,眼都没眨一下就喊“下一位”。
我也不好死皮赖脸问人家,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只能拖着丁修去抓药。
当晚丁修就发了热,躺在床上整个人都烧的说胡话了。
嘴里一直喊师弟,喊的人心有戚戚。
就像丁修自己说的,师弟死后,这世上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都说崇祯是个好皇帝,清明、勤政、锄奸,可是这大明早已积重难返,不是杀一个魏忠贤一个劲的换首辅就能扭转态势的,所以这次丁修带来清兵入关了的消息,我真的是一点都不意外。
“师弟喜欢人少的地方,我就想着关外人少吧,刚去就碰上清军入关,你说这点子背的。”丁修能坐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腰侧,却什么也没摸到,愣住了半天才自嘲了笑了笑,“带着师弟久了,都忘记已经给他埋到关外了呢,你要不要跟着我去关外看看,清明祭扫认认地方?”
那肯定得认认去,待丁修养好伤,我就跟着他一路快马赶往关外,希望清明节前能去祭拜。
路上遇见几队清兵,丁修显得很兴奋,一路杀的袖子上衣襟子上黑红黑红的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后来我才知道,上次在关外是有个清兵一刀砍碎了一川骨灰坛子,丁修不得已才把一川埋到了关外。
丁修心里没什么民族大义,也没什么家国天下,他半点不信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种说法,他要有仇基本当时就报了,还带迁怒的,所以他老是说他师傅是小心眼,其实他最小心眼了。
一路杀到关外,丁修带着我找到一川埋骨的地方。那是一座挺高的高坡的背阴处,背靠山,前有溪流,是块风水好地方。巨大一块墓碑上就刻了师弟两个字,是了,一川在没顶掉靳一川这个名字之前还真真是没个名字。
紧赶慢赶那日正好是清明,找的十年状元红轻轻地洒在一川墓前,一川肺不好,很少喝酒,这次给他多倒点,随便喝。
我跟丁修一路杀了太多的清兵,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在我们祭拜过一川要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清兵精锐,百多人对付我们两个,也算是够给面子了。丁修就开始笑,我还是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总是莫名其妙的笑。
从背后取下很久没用过的绣春刀,刀出鞘时候嗡嗡作响,它也很久没见过血了。
杀人的时候总是要递上腰牌再报上自己的名号,这是还当锦衣卫时候留下的破毛病,现在依旧是改不了,腰牌也没了,那现在应该称自己为前北镇抚司吗?好像所有称号前加个前字就显得很不值钱,想了想还是称自己名字吧。虽然手里掂着的还是绣春刀,可那一身飞鱼服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在下沈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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