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庄记

　　衙门的停尸房里，一张干净的白布将那具尸体全部掩盖，谢然走上前去，伸出左手挑起白布一角，却突然脸色大变，他猛地掀起白布，露出的赫然是玉玲珑那张已无人色的脸。
　　狄凝香悲伤过度晕了过去，翛宇趴在师父的尸体上哭喊着，只是再已得不到任何回应。
　　那衙役急急地找来捕头，众人好歹劝劝，总算把翛宇劝住了。客房里，谢然将真气注入狄凝香体内，狄凝香悠然转醒。
　　看狄凝香醒来，那捕头走上前，准备说话时，被谢然抬手制止。
　　狄凝香问道：“怎么发现的？”
　　那捕头道：“百草坊的药童出门采药时发现的。”
　　谢然问道：“在什么地方？”
　　捕头道：“镇子外的那片空地上，周围是竹林，玉女侠倒在正中间。”
　　狄凝香问道：“我师姐死了多久了？”
　　捕头道：“从现场看来，是昨天傍晚。”
　　谢然问道：“那为何昨夜无人报案？”
　　捕头道：“是这样的，小镇上个月来了一批杀手，接近傍晚十分会出现在镇外的那片竹林旁，过去镇子上有几个人总在傍晚十分出门去那片地方，后来都被发现死在那，所以衙门贴出告示，告诫大家傍晚的时候不要出镇。”
　　谢然问道：“那批杀手什么来历，你们可查到？”
　　捕头道：“毫无线索。谢大侠，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案子再不破，就要成无头公案了，上头怪罪下来，我们可担不起啊。”
　　狄凝香冷冷地道：“那批杀手，我们不会放过他们的，你们放心好了。”
　　捕头作揖道：“多谢二位，小人还有事情尚未处理完，先告退了。”
　　那捕头退了出去，翛宇进得屋中，二话不说便跪在地上，狄凝香上前伸手想将他扶起，道：“翛宇，你这是做什么？”
　　翛宇道：“师叔，我师父死的惨，身上被刺了好几个窟窿，求师叔替师父报仇雪恨。”
　　谢然扶住狄凝香道：“翛宇你先起来，你师父的仇我们不会不管，只是现下我们连对方的底细都未曾摸清，报仇还为时尚早。”
　　孟道人、凌跃铭与雨潇都来了，那孟道人正要说话，却听得谢然道：“雨潇，你去协助几位捕快处理一下玉师姐的后事。翛宇，你也去。”
　　雨潇和翛宇领命出去后，谢然道：“孟爷，此事与雨潇脱不了干系。”
　　孟道人问道：“为何？”
　　谢然又将此前雨潇拦截信鸽的事说了一遍，孟道人道：“如此看来，玉女侠的死应当是雨潇早已安排好的，就等着昨晚那一击。”
　　凌跃铭道：“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他们经常出现的地点，是不是能抓住一两个审问一下。”
　　那孟道人道：“凌阁主，你自认你的武功和这些杀手比起来如何？”
　　凌跃铭道：“一对一我有信心，对方人若是多了便不好说了。”
　　孟道人道：“可是这些杀手从不单独活动，是这样吧，谢大侠。”
　　谢然道：“是，而且，从五哥给我信中看来，这些人皆可称作顶尖高手，凌跃铭若是和他们一对一，确有胜算，不过你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凌跃铭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谢然道：“从雨潇入手，我亲自盯着她，你们等我的消息行事。”
　　众人想了想，也只好这样了。
　　阴天，无月。
　　夜半，镇外的竹林边聚集了十几号人，皆是一身夜行衣，却未蒙面。四周架起篝火，火光照亮了这片空地。
　　那些个黑衣人借着火光习武，这情景竟极似多年前的留书山谷。
　　一名紫衣蒙面的女子站在一边观看。
　　众人练了大半夜方才散去，此时天边已泛了白肚皮。
　　一个身影从竹林里跃出，细看那人，一身夜行衣，袖口上却绑上了两根蓝色的布绳，头发以黑色发绳绑起，一方黑布蒙住了口鼻，眉眼间尽是肃杀之意，此时若是有江湖人在，只消一眼即可看出此人是顶尖杀手。
　　此人在这片空地上走了一遭，看其探查，似乎已经在此处守了一夜。
　　天大亮时，谢然打开平台的门，却意外发现屋外没有下雨，他转身回屋，对狄凝香道：“凝香，我陪你出去转转吧。”
　　狄凝香道：“我想去看看师姐。”
　　谢然道：“好。叫上孟爷和凌跃铭，我们一起去。”
　　一行人整理停当后，走向衙门。
　　衙门里，翛宇和雨潇正前前后后地忙着，谢然看准时机，问翛宇：“昨夜雨潇去向何处，你可在意过？”
　　翛宇道：“不知道，我昨夜睡的太死了，没有听到她的动静。”
　　狄凝香给孟道人递了一个眼神，孟道人当即会意，借着向捕快交代事情的机会，道：“你找个可靠的人，盯着雨潇，只消看准她半夜是否出了镇子，从哪边出去的即可，多余的不要管，还有，注意安全。”
　　那捕快道：“孟爷放心。”
　　众人忙完后返回客栈，狄凝香道：“你昨夜发现了什么？”
　　谢然道：“他们确实还在训练，而且监督他们的是个女子。”
　　孟道人道：“你可认出那女子是何人？”
　　谢然道：“她蒙着脸我看不清，不过从身形上看来，很像雨潇。”
　　那孟道人突然问道：“那个一路上和我们同行的谢鸢鸢谢姑娘去何处了？”
　　谢然道：“这丫头从小就贪玩，这会子又不知跑哪去了。”
　　凌跃铭道：“我只觉得自从我们到这个镇子上，她就没有露过面。”
　　谢然道：“由她去吧，真有什么事，她一定会自己跑回来的。”
　　狄凝香道：“我们只是觉得，她在这个时候消失，多少有些可疑。”
　　凌跃铭道：“是啊，谢大哥。我怀疑她不是因为雨潇，只是偏偏这个时候消失，不能不让人起疑。”
　　谢然走到凌跃铭身边，问道：“小凌子，你跟我说实话，我盯上雨潇，你心底有没有生气。”
　　凌跃铭道：“说一点也不生气是假的，但是我也知道，你怀疑一个人绝不会一点道理也没有，既然你发现了，就索性让你查到底，趁我还没有陷的太深的时候。”
　　谢然拍了拍凌跃铭的肩膀，道：“我会给你们一个结果，还有充分的证据。”
　　凌跃铭道：“谢大哥，真到那一天，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谢然想了想，很慎重地回答道：“好。”
　　偏巧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孟道人打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个青年人，背后背着包裹，他问道：“请问这里有个人叫谢然吗？”
　　谢然应道：“我就是。”
　　那人道：“一个姑娘托我将这封信交给你。”
　　孟道人道：“年轻人，贫道冒昧问一句，你是哪里人？”
　　那人道：“我是亦庄人。离此镇百里。”
　　谢然已将信拆开看了一遍，他问道：“这位小哥，受累打听一下，托你送信的姑娘长什么样？”
　　那人道：“约莫二十岁上下，长的挺水灵，一双眼睛挺大的，看样子像走江湖的，她说她叫谢鸢鸢。”
　　众人都道是了，便谢了那人。
　　谢然将信放在桌上道：“是鸢儿的亲笔，这丫头大概玩野了。”
　　孟道人笑道：“看来，我们错怪她了。”
　　第二天一早，衙门就遣人来报，说雨潇深夜向镇外竹林的方向去了。
　　谢然问道：“你可曾亲眼看见她出城？”
　　那衙役道：“小人亲眼看见她走出城门，一直到寅末方才归来。”
　　谢然想了想，又问道：“你可曾注意到她是什么时辰出去的？”
　　衙役道：“二更天的时候，起更的时候小的们就在盯着她，二更天的时候竹棒子响了十声，她就偷偷从房间里溜出来了。”
　　谢然问道：“衙门大概什么时候歇下。”
　　衙役道：“普通人是戌时过半就入睡了，衙门要迟两刻。”
　　谢然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
　　那衙役问道：“谢大侠，今夜还需要我们继续盯着吗？”
　　谢然道：“不用了，你回去吧。”
　　那衙役道了安走了，剩下谢然在屋中来回踱步。今夜，从衙门那开始跟，谢然这样想着。
　　夜，月亮出奇地亮。
　　衙门的墙根处，一袭紫色从里面跃出，那人落地后向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发现，这才起身。
　　另一边屋顶上，谢然早已身着夜行衣等着了。
　　那紫衣人先是在镇上绕了一圈，而后突然闪入一个漆黑的角落里。
　　谢然远远地跟着，突然发现不见了人影，原本打算上前查看，转念一想，或许这只是她的自保方法，便隐去身形。
　　小镇口，那紫衣人不知从何处出现，落地之后便径直走出去了。很快，谢然也出现在那里，他从怀里取出黑色方巾，蒙住自己的口鼻，选了隐蔽的地方跟了出去。
　　江湖上流传，让剑无心盯上的人，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再摆脱他们，看来是这样的。
　　这一夜很平静，却又很不平静。月光下有一股暗流，带着杀气席卷而来。
　　寅末，那些黑衣人结束了训练准备离去时，却有一股劲风卷着地上的树叶。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吓呆了。
　　不知从何处跃出的黑衣杀手，身着黑色夜行衣，袖口上两条蓝色布绳，蒙着面，手中一口宝剑抵着那些黑衣人的脖子，再看那些黑衣人，早已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那紫衣人见势不妙想逃，哪知纵身一跃时，却被谢然以一枚石子打中，眼看着就要摔落到地上时，被一人拦腰抱下。
　　待二人站定后，紫衣人才发现抱住自己的人正是凌跃铭。
　　凌跃铭伸手摘下紫衣人的面纱，正是雨潇。他将雨潇推出自己的怀里，走回谢然身边，眼底是写不尽的失望。
　　那厢，狄凝香和孟道人从竹林里走出来，孟道人问道：“雨潇，你与剑无心是什么关系？”
　　雨潇答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剑无心。”
　　狄凝香道：“那这训练之法从何而来。”
　　雨潇不再答话。
　　凌跃铭道：“雨潇，你知道什么就都说出来，我知道你也是有苦衷的。”
　　雨潇紧紧接着话道：“我没有苦衷，被你们抓到我无话可说，玉玲珑的死是我派人做下的。”
　　谢然缓缓地道：“那信鸽送来的字条上写了些什么？”
　　雨潇道：“你怎么知道？”
　　谢然道：“果然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想瞒过我，你还需要慢慢修炼。”
　　雨潇咬了咬嘴唇，道：“我只听说，一旦被你抓住，就绝没有活命的机会。”说罢从腰间抽出一口软剑，刺向谢然。
　　在杀手圈有个传说，但凡叫谢然碰见的杀手，只有齐芳有本事活下来。雨潇大约是听过这个传说，知道躲不过一死，便索性放手一搏。
　　众人还没来得及阻拦，谢然手中的剑已经刺穿了雨潇的身体。
　　凌跃铭抱住她的时候，她只剩下一口气，她借着这一口气努力抬起手臂。
　　一直到雨潇的手无力地垂下，凌跃铭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有些问题不要问了罢，就当做过去付出的感情都是真挚的。
　　凌跃铭抱起雨潇，走向那片竹林。
　　漆黑的夜，连客栈的客房里都是漆黑一片。
　　凌跃铭坐在桌边，静静地坐到天亮。
　　凌跃铭打开门的时候，谢然也在。二人没有再多说话，只是一齐向衙门走去。
　　那里还有一个亡人未葬。
　　翛宇独自张罗了所有事情，送了师父最后一程。翛宇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从她记事起，就是师父在带着她，在翛宇眼里，师父俨然是她的亲生母亲般。
　　翛宇跪在墓前，道：“师父，弟子确实是被人栽赃，只是无法证明。待他日弟子抓到下毒之人，一定把他送到师父面前，向师父证明自己的清白。师父放心，弟子会好好孝顺师叔的。”说罢，磕了三个响头。
　　凌跃铭远远地斜倚在一株竹竿上，他身后远处，是一座没有墓碑的新坟。谢然走过来，道：“你怎么不过去看看？”
　　凌跃铭道：“不了，玉师姐是雨潇害死的，我也没脸再在她面前晃。”
　　谢然道：“她是她，你是你，你们是两个人。”
　　凌跃铭低低地道：“她是我认定的人，她走错了路我没能及时发现，没能阻止她继续错下去，是我的责任。”
　　谢然不再劝，只是道：“好吧，我不劝了，只是你别再责怪自己了，世事难料，自责也没有用。”
　　狄凝香走了过来，问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谢然道：“等。”
　　凌跃铭道：“等？等什么？”
　　谢然道：“等水墨的消息。”
　　凌跃铭道：“谢大哥，你真的相信那个水墨？若不是她，我们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又怎么会遇上刺客。”
　　孟道人远远地走过来，道：“此言差矣，这些刺客是跟着我们走的，不管我们到哪，他们都会出现。至于那个水墨是否可靠，我已经让张兄去查证了。”
　　谢然道：“孟爷请动了张长老？”
　　孟道人道：“是啊。因为那天闹的不愉快，贫道找他帮忙，也就没有问过谢大侠，还请大侠不要见怪。”
　　谢然道：“孟爷说的哪里话，我也想请张长老出山，只是苦于无法出口啊。”
　　众人再回到小镇上时，却意外发现小镇不再似往日热闹，所有人看他们的眼神里都掺杂了一丝异样。算了，都是在血雨腥风中走过来的，什么样的眼神没有看过。
　　待谢然回到客栈时，掌柜的来告知，衙门来人，让谢大侠去一趟。
　　衙门里，县令早已等候多时，见着谢然，先是凑上前去作揖，谢然挥手道：“县令大人有何事请说罢，谢然只一届小小的江湖浪子，实在不敢受朝廷命官的大礼。”
　　那县令道：“既如此，下官就不跟谢大侠客气了。大侠昨日差人押送来的那批黑衣刺客，全部中毒身亡。”
　　“什么？”众人闻言大惊，齐声道。
　　县令道：“诸位莫急，下官已经让仵作验尸，验尸结果是，他们早就被人下了剧毒，这种毒服下后三天发作，下毒之人早已计算好了，等人犯押解到我们手上，必死无疑。”
　　谢然定定地站在那，沉默了许久，道：“我明白了，他们第一次出手，让玉师姐逃脱了，从那时起，那个幕后黑手就改变了计划，他抛出雨潇和这些杀手，让他们做替死鬼，让我们误以为事情就此了结，等他积蓄起足够的力量，再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凌跃铭道：“好计策，好谋划，此人心肠歹毒，实在可恨。”
　　线索就此断了，水墨依旧没有消息。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然道：“我们先回客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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