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庄记

　　李恪与李修在留书山谷等了很久了，县令找了个理由从县衙失踪，出现在山谷里，将外面的事详详细细地说给两位公子听。
　　花未心战亡，心腹护卫伤心过度追随而去。
　　乞王妃病故，萧起云当夜挂印，带萧让与王妃遗体离去。那把玉竹扇被萧让悬挂在客厅大堂正中央。
　　李晶儿踏入山谷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水莲与冯禄成亲了，但是水莲走了，而且是刚走。李晶儿也不想去追，只道：“人各有命，算了。冯禄若想去找她的话，就由他去吧。”
　　李恪带了足够的人手，提前召回了任染，此刻在正堂门口等着李晶儿。正堂大门紧闭，山谷中没有人知道李恪是什么时间来的，只知道李恪出现时便是与李修从正堂中走出来，紧紧关闭了正堂大门。
　　李恪见着李晶儿时，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召回剑无心所有人，其余众人掩藏身份。
　　李恪道：“晶儿，你跟我进来。”
　　大约除了李修，没有人知道正堂里有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李恪对李晶儿说了什么，大家只知道，自从李晶儿从正堂里出来后，眼底便多了一丝恨意。
　　正堂的大门紧紧关闭了三天，上官飞亲自带人日夜守着，李晶儿每每一大早便进入正堂，夜半十分方才被上官飞劝出来。
　　三天之后守卫撤了，正门大开，一辆四面封闭的龙吟马车被上官飞拉了出来。里面一如往常，仿佛这三天只是关了门而已。
　　谢然一大早就将李晶儿闹醒了。
　　“出什么事了？”李晶儿打理着长发，问道。
　　谢然道：“谢鸢鸢跑了。昨晚跟我闹了别扭，今早发现人不见了。”
　　李晶儿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道：“找过了吗？为何事闹别扭？”
　　谢然道：“还不是为了上次替她挡了一下，她一直要报恩，缠着我许久了，昨晚实在被她烦的上火，说了几句重话，她就闹脾气了。早上发现她屋里空了，我也和柳蘅兰几个一块找过了。有夜间守卫的兄弟说看见她背着个包裹走了。”
　　李晶儿恍然间想起李恪曾经说过，一旦有人不告而别，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庄子里。李晶儿问道：“上官呢？”
　　谢然道：“主人忘了，庄主回去的时候他跟着走了，和我说要押运什么。”
　　李晶儿从腰间抽出一枚白玉令牌，道：“你让老管家安排你回庄，告诉他，越快越好，回去后将此事告知任何一位少主子即可。”
　　谢然接过令牌道：“是。”
　　可是谢然还未来得及出门，就迎面撞上了刚刚赶回来的上官飞，上官飞看了一眼火急火燎的谢然，问道：“这是怎么了？”谢然又将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上官道：“你们先撤，我派遣人手回去报信。”
　　李晶儿道：“我们撤往何处？”
　　上官飞略一沉吟道：“往南方去。”
　　上官飞将回庄之事交给了任染，撤离之事交代下去，曹天奇带着剑无心的人手分批撤离。
　　李晶儿随行不过四人，扮做兄妹往南方去，一边赶路，一边听着江湖和朝廷的风声。
　　郁林庄南方的据点是位于一片水域中的小岛。
　　上官飞道：“此岛名为观音岛。并不是因为岛上供奉观音娘娘，而是岛上种植最多的一种花。”
　　上官飞指着岛上的一种矮木，道：“姑娘请看此株，是否觉得眼熟。”
　　李晶儿细看下，愈发觉得眼熟，道：“我似乎见过。是了，这和水氏每年花会上展出的花像极了。”
　　上官飞道：“姑娘一定是见过的，这是茶花的一种，叫做雪塔，白色的，又叫观音白，岛上种植最多，因此此岛名为观音岛。”
　　上官飞又将李晶儿往岛上正中央的屋舍引，正面会客厅名为美人堂，门口两株茶花株型便有些大了。上官飞道：“这两株叫做依栏娇，花开时……”李晶儿打断他道：“我知道，这花很是娇俏。”
　　上官飞大约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竟是愣住了，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只有谢然似乎看出了什么，悄声对上官飞道：“你大约是引得她想起了花将军。”
　　从美人堂里迎出来的是位有些年纪的老妇人，上官飞唤她蒋姑姑。
　　蒋姑姑向李晶儿欠了欠身，道：“蒋胡氏见过七姑娘。岛上屋舍已经全部打扫干净了，只等诸位入岛。”
　　李晶儿点点头，道：“辛苦蒋姑姑了，麻烦蒋姑姑将我房间周围盆栽的茶花全部换成依栏娇中的小乔。”
　　蒋姑姑依旧是欠身答了是便走了。
　　岛上仆从奉了茶，李晶儿喝着茶，听着上官飞说着岛上的故事。
　　观音岛上掌事原是蒋留芳，明虚的舅舅，对茶花研究颇深，原配妻子胡氏便是因此花与他结缘。后来蒋留芳为了栽种一本十八学士，出了意外死了，蒋胡氏便接管了这个岛，蒋留芳什么都没能留给自己的妻子，唯独留下了这一手栽种花茶的手艺，蒋胡氏虽伤心，却也将这岛上的茶花照料的好好的。
　　李晶儿突然问道：“其余人什么时候到？”
　　上官飞道：“今夜便能赶到。留书山谷已经空了，即便有人找过去，也搜不出什么。”
　　李晶儿道：“空了是怎么个空法。”
　　上官飞道：“姑娘，莫问了，李氏锋芒已经太露。从萧起云救下皇帝，打入朝廷内部起，我们就注定了要有这一天，朝廷可不是吃素的。”
　　上官飞说的李晶儿都认可，萧让前后所经历的一切最是能说明一切。
　　蒋姑姑当天就把李晶儿卧房周围的雪塔换了。李晶儿站在房门口看花，蒋姑姑站在一旁说着自己的故事。
　　“那个时候我也怨过，也曾想丢掉所有的茶花。可是这是我和他唯一的念想了，丢了，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想到了这一层，我就又把所有的花都好好养护，把他原本想要的，但是还未栽下的花弄回来栽好。看着这些花，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我。”
　　萧让、童元八人的到来打断了蒋姑姑的话头，也打断了李晶儿的思绪。
　　萧让褪去了一身的世子气息，没了锦衣貂裘、生丝绸缎，还了那把扇子，换上了夜行衣，袖口上系了两条蓝色的布绳，怎么看都是最正宗不过的江湖人。
　　李晶儿上下打量着萧让，道：“这样最好了，满身的王公贵族的气息，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萧让道：“朝廷里真是如履薄冰，好好的一个人非要给弄的人不人鬼不鬼，还是江湖好，快意恩仇。”
　　任染尚未近前便已听见萧让的这番话，道：“那可未必，江湖中那些宵小之徒为了银子什么都做得出来，那些工于心计之人为了名利一样可以出卖自己最亲的人。有人就有纷争，只不过所处环境不同，所以应对的方式也不同。”
　　李晶儿道：“你带回了什么消息？”
　　任染道：“属下意外得到一个消息，花将军之死可能与十二连环坞有关。”
　　提及花未心之死，李晶儿眼中闪过一丝仇恨，但是又很快归于平静，她只道：“核实清楚。”
　　任染尚未来得及安顿下来便再次带人外出，他对夏月影说道：“我好像总是在外头奔波。”
　　夏月影道：“总有人要在外头跑的，不是你，就是我。”
　　萧让手中没了那把扇子，取代的是一柄长剑，谢然最爱和他过招。谢然说：“长剑不离身的人才配做江湖人。”因为自从谢然记事起，他的父亲手边从来不会少了那柄长剑。
　　蒋姑姑总是会送些米酒来，上官飞起初并不允许李晶儿碰这些酒，童元拉过上官飞，悄悄说道：“姑娘思虑太多，若是能想开些未尝不是好事。”
　　童元取来酒碗，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江湖中快意恩仇的人才能活的潇洒。”上官飞竟也不再拦着。
　　岛上有只猫儿，通体黑色，只有四只爪子是白色的，萧让说这种毛色的猫叫做踏雪寻梅。
　　“姑娘看它那四只爪子，像极了从雪地里走过，沾满了雪。”
　　蒋姑姑道：“巧了，这猫就叫做踏雪。只因它来的那日，岛上被白雪覆盖，它踩着积雪而来，我们就给它取名踏雪。”
　　谢然看着这只猫，始终不发一言。
　　再逍遥的日子也得有不逍遥的时候。李晶儿屋内有一扇窗，窗前做了一扇月洞门，中间放了榆木制成的茶几，蒋姑姑巧手酿制了青梅酒，用一只小小的酒坛装了一些送来，上官不知从何处淘来的粗陶杯子，特地带了来与李晶儿共饮。
　　蒋姑姑拍掉上官飞的手，道：“数你最急，这酒可不是送与你喝的。”
　　上官飞笑道：“姑姑别急我了，每年最想的就是姑姑的青梅酒了。”
　　上官飞这话一出口，少不得又挨了蒋姑姑一顿指责：“你喝的还少了、我可听说你这小子从来不让七姑娘碰酒，说不准从前送回庄里的酒都被你偷喝了。”
　　李晶儿发现这蒋姑姑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得道：“我们还有些事要说，还请蒋姑姑回避一下。”
　　蒋姑姑忙欠身道：“是，老身告退。”
　　原本上官飞是真的以为李晶儿是叫他来陪自己喝酒的，但看现在的情况，倒真的有些把他吓住了。
　　蒋姑姑出去了，李晶儿却并不着急问话，这倒是在上官飞的意料之外。
　　几杯酒下肚后，李晶儿方才道：“说吧。”
　　上官飞愣了一下，道：“说什么？”
　　李晶儿道：“跟四哥回去的人是你，护卫也是你，龙吟马车是你封闭的，也是你带出来的，这前前后后都发生过什么，除了四哥和五哥，只有你最清楚。”
　　上官再次愣了一下，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姑娘有一些可怕。上官飞一仰脖喝下杯中的酒，道：“既然姑娘问了，阿飞也不再隐瞒。尸体是五公子去偷的，褚大人暗中帮了一把。朝廷后来下葬的正是那日那个来见你的副将，那副将是褚大人弄死的，为的就是顶替掉花将军的尸身。”
　　李晶儿问道：“这位褚大人似乎经常帮我们，难道我们手中有他的把柄？”
　　上官飞道：“没有，褚大人只是心善，觉得萧起云不值，花将军死的冤。五公子入将军府盗尸体的那天晚上，恰巧是褚大人陪护，褚大人在将军灵前说了不少掏心窝的话，公子爷听着褚大人说的那些话，这才现身。那护卫的确是花将军的贴身护卫，但却是朝廷派去的，不过是因为将军待他太好，所以他才没有做的过火，褚大人便设计杀了他来顶替将军的尸身，让公子爷把将军的尸身带走，临走时公子爷也问他为什么，褚大人说，看着姑娘就想起自己已经过世的女儿。”
　　李晶儿道：“朝廷这种地方，居然还能保持自己的本性，有机会还他这个人情吧。”
　　上官飞看看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
　　李晶儿道：“把萧让叫进来。”
　　上官飞唤了萧让进屋，李晶儿也不再耽误时间，问道：“我记得你说过，花未心身边的人你都探过底。”
　　萧让道：“是。”
　　李晶儿道：“他出征时跟去的护卫你可知道？”
　　萧让道：“属下虽没能看见，但是知道一定是他。”
　　李晶儿抬眼看了萧让一眼。
　　萧让继续道：“因为花将军府中所有护卫，只有这一个是皇帝安排进来的。只不过因为花未心待他太好，所以他才没有真的出卖花将军。但是在褚大人眼里，这个人一定要小心。”
　　“为何？”李晶儿问道。
　　萧让道：“因为他是皇帝派来的，褚大人与花未心无论要做什么事，都会避开他，也会避开他自己府上的眼线，褚小姐去世，他避开了所有的耳目叫我回来，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李晶儿道：“也就是说，褚小姐过世，你去看她，她的父亲也在场？”
　　萧让有些不能理解李晶儿的话，只得回道：“是，他一直在。”
　　李晶儿微微一笑，道：“没事了，你退下吧。”
　　萧让突然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这个七姑娘。
　　李晶儿突然想起，她应该有一样东西还没有送给花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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